“也不知道这倒霉鬼看上她哪一点,这么死心塌地。”伏烬扬手让小凤鸟飞走,掠至虚空,“既然他到了沧澜州,我也该去会会这位人间至尊。”
说完瞥他一眼,蹙眉道:“早点回你的狐山,别在外面瞎逛。”
师天颢摇了摇头,转眼崖前就只剩下他一人。
他伸出右手垂眸看着横贯掌心的伤疤神色黯然。渡情劫失败,受伤未好,这些年都在狐山养着,已经许久未去过人间。
沧澜州是凤族的领地。
人界与妖界相连,妖界之门并非只能从里面打开,人间修者只要掌握方法也能进去。日夜颠倒,临近黄昏时,两界会有罕见的虚实之门随机开启,那时你在路上走着走着可能下一步就迈进妖界或是人间。
幼年的常瑶就是从虚实之门误入了人间。
但不管如何妖界对凡人来说都太过危险,多得是修者一去不回,尸骨无存。
宋霁雪能打开通往妖界的道路,却不能选择到达何处,出了妖门一看,落地点却不是妖皇统领的九伏州。
从黎明到黑夜,眼前的城池灯火通明,街巷间红灯绿火,大小妖们来来往往,有的奇形怪状有的化成人形谈笑风生。
矮小的青面鬼妖们怀抱宽大竹篓,里面装着各种小玩意或是衣物,其中有部分人间的漂亮首饰等等,它们吆喝着从各种小巷子里成群结队地走过。
宋霁雪从它们那顺了件披风,戴上兜帽隐了气息混入其中。
忽略那些触目所及的怪异形象,妖界别的都跟人间没什么两样,甚至与人间某些城池有着共同的混乱与热闹。宋霁雪不是第一次来,就像妖族在人间有据点,修者在妖界也有。
在满是鬼火飘摇的街巷最深处,有座高大华丽的楼坊名叫西渠道。它足有七层之高,呈圆形,各有桥梁相接,蜿蜒往上攀升,从外面看去一层比一层窄小,只有进入其中才会发现所见相反。
这是沧澜州甚至整个妖界玩乐最齐全的地方,若说要寻乐子那必定会提起西渠道,无论大妖小妖你总能在这找到喜欢的玩法,人间的各项娱乐在这里被归纳后配合妖怪的特性,让西渠道夜夜笙歌,从不关门。
进楼坊的是人是鬼,是妖是仙全不计较,西渠道只管生意,生死靠自己,但每次进去都得给一样东西,且每日都不一样。
今日入道条件是一片月挂叶。
宋霁雪刚进西渠道一楼就听人声鼎沸,入目所及金碧辉煌,光影灼灼,圆桌边聚满了妖妖鬼鬼。他刚进来就有小妖童上前垂首,领着他朝楼上走去。
他要找的人在第六楼。
路上可见高楼上的客人们摔杯敲盏的打作一团,也能瞧见狐狸精们凑一堆娇言媚语。所闻所见也不全是欢愉热闹,也有输光妖力在跪地痛哭求饶,拉着怀中掩面哭泣的女人焦急讲价等等。
欢愉或邪恶随处可见。
宋霁雪神色淡淡,并无细看,到六楼是一排排绘着樱花的大移门,移门开开合合,门上绘画朵朵樱花慢悠悠地转呀转。
妖童领着他到其中一扇移门前停下,不需言语,移门开合间,他已在屋内。
屋中灯光温柔,桌宴精美,屏风遮挡间意境恰好。桌后坐着一名着墨色华服的青年,手中把玩青竹扇摊开又合拢,一副无趣样。
西渠道的老板是只半妖,一个只做生意的半妖。
老板见到宋霁雪时十分高兴,一改无趣的神色,收起开开合合的扇子拿起酒壶倒酒,“哎呀,这不是阿雪吗?我们可是好些年不见了,今日怎么说也要陪我多喝几杯吧?”
“没空。”宋霁雪站在桌前垂眸看他。
老板拿着扇子摇了摇,一副不该如此的样子嘟囔:“别那么着急嘛,你夫人被妖皇抓走也不是什么大事,过些时候她自己就会回去了。”
宋霁雪目光微冷。
这事才发生没多久他就知道,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凡是入西渠道者,皆是他耳目。
只要来者知晓的事,西渠道老板也能知道。
不过听老板这么一说他反而放心了些,因为这证明常瑶没有危险。
收到云山君冰冷的注视后老板有点委屈地撇嘴:“我说真的,你担心她还不如担心自己。”
他抬首看向宋霁雪时满眼真诚:“毕竟我刚把你在哪的消息卖给了凤族的少主。”
宋霁雪一点都不意外。
西渠道的老板能卖给人间修者消息,也能把人间修者卖给妖怪。只要是他想做的生意,什么都可以。
老板给的消息绝对是真的,但你却不能相信他。
“但喝杯酒的时间还是有的,就一杯。”老板殷勤地递杯给他,“在这我已经很久没见到活人了,你难得来一趟,不如多待会,反正我看你也不像是会死在凤族少主手里的样子,不如你们就在这打,也好让我看看热闹。”
宋霁雪结果杯酒却没喝,只把玩着。
老板叹道:“人家无聊嘛。”
宋霁雪把酒杯放回桌案,转身欲走。
“阿雪,你真不要再问问我别的事了吗?”老板声色幽幽道,“难得来一趟,我可是有好多秘密想跟你分享。你快问问我,我保证知无不言,但仅限今晚哦。”
宋霁雪身形微顿,片刻静默后他转过身来在桌边坐下,轻撩眼皮看向桌对面笑容狭促又带深意的青年:“确实有几个问题想知道。”
青年满意地眯起眼,开开心心地给他倒酒,话里带点兴奋:“对嘛对嘛,有问题找我准没错,你先别说,让我猜猜你想知道什么,跟你夫人有关是不是?”
宋霁雪拇指摩挲杯口,道了一句是。
常瑶离开妖界回人间,落地在荒郊野外,离她最近的是上元城。
天色已至晨曦,她不慌不忙地杀了这一片的小妖们,让衣上沾点血迹,又故意让自己受点伤,再触发灵犀剑阵等着宋霁雪找来。
她坐在溪边大石上,潺潺水流往下里掺着血色,被晨光照拂蒙上一层金光,岸上水里都倒着妖怪的尸体还未化灵散去。若是有幸在十二时辰里不被妖兽啃咬吞噬,时间到后便会自行消解,重归于天地。
常瑶双手环抱双膝,微歪着头视线越过高高树冠的远方看去,她习惯性地去想宋霁雪来后会说些什么。
见她受伤肯定会心疼,会问她伤着哪了疼不疼,再渡给她灵力带她回昆仑去找夏桑依。
换作往常会是这样的。
可宋霁雪比她想象中来得还要迟些。
宋霁雪单手负剑从林间走出往上坡而去,常瑶见稚鬼出鞘并不惊讶,却发现他左肩衣裳被划开鲜血淋淋,似乎受伤不浅,当即从大石上下去又问:“你受伤了?谁伤的你?”
常瑶朝宋霁雪走去,灵犀剑阵的光芒悄然黯淡消逝,此刻她是朝自己走来,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宋霁雪不语,只朝她伸出手。
老板带着深意又蛊惑的声音在他脑中想起:“你夫人之所以能安全离去,是因为她与妖皇做了一笔交易。”
“她得到某个消息,代价是帮妖皇杀了你。”
常瑶刚走到他身前就被宋霁雪拦腰紧抱在怀。这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也是能致他死地的毒药。
宋霁雪垂着眼眸,遮掩眼底深处的幽深,宽厚手掌紧贴细腰牢牢攥在怀中,大有死也不放的劲,他微微侧首亲昵又缓慢地与常瑶面颊相蹭,带着恋人间的温柔与依赖,掩盖心底深处的暴虐。
原来在常瑶心里,有别的东西比他更重要。
第11章 秘密
常瑶抓着他衣襟,眼神朝宋霁雪受伤的肩上撇去,靠近后在他身上嗅到熟悉的气息,属于骄傲的凤族特有,被羽刃划开的衣裳下皮肉翻卷内里渗毒。
他跟伏烬打起来?
常瑶伸手环着宋霁雪脖颈轻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你别担心。”
这在不知觉间已成了她某种习惯。只因为宋霁雪对她的保护欲太强,从以前开始就是如此,谁要是伤了她就能唤醒云山君困在心底的猛兽,一旦开笼连常瑶都有所忌惮,所以每次出事她都第一时间去安抚宋霁雪。
“伤着哪了?”宋霁雪抓着她的手问,眉眼间有戾气。
“小伤而已,倒是你中了凤族的羽毒……”常瑶话还没说完就听宋霁雪淡声道,“不影响。”
常瑶问:“怎么弄的?”
“去妖界时不巧遇上。”宋霁雪答得简略。
常瑶微怔。
他还追去妖界了?
再看宋霁雪的伤,常瑶侧首敛去眼底一抹极淡的不悦。
宋霁雪从灵囊里拿出药水给她涂抹在破皮渗血的伤口,而自己的伤却半点处理都没有。
其实他是故意的。
以他的实力与伏烬一战并不会伤成这样,只因为云山君近乎自虐地想要看常瑶关心在意他的一面。
这毛病已经很久了。
从好几年前开始,在他发现常瑶的眼中没有自己时生根发芽,悄然长成参天大树,每一次狂风暴雨摧折都只是为了让她回头看看自己。
宋霁雪执着在常瑶眼中寻找自己的身影,唯有如此他才能告诉自己,常瑶是喜欢他的。
“你不问我什么吗?”常瑶问他。
宋霁雪在她手背擦完药后轻呼气,问:“疼不疼?”
常瑶目露无奈:“疼。”
宋霁雪抬眼看她,常瑶说:“看你受伤我心疼。”
云山君嘴角弯了一瞬。
常瑶反手将他手中药瓶拿走,两人就在大石边一坐一站,她帮宋霁雪褪去半边衣衫,露出受伤的肩背熟练地涂抹药水,温热的指腹带着冰凉在开裂的肌肤上细细沾点。
“你还是问一问吧,不然回去昆仑你也难跟他们解释。”常瑶神情专注上药,“前脚刚被质疑是内鬼,晚上就被妖族抓走,我都能想到他们会为此说些什么。”
宋霁雪哑然一笑。
他的阿瑶可真是卑鄙。
要你主动询问,却从不会主动告知。因为算准他一定会相信自己,根本不会去问那些有的没的。
“不回昆仑,来的路上收到消息,师兄醒了,我们直接去西海。”宋霁雪垂首与她额头相抵,“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第二次。”
昏迷大半个月的天下第一剑终于醒了?
常瑶腾出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亲昵的抚摸让宋霁雪心底暴虐渐渐平息。
宋霁雪问:“为什么跟妖族走了?”
他问得聪明,因为常瑶也明白灵犀剑阵没有触发自己却离开昆仑一事必定会引起宋霁雪注意,心里也早已想好如何回应。
常瑶故作半恼的样子答:“那画皮妖扮作你的模样,我差点就被骗了,等我发现的时候也不知中了什么咒术昏了过去,醒来就在这荒野之处,只是看守的都是些小妖,这才冒险杀出来。”
她都不说被抓去妖界。人们只知道她被妖族抓走,并没有证据她是被抓去了妖界。
要是宋霁雪没去西渠道的话就真的信了。
反正常瑶说什么他都不会怀疑。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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