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律便拱手说:“天子,可是律做错了什么事情,倘或是律的偏僻,还请天子指正。”
姬林的眼神幽幽的,说:“这酸梅汤,太傅可是用郑国夫人送来的梅子做的?”
祁律有些惊讶,没成想天子喝酸梅汤而已,竟然连梅子的出处都知道?
祁律老实的回答,说:“回天子,正是。”
姬林一听,心里更是酸了,只觉得酸梅汤酸的自己牙都要倒。
祁律不明所以,被天子那小可怜儿一般的眼神盯了好几下,才听天子说:“祁太傅可听说过摽有梅?”
祁律老实的摇摇头,没听说过。毕竟突然说出“摽有梅”三个字,祁律也没想到诗经,他倒是知道李白的将进酒……
姬林又说:“那太傅可听说过,‘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诗经的词汇很多都十分拗口,祁律乍一听,也没听懂,又摇了摇头。
这下子好了,天子也不知怎么回事儿,祁律一问三不知,天子竟然欢心起来,唇角扬起一些笑容来,说:“那太傅也不知郑国夫人的心思了?”
“郑国夫人?”祁律更加奇怪,武姜又有什么心思?
姬林眼看他真的不知道,才说:“太傅也当真糊涂,郑国夫人连着送了太傅三天的赏赐,莲子、荇菜和青梅,都是代表爱慕之意的。”
“噗——”祁律刚饮了一口酸梅汤,他想知道酸梅汤是不是真的太酸了,喝进去仔细尝了尝,好像并不酸,甘甜可口,回味之中有一点点的青酸,异常的开胃。
他还没将这口酸梅汤咽下去,便听到了天子“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言辞,当即一口全都喷了出来。
祁律手忙脚乱的擦拭,拱手行礼说:“天子恕罪,律失礼。”
姬林见到祁律一副受惊的模样,听说武姜对他有意思,好像没有任何欣喜之色,这就说明祁律对武姜没有意思,当即微微放下心来,说:“无妨。”
他说着,还用帕子给祁律擦拭着唇角的酸梅汤,说:“太傅如今知晓了郑国夫人的意思,可有什么想法?”
祁律连忙说:“律诚惶诚恐。”
的确是诚惶诚恐,吓得祁律以后对酸梅汤都有心理阴影了,怕是再也不敢喝酸梅汤了。
他哪里知道,武姜送来三次食材,竟然全都代表了爱慕之意,祁律心里默默的想着,只怪我这个太傅“没文化”,竟然没察觉到武姜这么拐弯抹角的示爱。
祁律又开始反思自己,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大名鼎鼎的武姜如此爱慕,而且武姜的年纪,明明可以当自己的妈了,她怎么就看上了自己呢?
姬林反复的盯着祁律的面色打量,见到他脸上的确没有任何欣喜,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说:“以后郑国夫人送给太傅的任何赏赐,太傅都要原封不动的退回去。”
祁律点头如捣蒜,说:“是,天子说的是。”
姬林又说:“以后郑国夫人传召你,你便用随便甚么借口搪塞掉,绝不能单独去见郑国夫人。”
祁律又点头,说:“是,天子说的极是。”
如今祁律想起来,只觉得有些后怕,怪不得郑国夫人盯着自己的眼神,有那么一点点像是狼见到了羊,祁律还以为郑国夫人厌恶自己呢,毕竟自己坑了他的孙子公孙滑。
祁律万没想到,郑国夫人那眼神并非是厌恶,而是爱慕,想到这里,祁律哪里还敢和郑国夫人独处?
姬林见祁律难得如此“乖顺”,不由挑了挑唇角,说:“怎么,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祁太傅,如今也知道怕了?”
祁律无奈的说:“天子,您便别打趣律了,这实在不好笑。”
宫女战战兢兢的回了武姜的寝殿,刚一回去,武姜迫不及待的便说:“怎么样?祁太傅今日可来了?我已经一连三日送给祁太傅赏赐,第一日第二日他可以装傻推脱,如今算是说的明明白白了罢?”
那宫女的表情更是尴尬了,而且还有些害怕。
武姜没有注意她的表情,还望向门外,整理着自己的衣裳,羞涩的抹了抹鬓发,说:“祁太傅在何处?快请他进来罢。”
宫女这才支支吾吾的说:“回、回夫人的话,太傅……祁太傅他……他没来。”
“甚么?!”武姜立刻柳眉怒挑,说:“为何没来?!已然三日,为何还是没来?他祁律便是拿乔托大,今日也该是来了!”
宫女更是结结巴巴,说:“太傅……太傅让婢子转告夫人,说是……说是让夫人不要再赏赐了……”
“嘭!”宫女的话音刚落,武姜果然动怒,直接一甩袖袍,扫掉了案几上的小豆,小豆翻滚,泼散了一地的炒红果。
武姜愤怒的说:“好一个祁律!当真是给脸不要脸,我待他真心是太温柔了!才会让祁律托大如此!我这就拿他来问罪!”
宫女赶紧跪下来,说:“夫人,夫人!祁太傅好歹是天子太傅,夫人若是如此,恐怕……恐怕……”
武姜十足生气,觉得祁律太“矫情”,正这时候,正赶上郑伯寤生前来问安,武姜一双杏核眼一眯,似乎来了主意。
郑伯寤生从外面走进来,他只是走一个形式,心里始终对武姜的疙瘩还是存在的,无法根除,因此郑伯寤生来给母亲问安,素来也只是走走形式,每五日照一面便离开。
郑伯寤生走进来,刚要问安离开,武姜便开口了,说:“我儿,你觉得那祁太傅,如何?”
郑伯寤生平白听到武姜问话,微微蹙眉,说:“母亲为何突然问起祁太傅?”
武姜掩唇一笑,说:“我儿有所不知,那祁太傅生得斯文俊俏,又深得天子宠信,的确是有些能耐的,我一见到祁太傅,心中便觉十分亲切,如今咱们郑国也许久未有什么喜事儿了,不若……我儿便为我与祁太傅牵线搭桥,成就一番美事儿,不好么?”
郑伯寤生恍然大悟,原是武姜看上了天子太傅!
其实平日里武姜的绯闻也不少,毕竟郑伯寤生十三岁便即位,那时候武姜还很年轻,武姜这种泼辣又美艳,而且手握权势的人,是绝对不甘心寂寞的,郑伯寤生总是睁一眼闭一只眼,他每日忙于郑国的事物,完全没有心思再去管武姜的闲事儿。
没成想今日武姜竟然将主意打到了天子太傅的头上……
武姜不等郑伯寤生开口,已然苦口婆心的说:“我也是为了我们郑国好,我儿想想看,如今天子忌惮我郑国强大,三番两次的打压郑国,倘或我郑国能与天子联姻,倒是件好事儿。那天子太傅深得天子的喜爱,倘或我能下嫁天子太傅,我儿也能顺理成章的将祁太傅留在我郑国,天子还年轻,没了祁太傅的辅佐,不就像是拔了毛儿的老鹰么?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武姜是个“文化人”,虽她泼辣,但好歹还有些心机,她说的很对,如果武姜下嫁祁太傅,肯定是祁太傅留在郑国,而不是武姜跟着离开,如此一来,便是将祁律从天子的身边抢了过来,只这一点子,郑伯寤生便十分心动了。
武姜笑着说:“不若便请我儿前去说道说道,成就了这番美事儿,也算是我为咱们郑国进一份薄利了,不是么?”
祁律刚刚知道武姜对自己竟然别有用心,还没缓过劲儿来,寺人便进来说:“天子,太傅,郑公在外求见。”
祁律现在听到郑国的人,浑身不得劲儿,尤其是武姜的大儿子还来了,祁律更是浑身不得劲儿,仔细一想,这武姜的儿子,不管是郑伯寤生还是小儿子共叔段,都比自己的年岁大,而且大了不少,武姜竟然要自己“伺候”她,祁律登时后背发麻。
姬林不知郑伯寤生的来意,便说:“请进来。”
郑伯寤生很快进来了,笑的满面春风,进来之后便拱手说:“恭喜天子,恭喜太傅啊!”
祁律见到郑伯寤生发笑,只觉得腿肚子转筋,为何如此?因为郑伯寤生这个人很少展露笑容,平日里都是阴沉又冷静的模样,他笑起来就好像豺狼,不怀好意。
姬林淡淡的说:“敢问郑公,何喜之有?”
郑伯寤生笑着说:“不瞒天子,这喜事儿,乃是太傅之喜,也是洛师与我郑国之喜啊!”
祁律听着,怎么觉得郑伯这口气像是在拉皮条?
果不其然,便听郑伯寤生笑着说:“恭喜太傅,寤生之母,我郑国之国母,对太傅的才情无比垂青,因此特意托寤生来亲自说亲呢。”
祁律:“……”
姬林的脸色瞬间难看下来,冰冷刺骨,那感觉并不像什么小奶狗,也不像什么大狼狗,反而像是一头野狼,一头狮子,而此时此刻,有人动了只属于这头野兽的肉。
姬林冷笑一声,十分不给面子,祁律一看,这件事情没必要闹得这么僵硬,虽武姜看上了自己,这事情有些匪夷所思,但也说明自己的魅力十足的大。
祁律连忙抢在天子发难之前,说:“郑公您真是折煞律了,律何德何能,身份地位,不过是小吏出身,清贫惯了,穷的叮当响,哪里能配得上一国之母呢?实在是不敢当,不敢当。”
郑伯寤生想要堵住祁律的后路,便说:“诶,太傅如何这般自谦呢?我郑国发掘奇才异士,从来拘泥于身份格局,再者说了,祁太傅帮助寤生打碎了公孙滑的诡计,便是我郑国的恩人,这分子恩情犹如海阔,太傅万万不可如此自轻啊!”
祁律听到郑伯寤生的赞美,微微一笑,脸上仍然十分镇定自若,说:“郑国夫人千金之躯,律粗人一个,也是怕唐突了夫人,既然郑公如此诚恳,其实律倒是有一个请求,正巧可以两讫这份人情。”
郑伯寤生是来说亲的,哪知道被祁律给拐进了沟里,他的意思是祁律配得上武姜,并没有真的想要欠祁律什么人情。
郑伯寤生脸色微微发僵,祁律笑眯眯的说:“郑公请放心,这个人情好还的很。这公孙滑对于郑公您来说,握在手中又是烫手,又是扎手,因着郑国夫人偏爱公孙滑,爱屋及乌,也一定偏心于公孙滑,公孙滑留在您郑国,只会令郑公熬心……不若,请郑公将这个公孙滑交给律,律瞧他手艺不错,便将公孙滑充入膳房,做一名膳夫,叫他永无翻身之日,您说好不好?”
不得不说,祁律说到了郑伯寤生的心坎儿里,公孙滑对于郑伯来说就是个隐患,留在郑国里也杀不了,毕竟武姜还在呢,倘或郑伯要杀公孙滑,武姜肯定和他一哭二闹三上吊,如今的郑国容不得半点子差池,更别说是武姜的胡搅蛮缠了。
祁律是铁定了主意不想娶武姜,郑伯寤生看出来了,祁律是有身份的人,如今他是天子的太傅,而且正当红,郑伯寤生也不好让他强娶,这事儿也只能作罢。
郑伯寤生琢磨了一番,倒是爽快得很,笑着说:“既然太傅看得上公孙滑的手艺,是他的幸事,往后里便跟着太傅,做一名膳夫,伺候太傅左右,也是好的。”
祁律非但没有娶武姜,而且还浑水摸鱼的把公孙滑给抢了过来。
天子刚刚松了一口气,眼看着祁律拒绝了武姜的婚事,没成想一口气还没落地,祁律竟然又要了一个美貌的膳夫!
这公孙滑不知道是不是遗传了武姜的美貌,他可比武姜要年轻太多了,样貌美艳绝伦,透着一股妩媚之意,身材又风流,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看到公孙滑的容貌,没有不惊讶的。
而且公孙滑诡计多端,为了报仇他当真是甚么都能做,把这么一个美艳的膳夫放在祁律身边,天子真的放心不下。
不止如此,祁律还要亲自去圄犴将公孙滑放出来,姬林哪里能让祁律一个人去圄犴,随便找了个借口,也要跟着祁律一起去。
天子的车驾很快便到了圄犴之中,祁律大摇大摆的走进去,宋公与夷还以为祁律是来找自己的,毕竟已经过了这么多天,把宋公晾在了这里这么久,也是时候说几句话了,再晾真的变成咸鱼了!
宋公与夷冷着脸,十分高傲的说:“祁太傅……”
他的话还未说完,哪知道祁律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竟然目不斜视的从自己的牢房跟前走了过去,气的宋公与夷满脸涨红,其实有一半也是因着羞耻的。
祁律走过去,越过“自作多情”的宋公,来到了公孙滑的牢房门口。
祝聃一身黑甲,守在牢房外面,他已经接到了郑伯寤生的命令,准备打开牢门,放公孙滑出来,见到天子和祁律,立刻拱手行礼:“卑将拜见天子,见过祁太傅。”
牢房的门已经打开了,公孙滑却没有走出来,锁链摔在地上发出“哗啦!”的声响,公孙滑脸色十足平静的和祁律对视。
公孙滑以前菽豆过敏,如今过敏已经退了下去,又恢复了那张美艳的容貌,这些日子关在牢房中,公孙滑稍微清减了一些,那身材更是楚楚可怜儿,无限风流,一张本就瘦削的脸蛋儿下巴愈发尖尖的,尤其是微微垂着头,眼帘却稍稍上挑的时候,更是风情无限。
公孙滑看着祁律,也没有行礼,而是说:“滑可不记得甚么时候答应归顺了。”
公孙滑一开口,十足的傲慢,祝聃站在一边,当真是给他捏了一把冷汗。
祁律却不生气,笑眯眯的说:“你没答应,但是你一会子便会答应。”
公孙滑挑唇一笑,他一笑起来,当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说不出来的惊艳四座,说:“太傅如此肯定?”
祁律笑着说:“当然,因着咱们心有灵犀,律知公孙一定会同意的。”
他这么一说,天子的脸色又黑了下来,姬林有一种错觉,总觉得祁律很喜欢调戏公孙滑似的。
其实这并非是天子的错觉,祁律的确很喜欢调戏公孙滑,倒不是真的调戏,而是因着公孙滑此人一直处心积虑,游刃有余,好似想把整个天下都顽弄在鼓掌之中一般,又有一股子清高冷艳的气质。但祁律这个人比较恶兴趣,他总是喜欢看别人破功,因此难免调戏公孙滑两句。
公孙滑的脸色果然落了下来,倒不是生气,而是沉不住了,他抿了抿嘴唇,突然跪在地上,双手抱拳,说:“滑愿归顺天子……只要天子一日与郑国过不去,滑便一日忠心天子,誓死不贰!”
郑国解决了公孙滑的事情,宋公与夷还在圄犴中关着呢,一连好些日子,算一算也是时候了。
是什么时候?当然是其他三个国家求和的时候。
卫国、陈国、蔡国听说了宋公与夷的事情,毫不夸张的说,吓得那是屁滚尿流,因此特意递来了求和的移书,三国的将军也来到了郑国,打算和郑国盟约。
郑国今日有一个宏大的燕饮,那便是接受三国议和盟约的燕饮宴席。
祁律打算在燕饮之上,也请出宋公与夷和孔父嘉,养了孔父嘉这么些日子,也到最后一个节骨眼了。
祁律知道,宋公这个人很聪明,宋公也明白祁律的小心思,宋公与夷打定了主意不会落入陷阱之中,但祁律还有后手儿,倘或当着另外三个国家的面子,厚待孔父嘉,而刻薄宋公与夷,宋公在别国面前输干净了颜面,祁律看他还能撑得住,还能保持平常心?
今日燕饮的宴席非常宏大,其他三个国家前来求和的将军也早早到了,完全不敢托大,提前便入了燕饮殿等候着。
祁律换上一身太傅的官袍,衣冠楚楚,面带微笑,獳羊肩看到祁律的笑容,只觉得今日恐怕有人要遭殃。
燕饮殿上一派祥和,郑伯寤生已经到了,今日武姜也来参加了宴席,就等着天子驾临。
姬林做了这几个月的天子,已然知道了一些不成文的规矩,比如最重要的人,一定要走在最后才能出场。
第1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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