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林恍然松了口气,说:“原是误会。”
祁律十分不解的说:“天子不是对鄫姒有意,所以才把鄫姒从律的身边调遣过去?”
姬林顺口说:“如何是寡人爱慕于她?太傅身边一直没有宫女伺候,突然多了一个鄫姒,寡人是因着以为太傅爱慕鄫姒,这才把故意把鄫姒从太傅身边调开的。”
等等……
祁律脑袋里又有点懵了,天子以为自己爱慕鄫姒,所以把鄫姒从自己的身边调开,放在了天子身边?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逻辑?祁律突然有点子不明白了,只觉得有一句话说的十足在理——君心难测!
姬林顺口说完,突然一愣,他和祁律似乎在想同一个问题,为何自己会因着以为祁律爱慕鄫姒,所以便把鄫姒从祁律身边调开?
因着……姬林不想让太傅的心里装着别人,只能装着他姬林一个人。
姬林想到这里,心头突然一惊,自己为何会有独占祁律的想法?而这种想法,仿佛是滋生的草芥,怎么割也割不完,又有如发酵的怒火,疯狂席卷着他的五脏六腑……
“天子?天子?”
姬林正在“发呆”,感觉有人碰了自己一下,是祁律,祁律唤了他好几声,姬林却仿佛入定了一般,怎么也叫不醒,只好斗胆轻轻碰了姬林一下。
祁律的体温有点低,触碰在姬林的手背上,酥酥麻麻的,那股酥麻的感觉瞬间冲上头顶,不断的放大回荡。
“啪!”姬林猛地一抖手,竟然下意识甩开了祁律的手掌。
祁律一愣,没想到天子反应这么大,以往也不是没有什么肢体接触,不过天子的心思不要猜,如今的姬林经过王子狐篡位、卫州吁谋反、鄋瞒入侵这三件事件,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天子,而不是祁律刚刚认识的那个大男孩了。
祁律赶忙拱手说:“律失礼,还请天子责罚。”
姬林方才只是突然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极其后悔,说:“是寡人失态,太傅,没有弄疼你罢?”
祁律摇头,依然十分恭敬的说:“律无事。”
姬林咳嗽了一声,岔开话题,时候:“鄫姒的事情,寡人既然已经发誓,便不好毁诺,寡人以为,这最想要将鄫姒千刀万剐之人,非祭相莫属了……正好,便当是寡人送给祭相的一份大礼罢。”
此时的祭仲正在郑伯寤生的营帐中,郑伯寤生亲自去看望了祭牙,但是祭牙一直没有醒过来,郑伯寤生便找祭仲单独说几句话,祭牙便由公孙子都照顾,两个人往营帐去说话。
营帐之中再无第三个人,郑伯寤生坐在系上,说:“祭卿也坐。”
祭仲却恭敬的说:“君臣有别,仲不敢。”
虽平日里祭仲也很恭敬,但往日的恭敬充满了体贴和唯命是从,而今日里的恭敬则是充满了各种疏离,和浓浓的冷漠。
郑伯寤生听到他的语气,心中十分不满,身为国君的火气瞬间又要爆发出来,只觉得头疼不已,却硬生生压制下来,说:“如今牙儿已然找到,祭卿……便不要辞官了。”
祭仲听罢,只是轻笑一声,说:“君上大才,必然可以培养出第二个忠心耿耿的祭足。”
“你非走不可么?”郑伯寤生的怒火全都写在脸上,说:“你我年幼便相识,你可曾记得当时许下的诺言,要助孤安国,要助孤成为令天子诸侯都朝拜的霸主!可如今你却要撒手离开!”
祭仲的表情仍然淡淡的说:“是仲当时年幼,不知轻重,夸下了海口。”
郑伯寤生听他油盐不进,深吸了两口气,终于收敛了怒火,站起身来,走到祭仲身边,伸手扶住他的肩膀,说:“是孤错了,孤给你赔不是,牙儿的伤势你放心,孤会用宫中最名贵的药材为他医病,请天下最厉害的医师为他诊脉。算孤……求你。”
祭仲一震,慢慢抬起头来,郑伯寤生的言辞十分恳切,似乎已经完全放下了国君的身段和威严,就在这个时候,却听到营帐外面的寺人说:“君上,周公求见。”
周公黑肩这个时候来了,也不知为的什么事儿,周公乃是公爵,而郑伯寤生是伯爵,中间还差着侯爵一个等级,尤其郑伯寤生现在得罪了天子,被人抓了一手的把柄,也不好“耍大牌”,便说:“请周公。”
周公黑肩很快进来,脸上带着温柔又亲和的笑容,配合着一身黑色的官袍,显得体态高挑又风流,果然是一派风流倜傥,但却是奸臣挂相的风流倜傥……
黑肩走进来,拱手说:“郑公,黑肩叨扰了!”
郑伯寤生换上笑脸,说:“不知周公深夜前来,可是有甚么急事儿?”
黑肩笑眯眯的摆手,说:“并非甚么要紧的事儿,只不过天子催促的紧,咱们这些做臣子的,也只好受累跑腿儿了。”
他话锋一转,看向祭仲,说:“其实是这样儿的,黑肩斗胆前来,并非有事儿与郑公您说,而是天子让黑肩带话儿给祭相……”
郑伯寤生眯了眯眼睛,黑肩假装看不懂他的脸色,笑着对祭仲说:“祭相啊,天子说了,他已然在众卿面前许诺,放鄫姒离开,所以不好毁诺,一会子在行辕门口,天子便打算放人。天子又说,只要鄫姒离开行辕,是抓是杀,那便挨不着天子的事儿了,一切……还请祭相看着办罢。”
黑肩大半夜的到了郑伯寤生的地盘子来,却是传达天子对祭仲的恩惠,姬林故意卖了祭仲一个人情,让祭仲去抓鄫姒,祭仲愤恨鄫姒害他的侄子,必然对天子感恩戴德。
方才郑伯寤生只差一点点,便能让祭仲答应不离开,而如今,全都被阴险的黑肩毁于一旦,因着郑伯寤生那两句“花言巧语”,远远不及姬林实打实的恩惠实诚。
祭仲果然十足感动,眯起眼目,拱手说:“还请劳烦周公传达,便说仲谢过天子大恩大德!”
恶人这种事儿,便是应该让奸臣来做,黑肩来做再合适不过,无论是眼神,还是言辞,都恰到好处。
黑肩笑着说:“敢情好,那黑肩便不打扰二位许久了,先告辞。”
天子遵守承诺,果然要放了鄫姒,大半夜的,便让人去圄犴将鄫姒提出来。
鄫姒脖子上还架着枷锁,被虎贲军团团包围,从圄犴走了出来,她面上都是兴奋的笑容,看到姬林和祁律,便说:“如今该放了我罢!我想周人的天子,应该不会做毁诺的小人!倘或天子毁诺,失信于人,往后便再也无法治理天下,别说是我们鄋瞒,就连你自己的国人,也会看你不起!”
姬林幽幽一笑,说:“寡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却惹来你这个逆贼这么多话?”
祁律笑着说:“天子,有这么一句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小人心里头都是坏心眼儿,所以看谁也都是坏心眼儿,她自己食言而肥惯了,便害怕别人同样食言而肥。”
鄫姒咬着后牙看向祁律,她虽知道祁律在骂她,但是听到姬林和祁律的话,却莫名的欢心起来,不为别的,鄫姒可不是贱骨头,而是因着这么一听,姬林的确是打算履行承诺,放自己离开的。
鄫姒说:“既是如此!快,放我离开!给我松绑!”
姬林摆了摆手,对于鄫姒嚣张的态度,也没有任何气怒,虎贲军立刻上前给她卸掉枷锁。
姬林淡淡的说:“寡人不会毁诺,你走罢。”
鄫姒死里逃生,当下什么也不再说,立刻发足狂奔,冲着行辕大门直接冲了出去,果然,没有人阻拦他,虎贲军目不斜视,执戟而立,权当鄫姒是一只蝼蚁,毫不起眼。
鄫姒放足狂奔,心中狠狠松下一口,哪知道她刚吐出一口气来,便听到身后“踏踏踏踏”的声音,是马蹄之声。
鄫姒回头一看,果然是一骑骏马飞奔而来,马蹄飒沓,在黑夜之中,那匹白马犹如恶鬼,夹着风势飞扑而来,马背上坐着一人,可不便是祭仲?
祭仲背着箭筒,手搭长弓,“嗤——”一声将弓箭拉满,别看他是个文臣,平日里又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族,但是拉弓的姿势霸气十足,夹杂着一股狠戾与凌厉。
鄫姒大惊失色,不敢停留,快速没命的向前跑去。
“啊——!”瞬间却惨叫一声,直接扑倒在地上,“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混合着一嘴的牙齿,竟然掉了三四颗。
然而鄫姒顾不得她的牙齿,因为她的腿上中了一箭,疼的撕心裂肺,倒在地上根本爬不起来。
身后的马匹狂追而来,不断逼近,鄫姒大吼着:“周人狡诈!!周天子食言,你们不是说放了我吗?!为何不守信用!”
姬林此时慢悠悠的从营地里晃出来,淡淡的说:“寡人如何食言?寡人且问你,寡人方才是否令虎贲军为你松绑?是否让你跑出行辕?便是此时,寡人也没有令人抓你,但是……你险些害死祭相的亲侄儿,这笔账,自有人跟你清算,寡人便管不着了。”
鄫姒一愣,没成想姬林竟然也摆了她一道。祭仲坐在马背上,已然到了她的跟前,鄫姒无法爬起来,大喊着:“你骗我!!你们都诓骗我!”
姬林说罢,也不多说,似乎懒得多看鄫姒一眼,对祁律说:“太傅,走罢。”
祁律点点头,他也不喜欢看这样的场面,余下的事情,便交给祭仲去做。
两个人从营地门口回来,一路上还能听到从营门口传来的惨叫声,一声一声相当凄厉,祭仲可是未来连立郑国三君的不世权臣,得罪了这样的狠角儿,能有甚么好下场。
祁律走回来,夜色已然深了,再过一会子便要午夜,但是他不放心,还是想要去看一看祭牙,祭牙一直没醒过来,着实令人放不下心来。
“太傅!太傅!!”獳羊肩迎面跑过来,十分慌张,眼看到姬林,赶紧行礼,说:“拜见天子。”
随即又立刻站起来,说:“天子,太傅,祭小君子醒了!”
“醒了?”祁律一阵欢喜,当即都忘了天子,立刻向祭牙下榻的营帐跑过去。
獳羊肩的话还未说完,其实还有半句“但是……”,然祁律与姬林根本没有听见,便急匆匆而去了。
“呜——”
“呜呜呜……”
“呜呜!疼——疼……”
祁律刚刚来到营帐门口,还没进去,便听到一阵阵哭声,特别可怜儿,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祁律赶紧冲进营帐,一进去,便看到祭牙果然醒了,正哭的撕心裂肺,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湿透了衣领子,鬓发散乱,衣衫不整,还不停的踢着腿,而照顾祭牙的公孙子都此时一条大长腿膝盖曲起抵在榻上,另外一条腿踩在地上,双手压住祭牙,俨然一副霸王硬上弓的模样!
祁律一愣,什么情况?
只听到祭牙口中哼哼唧唧的哭着:“呜呜——疼!呜呜……疼……疼……”
何止是祁律,姬林进来都懵了,还以为公孙子都趁着祭牙昏迷,正欲施暴。
公孙子都眼看到有人进来,松了口气,说:“天子,太傅,快来帮子都一把。”
郑国公孙要对病患施暴,竟然还找人来帮忙?这也太重口了罢?便在祁律多想之时,公孙子都连声说:“祭牙似什么也不记得了,再这样闹下去,伤口撕裂都是小,骨折之处恐怕又要错位。”
祭牙肋骨骨折了好几根,倘或错位扎穿了内脏,在这个年代可是没救的,祁律和姬林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帮忙,一同压住乱动的祭牙。
獳羊肩方才想说的“但是”,正是如此,祭牙跌下山崖,伤及了头部,别说狗血的失忆了,连语言神经似乎都有创伤,神智犹如一个孩童,而且说话也说不清楚,只能蹦出几个单音,要不然就是哭闹。
他醒过来之后,谁也不认识,一直在哭闹,一闹腾起来伤口就疼,越是疼便越是闹,公孙子都又不敢真的用力怕伤了他。
祁律和姬林赶紧过来帮忙,祭牙往日乃是老郑城的小恶霸,已然够能闹腾了,如神智缩水,没成想更能闹腾,好几处伤口撕裂,哭的可怜兮兮,直打噎膈儿,仿佛他们都是欺负自己的坏人一般。
祁律手足无措,哪知道就在这个时候,祭牙突然不哭闹了,平息下来,瞪着一双红彤彤,犹如小兔子一般的眼睛,可怜兮兮的望向祁律,嘴唇哆嗦了好几下,对祁律伸出手来。
祁律心头一喜,还以为祭牙认出了自己,连忙就着祭牙的手,赶紧抱住他,姬林一看那两个人紧紧相拥,心里怪怪的感觉又生了起来,仿佛吃了什么酸涩的东西,烧心。
却听祭牙用可怜兮兮的声音,树懒一样抱住祁律的脖颈,打着噎膈儿说:“娘!”
姬林:“……”烧心的感觉,莫名缓解了一些。
祁律:“……”我不是你娘,我是你哥。
第40章 五行缺肉
“娘——”
祁律没成想,祭牙醒过来第一句对自己说的话,竟然是这么一个字,虽然只有一个字儿,但是冲击力十足之大。
祁律懵了一下子,随即说:“这……弟亲,律不是你娘。”
话刚说完,祭牙一点子也不在意,搂着祁律的脖颈,歪头看着一旁的公孙子都,随即“嘻嘻”笑起来,甜甜的又喊了一声“爹爹!”
公孙子都:“……”
姬林一听,这哪里成?虽祭牙现在的神智只是一个孩子,但祁律变成了祭牙的娘,而公孙子都变成了祭牙的爹,岂不是说祁律和公孙子都有什么过于亲密的干系?
姬林只觉得胃里烧得慌,又酸又烧,仿佛要着火,立刻挡在公孙子都面前,一脸正色的对祭牙说:“不行,寡人不允许,寡人要做你爹。”
祁律:“……”已经够乱了,天子怎么还来捣乱!
医官很快赶过来给祭牙医看情况,回禀的还是那样,祭牙因为碰了头,神志不清,因此现在的神智活脱脱一个小孩子,说话也说不利索,如今的医学条件实在太差,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好,医官也不敢说大话。
医官只能反复的说:“祭小君子年纪轻,身子骨儿也好,倘或细心调养,应该会有好转。”
医官简直就是画大饼,应该会有好转,也不知能好转到什么程度,也不知祭牙什么时候才能认识人。
第8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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