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一点银芒涌现,周皇后面色大喜,快步走上前,嗔道:“阿止,你可算来了。”
裴止翻身下马,长缨枪直直捅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眉眼讥讽:“皇后娘娘急什么,到手的鸭子还能飞了?”
周皇后现在跟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裴止对她没好语气,她也没说什么,只道:“圣人就在里头,太医用了药,现在昏迷不醒,咱们即可便去吧。”
裴止提枪推开了门,扑面而来的便是浓重的汤药味,大殿里檀香缭绕,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便是正常人也经受不住如此熏呛。
内室里的龙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德清帝,瘦弱而又粗糙的皮包着骨头,颧骨高高凸起,唇色一片惨白,昔日如载华岳的身影消瘦的不堪人形。
裴止偏头看向周皇后,想来这都是她的杰作。那拧着眉头,皱的更深了。
幽暗的烛火下,周后在御案上翻了又翻,最后在右边暗格里找到了玉玺。
望着那晶莹剔透,泛着莹润光泽的玉玺,她凤眸微荡,从怀中取出了一早备好的圣绢。
明黄的圣绢上赫然写着立当今七皇子裴止为太子的字样,周皇后小心翼翼的按下玉玺,像是完成了一件多年未能完成的使命般。
看着红印落地,不知怎的,她竟鼻尖有些发酸。
还差最后一步了!
周皇后梗住喉咙里的激动,看向裴止,涂着蔻丹的指甲微微泛白:“阿止,该取龙血了。”
楚朝立任废止太子的圣绢除去玉玺,还应覆上帝王的手指印。德清帝继任太子时是,裴澜任太子时也是如此。
“这有何难?”裴止嗤笑了声,手掌用力,腕中长枪打了个选,锋利的尖头划过德清帝的食指,顷刻便有细密的血珠渗了出来。
周皇后其实一直在后边暗自观察裴止的反应,虽然他在李国为质十年,应当恨极了德清帝,可他毕竟姓裴,骨子里流着楚朝皇室的血脉。
此番两人合作,也只各取所需。
周家盼了十几年的皇位,断不会把江山全都奉上给一个毛头小子,等杀了先帝,拥着裴止上位后,便联合着朝中党羽,以为君不正,无法降服重臣之心拉下马,拥立着哥哥上位。
“皇后娘娘,您在想什么?”身旁传来裴止淡淡的询问。
周后对上裴止那双漆黑如墨的眼,不知怎的,本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她竟觉得内心想想法被看出来了一样。
裴止笑了笑:“快取血啊。”
两人取了血,又拿德清帝的手指按了指印后便匆匆离去。
窗外,血光漫天,处处都是叛军的嘶吼声。趁着黑夜逼宫,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
福宁殿内,楹窗下站着方才奄奄一息的德清帝,嵌入消瘦皮肤下的眼眸精且亮。而他身后,是日日被他责骂的太子。
——
东宫内,纮玉率着东宫近卫拼死搏杀,地上满是断手断脚,流出的鲜血汇聚成河,顺着白色的大理石板上一路蔓延。
长定殿内被火箭点燃,窗牖上的帷幔燃烧成一片,顷刻间,整座大殿冒着滔天耀目的火光,烈火熊熊燃烧着。
“哐当”一声,一个突袭的刺客被纮玉斩断了喉咙。
纮玉满身伤痕,唯有那双眼睛因浴血而变得愈发透亮,他焦急道:“娘娘,属下护着您出宫,这地方不能再待了。”
阮菱眼底绝望,甚至来不及说出一个“好”字。
身后是大火与浓烟,院外全是叛军奸党派。放眼望去,近卫们苦苦挣扎,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她怕,她好害怕。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阮菱喉咙处一片干呕,指节冰凉,四肢百骸都在颤抖着。
裴郎,你到底在哪呀?!
“嗖”又一支冷箭擦过阮菱面颊而过,白嫩的肌肤上顿时出现一道血迹。
阮菱身子晃了晃,下定了决心,她拉着清音,随着纮玉朝后跑去。
“站住!”
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阮菱回头,却见百十名弓箭手不知道何时蛰伏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中,此刻那些密密麻麻的箭头正对准她们三人。
一个身着拖地华服,头戴鎏金凤冠的女主缓缓自后边走去,那美艳的面容赫然是周皇后。
阮菱脊背挺了挺,手下意识的摸向肚子。她心知,若她们敢再往前走一分,便会被立刻万箭穿心。
“阿止。”周皇后一瞬不瞬的看着阮菱,突然笑吟吟道。
阮菱眼眸微颤,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倒流一般。
周皇后身边突然浮现一道银白色的身影,泛着寒芒的银甲,手持红缨枪,眉眼桀骜而又淡漠,薄唇抿成直线,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周皇后笑眯眯的偏头看向裴止,气定神闲的把玩着手中护甲,朱唇幽幽道:“阿止,太子妃这余孽就交给你了。”
裴止微微勾唇,笑的满脸邪气,冲周皇后行礼:“定不教母后失望。”
他们说什么阮菱都听不清,眼前的画面犹如断了一般,滔天的火光和鲜血,都不及那一抹银白色令她恶心。
裴止朝前走了几步,见阮菱好好的站在那儿,皱起了眉,似是十分不满。
手中长缨枪蓦地点了点地,发出清脆的声音,他问道:“喂,看见皇后娘娘还不行礼?”
阮菱眼底满是冰凉的冷意,唇瓣几乎被她咬破,她恨恨道:“你竟依附叛贼,你无耻!”
“呦!”裴止嗤笑了声,转头冲一边两个侍卫示意:“看来太子妃的神志不太清醒啊。”
“来两个人,给咱们太子妃清醒清醒。”
清音护在阮菱身前,满脸惊惶:“做什么?你们要对我家娘娘做什么?”
成王败寇,没人会在意一个弱小婢女的嘶吼。这样一只手就能碾死的蝼蚁,那些侍卫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直接一脚将清音踹开。
随后,两个侍卫各端着一桶水,猛地往阮菱身上灌入。
虽是盛夏时节,可那水却冰冷刺骨,透过衣裳钻入阮菱每一处皮肉,冷风吹过,阮菱四肢百骸都在战栗,宛若置身寒潭,疼的紧紧蹙起了眉。
“冷,好冷……”阮菱脸色惨白,那双漂亮的杏眸失了焦一样,无意识呢喃着。
渐渐的,她的身子踉跄不稳,慢慢蜷缩下去。
她闭着眼,冻得泛紫的嘴唇痛苦喊道:“疼,肚子疼,我的肚子……”
裴止皱起了眉,不耐的道了句:“真是聒噪。”
随后他转身看向周皇后,请示道:“母后,这女人疯疯癫癫的扰了您的清净,不如将她丢进大火里吧,连带着她肚子里那个,一起灰烬个干净,咱们也算不留后患。”
周皇后眉头一跳,没想到裴止竟这么狠。她最多也只是想过将阮菱一剑杀了而已,没想到裴止杀人诛心,手段竟这么残忍。看来,事成之后,他是不能再留了。
面上,她仍旧满意笑笑:“皇儿做主便是,母后很为你欣慰。”
裴止勾唇,弯身作揖:“儿臣遵旨。”
随后,他转过身朝阮菱走去,看这架势是打算亲自将她扔进后边熊熊焚烧的长定殿里。
男人身材高大挺拔,徒手耗着阮菱的脖领便将她提了起来,宛若提着一只濒死的小鸡子,他轻轻扭一扭手腕,那纤细脆弱的脖颈就会断了一样。
阮菱被他薅的几近窒息,为母的本能让她不断哀求:“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儿!阿止,求求你,别杀了他,算我求你了,不要,你是他的亲叔叔……”
裴止眼皮未掀一下,不为所动,拖着她继续朝前走。
登上廊阶,一步,两步,三步……
惊人的高温灼热感已经在烤着皮肤,一股深深的无力和绝望将阮菱笼罩,浓烟呛的她说不出话,那双残破的手紧紧攥着裴止的手腕,奢求他能放过她。
裴止抿唇笑了笑,随后凑近了些,冷冽的薄唇擦着阮菱的耳瓣而过,随后另一手轻松的掰开了阮菱的手指。
“哐当一声。”
漫天火光中,阮菱绝望的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裴止离去的背影。
周皇后眼看着裴止将阮菱扔进大火里,满意的点点头,藏匿在心中的警惕也一点点放松下来。
如此,今夜的逼宫就算是成了,这会儿想必哥哥已经将圣人和太子擒到手了。
她凤眸微眯,朱唇满是笑意:“阿止,你干的很……”
“好”字未说完,一杆寒芒遽然从眼前闪过,她甚至来不及再发出一点动静。“咚”的一声,一个鲜血淋漓的头颅便跌落在地上,周皇后死不瞑目,仍旧瞪大了双眼。
眼前的场面血腥残忍到极致,叛军们吓得惊呼一声,纷纷倒退。
裴止扬起长缨枪,枪尖向天,高声厉喝:“周氏已死,尔等还不速速归降!”
说完,一阵震颤大地的声音,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叛军们惊讶的发现长定殿已被包围,不知从何而出的玄色禁军从四面八方不断涌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尖叫声和惊悚声源源不断传来,凄厉的鬼叫犹如锁魂的修罗,在暗夜里鸣鸣作响。
“投降!”不知有谁先喊了一句。
紧接着,伴随着兵器摔地的声音,开始有更多的人把武器仍旧在上,跪在身子举起双手高呼:“降!我们投降!”
本就是听命于主子,这天下是谁的,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能活命,跟着谁,已不重要了。
长定殿外,大局已定。
裴止轻呼了一口气,随后扔了长缨枪,转身冲入火海中。
看不清的熊熊大火里,裴止朝右稍稍走了几步便找到了奄奄一息的阮菱。
不同于先前的薄情,他脸色焦急,紧紧按着阮菱的肩膀,呼唤着:“阿姐,阿姐,快醒醒!”
裴止将她放到右边这侧,头顶上有一块斜撑的房梁尚且能坚持一会儿。拖着她进来前,迫不得已淋上凉水,就是为了让她能多撑一会儿,撑着直到他把戏演完。
“阿姐!”裴止按着阮菱的人中,焦急唤着,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满是焦急与心疼。
渐渐的,阮菱睁开了眼睛,看清来人后,她满脸厌恶,猛烈的高温将她神智烧毁大半,她已分不清眼下是哪,想着裴止做的那些事儿,她就没来由的恶心。
“滚。”阮菱虚弱道。
裴止笑了,他凑近了些:“阿姐,我给你个机会好不好?”
阮菱瞪着他,唇边满是讥讽。
火光冲天中,裴止眼眸漆亮,语气散漫道:“阿姐,你亲我一下,我就反水。”
“你说什么?”阮菱干咳了两声,身子颤了颤。
裴止轻轻抚了抚她的背,随后将她扶了起来。他睨了眼,大火已经蔓延到门口,再等一会儿,怕是要来不及了。
他郑重而又尊重的将阮菱拥入怀,两具身子灼热而又滚烫,已经热的没有知觉。
裴止眼色虔诚,像是对待一件珍宝一样,轻轻抱了抱她。
他笑的眼尾潋滟,隔着火光,声音很轻:“我骗阿姐的。”
阮菱眼眸一滞,一种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第1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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