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安安的手机震动了好几下,连续多条信息蹦了进来,她打开一看,全是心灵导师孔维希的寄语,只是这位导师肉眼可见地不靠谱,四十分钟前她一直在输出的观点是:要冷淡、要矜持、要克制,没必要在男人身上投入过多情绪。而现在,她传达的第一条精神要义却是:“务必把我刚才说的话权当放屁。”
莫安安忍俊不禁,一行行看下去,到末尾维希收起了原先的玩笑态度,手机屏上的印刷体仿佛有了灵魂:“相信你有把握自己幸福的能力,好好生活。”
莫安安长长地呼一口气。
车在夜晚的柏油马路上奔驰,一场雪坠落,堆积,融化,最终在这个城市销声匿迹,只有犄角旮旯的小巷还能寻觅到一点泥泞的残留物,被洗练过的建筑物仿佛明镜,反射着城市缤纷的灯影。这是种安逸而又让人感到轻松的环境,但车里的莫安安莫名感到很紧张,如同有一只有看不见的手,不知在何时拧紧了她背后的发条。
“怎么了?”这时敖衡把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感觉你不太有精神。”
莫安安牵强地笑了笑,上半张脸几乎没有动:“有吗?”
“嗯。”敖衡把着方向盘,侧过脸看了她一眼,直接问道:“是不是你朋友说了什么?”
莫安安头靠向椅背,真皮的触感略凉,恰到好处地让人保持清醒。她很快便回忆起来了这种萦绕许久,让她感到不安的因素到底是什么——
“敖衡。”莫安安忽然问,“你跟柯燃……”说了一半又觉得没劲,她摇头,“算了,不问了。”
“跟她什么?”敖衡叼起一根烟,“话别说一半,让人怪好奇的。”
莫安安沉默了一会儿:“我问了你别生气。”
“你不问我才生气。”
莫安安手抓住座椅的边缘:“你跟柯燃上过床吗?”
她问出这个问题,内心升出巨大的忐忑。柯燃是个值得那么多赞美之词的女人,自信,性感,活泼开朗,令她自惭形秽。她可以不假思索地告诉孔维希敖衡和柯燃清清白白,但冷静下来,却又忍不住去想这两人的关系。即便知道了也毫无意义。
“我们没做过。”敖衡吐了口烟圈,“问这个干什么?”
这时莫安安明白了,这问题并非毫无意义,最起码,当得到她想要的答案时,她会为此感到由衷的、真切的喜悦。仿佛被塞了一嘴蜜糖。
“没什么,”莫安安翘起嘴角笑了笑,“回家吧。”
敖衡的空闲时间不多,虽说是春节假期,他仍旧在为工作事务奔忙,有时是在公司研究报表,有时候是出席必要的应酬。在假期结束之前,莫安安就住在敖衡这里。除了她,还有两个所谓“住宅管家”会在中午前来清理卫生,补充敖衡预定的食材。工作人员很专业,期间几乎不聊天,一声不吭地打扫完然后签单,连莫安安都不会觉得和他们共处一室会不自在。
她不想出门,这几天就在家里看书,琢磨布展设计。不用应付半生不熟的亲戚,不用为全家做兢兢业业的厨娘,自在地想做什么做什么,等晚上,还有英俊的情人和她耳鬓厮磨,享受令人身心愉悦的性爱。
平心而论,这个分居离婚后的第一个假期,比莫安安经历过的任何一个假期都要完美。
她也不由进一步感慨,难怪从小到大会有各种各样的声音,不停训诫她要贤惠,要勤快,要永远原谅男人,要从一而终,因为不这么教,不会有女人会天然主动地想要那样付出,像根愚蠢的蜡烛,用无尽的付出换取口头的称赞。
这当中或许还有些别的道理,但莫安安没有再深入细想下去,在她看来,花太多时间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人生道理,不如画好一张眼前的设计图纸。
这天下午,她正啃着苹果,坐在客厅看一个设计分析视频,门铃响了。
已经过了保洁上门时间,莫安安不清楚来找敖衡的是谁,抽了张纸巾擦擦手,小步跑到了门前。
按门铃的是个性格相当任性的人,就这么一小段还没得到回应的时间里,对方却像是无法忍耐似的,不停地按动门铃,电子铃一声接一声尖叫,吵得莫安安简直火大。她走到门口,眉头拧着,正想看看是什么人这样热衷于制造令人抓狂的噪音,一看屏幕上的脸,却愣住了。
——来人是柯燃。
铃声还在狂轰滥炸似的响,莫安安心已经静如死寂。她站在门口,静默地立了一会儿,才打开了门。
柯燃穿得很随意,里面是件松垮的真丝睡衣,披了件米色风衣外套,大概是刚洗过澡,头发半干,有几绺湿漉漉的发尾打了卷,贴在她小麦色的颈子上。这幅打扮在别人身上或许会邋遢狼狈,但在她身上却显得慵懒迷人,显得异常性感,莫安安看见她,视觉不由自主顺着她胸前那道沟壑看下去,发觉这举动不礼貌,又仓促地把目光游移开。
同样是女人,柯燃有的莫安安自己也有,但自信大方地晒出来的却比她这种总是怕人注目的美那么多,这一瞬间,莫安安有一点点嫉妒、羡慕,随即,这些情绪淡下去,她忽然想到:柯燃来找敖衡做什么?
这问题不待她问,柯燃自己交了答案。她爽朗地冲莫安安笑笑:“昨晚上轰趴,有人吐我地毯上了,味儿太冲,刚才叫了保洁过来打扫,想借个地方透透气。”
见莫安安还有点愣怔,柯燃在她肩上拍了一把:“方便不?”
既然对方这么说了,莫安安自然不好把人晾在外边,她勉强地挤出一个笑,把柯燃让进了门。
“你一个人?敖衡不在?”柯燃进了屋,一屁股坐上沙发,问道。
莫安安站在一旁:“他有工作,出去了。”
“我想也是,”柯燃看见茶几上有烟和打火机,毫不客气地拿了过来,抽了一根叼在嘴里,晃荡着脚底下踩着的夹脚拖鞋:“敖衡这人龟毛得很,进他家比进皇宫还难。过去有正事找他都得站门外商量,这回是沾了你的光,才能顺利登堂入室。”
对柯燃,莫安安始终不能像对待一个寻常的漂亮女人那样平静看待,她看见柯燃,就会想起夏衍仲那段失了魂的日子,想到他们通过电话轻佻的调情,以及二人在饭桌上旁若无人地用眼神缠绵的情景。
柯燃是一根刺,曾扎得莫安安痛苦不已,现在那块皮肤已经愈合,但痛过的感觉终身难忘。她没办法轻易原谅柯燃。尽管她比谁都明白,那并不是她一个人的错。
“怎么一直站着?”柯燃兀自翻找遥控器,摁开电视机,一边悠然地吞云吐雾,一边拍拍旁边的空位,“坐啊安安。”
不速之客明明是柯燃,然而现在看起来,莫安安才像是外来闯入者。
莫安安依言坐下,坐姿局促僵硬。如果可以,她很希望自己凭空消失。她无法克制自己的敌意,在这种情形下,柯燃越是如此地光明磊落,大方友善,莫安安越是觉得不舒服。
柯燃一口气接连换了十几个频道,似乎都不衬她心意,最后,她在一个新闻节目处停下了,恍然大悟似的问莫安安:“你是不是受不了烟味,坐得离我那么远。”
莫安安不想让她尴尬,便低低“嗯”了一声,说:“有点。”
“早说。”柯燃把只抽了两口的烟摁灭在了空烟灰缸,顺便抬手拿起遥控器,把节目音量调低,看着她笑道:“话说你受不了烟味,是怎么忍下跟敖衡这老烟枪的?”
“我在的时候他一般不怎么抽烟,”莫安安老老实实地答,“抽的话也会去阳台或者开着抽油烟机,味道不大。”
柯燃笑着调侃:“看不出来,他还挺有人性。”
“有人性”算不上什么体面的褒奖,莫安安不便于迎合,便客气笑笑,转过脸,去看只有画面听不见声音的新闻播报。
“还介意我和夏衍仲的事么?”柯燃这时忽然问。
莫安安被问了个措手不及,慌乱道:“没,没有。”
“真的?”
莫安安不说话了。
柯燃看了眼指甲上的蔻丹,轻叹了一声:“人总是习惯站在自己的角度看事情,不自觉中就想当然了。”她顿了顿,说:“如果之前有伤害到你,很抱歉。”
生平第一次被这样道歉,对方态度轻飘飘的,莫安安却心情复杂,她好像失去了语言功能,只会摇头,好一会儿才说:“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柯燃笑了笑:“因为现在结果还不错是么?”
“可能吧。”莫安安含糊地答。
“讲老实话,我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敖衡是用这么认真的态度对待你的,”柯燃回忆着说,“他撺掇我暗示夏衍仲玩交换的时候,我还只当他是性情大变想找刺激。”
莫安安听着,前半句话还有些许的甜蜜,但等她反应过来后句话包含的深层次含义,一种陌生的惊悚笼罩住了她。
笑容一丝丝从莫安安脸上褪去,她木然地望向柯燃:“你刚才说什么?”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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