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哪里知道,悼念他的就是祁太傅本人,因着姬林昨夜的异常举动,太傅还以为他心里有鬼。
姬林心里哪有什么鬼,还以为是自己昨夜躺在地上便昏了过去,因此着了凉,并没有当一回事儿。
他昨夜躺在地上一晚上,天亮之后才从小土狗的模样恢复回来,只觉得浑身都僵硬着,活动着手臂,殿外的寺人高声说:“天子,祁太傅请求谒见!”
姬林昨夜直接昏了,天亮之后又变回来,心中惦念着祁律做的美味,于是早晨一起来,把夜宵当成了早膳全都给食了。
此时寺人通传,说太傅来了,姬林心中十分欢喜,便说:“快请太傅进来。”
祁律很快从外面恭敬的走进来,他的模样十分恭敬,垂着眼皮,不过眼眸来回打转儿,一直在四处搜寻着,好像殿里确实没有第二个人影。
姬林笑着说:“太傅来的正好,用过早膳了么?一起用膳罢。”
祁律没有用过早膳,一大早上就“兴致勃勃”的来抓奸了,没有抓到什么,这才放下心来,肚子立刻便饿了。
姬林让人摆膳,请祁律入席,两人一并子用早膳,姬林还笑着说:“是了,昨夜太傅深夜前来,除了那个夜宵小食,可还有什么其他事情?”
祁律干笑一声,心说,有啊,昨夜律是来勾引天子的。
他心里虽这么大义凛然的说着,面子上却不动声色地说:“没有什么旁的事情,只是因着律记起,好些日子没有为天子理膳,所以才做了一些小食,奈何……昨夜天子好似十分忙碌。”
姬林听他提起这个,有些僵硬,天子的确忙碌,忙着变成小土狗,他不是不信任祁律,所以才不把自己变成小土狗的事情告诉祁律,而是因着这种事情太匪夷所思,也太出丑,倘或告诉了祁律,自己这天子的颜面该当如何是好?岂不是丢尽了脸面?
姬林越是在意祁律,便越不想把这种丢脸的事情告诉祁律。
姬林干笑说:“昨晚……是寡人太困顿了。”
两个人各有所思,姬林昨夜把祁律“轰走”了,但是今日又变的异常温柔,把祁律喜欢吃的菜色全都让出来,夹到祁律的承槃之中,各种温柔仔细。
祁律和天子在寝殿用早膳,薛魏也已经早起了,身为薛国的代国君,薛魏虽目前还不是名正言顺的薛侯,但是薛国上上下下不可一日无君,所有事物都需要薛魏来处理。
薛魏正在处理薛国的政务,一个寺人便上前来,说:“公子,圄犴之中传来消息,这罪臣薛侯,想要见一见公子呢。”
罪臣薛侯,说的可不就是薛魏的老爹,薛侯商么?
薛侯尚和太子与徐国阴谋伙同,已经被天子关押在圄犴之中,只是暂时还没有发落,薛魏一听,便知道薛侯想要向自己求饶说请,他眯了眯眼睛,唇角挑起一丝丝的笑意,说:“哦?看来我确实应该去圄犴走一圈了。”
薛魏让人备马,很快往圄犴而去。
此处的圄犴关押的都是重要的人犯,没有一定等级的人犯是不会关押在这里的,最著名的人犯要属薛国的国君和太子了,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很著名的人犯,那便是徐国的国相容居,全都被关押在这个圄犴,因此圄犴外面是严防死守,一列列的薛国兵马铿锵而立,唯恐出现任何差错。
薛魏走过去,薛国的兵马自动让开,非常恭敬小心,薛魏直接通过人群,在团团的簇拥之下,进入圄犴。
薛魏身为薛国的二公子,又是庶出没有地位的二公子,何日享受过如此的待遇?他的父亲薛侯和兄长薛国太子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薛魏,几乎不把他当成人看。
或许许多人都会认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薛魏总归是公子,那可是公侯之子,待遇再差也比一个普通国人强上许多。但其实不然。
薛魏从小便被打骂,宫中都知道薛魏是个不受宠的公子,因此连宫人都敢欺负薛魏,加之薛魏的母亲去世太早,根本没有人保护薛魏,薛魏从小在宫中,几乎吃不上饭,喝不上水。
如今的薛魏,却挺直了腰身走进圄犴,去看望他高高在上的君父和兄长,怎么能不愉快呢?
薛魏走进去,立刻便听到了薛侯尚的喊声,大喊着:“魏儿!是魏儿吗!我儿快来!快把君父放出去!快啊!”
薛国太子也被关在旁边,听到脚步声,立刻“嘭!”跑到牢房门口,使劲用手抓住牢房的栅栏,挤着头往外看,从缝隙里伸出手来使劲虚抓,大喊着:“二弟!二弟你救救我啊!你救救兄长!一切都是君父贪心,跟我没有关系啊,二弟你清楚的!”
薛魏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先是经过薛侯尚,又经过薛国太子,无论那两个人怎么喊叫求饶,但是薛魏竟然没有投去一丝一毫的目光,仿佛那两个人就是路边的草芥一样不值一提。
薛侯和太子都吃了一惊,他们以为薛魏是来看望他们的,薛侯和太子利用自己的积蓄,买通了牢卒,请牢卒各种传话,这才把消息带给了薛魏,想让薛魏来见他们一面。
哪知道薛魏的确来了,但竟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薛魏心无旁骛的走过去,随着“踏踏……踏踏……”的脚步声,薛魏走到了最里面那间阴暗的牢房门口。
牢房之中蜷缩着一个人影儿,因为如今已经入秋,虽天气还不是很冷,正午日光浓烈,但是每每早晨和晚上,牢房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都十分阴冷,那个人蜷缩着四肢,抱着自己的膝盖,缩成一团,蜷缩在牢房的角落。
他的手腕上、脚腕上、脖子上,甚至身上都缠绕着锁链,只差一个枷锁。
薛魏走过去,低头看着那狼狈又虚弱的人影,轻笑了一声,说:“容相在这里住的可好?”
无错,那个蜷缩在地上的人,正是徐国的国相容居!
“呼啦……”锁链突然动了一下,容居慢慢的抬起头来,他的脸面埋在膝盖上,听到薛魏的嗓音,这才稍微抬起一些头来,眼神冰冷的看了一眼薛魏。
薛侯和太子眼看着薛魏走过去,两个人谁也不肯善罢甘休,大喊着:“我儿!我儿!快救为父出去啊!”
“二弟!你听我说!都是君父的错,我根本没有参与啊!”
“你这个孽子!亏得我平日如此疼你,你竟如此大逆不道!”
“反正你都一把年纪了,就算出了圄犴也没几日好活,君父要不然你主动把事情全都应承下来,儿子也好歹能活命啊!”
“孽子!!孽子——我……我掐死你这个捏死!”
“二弟,你救救我,救救我啊,跟天子求求情,二弟——”
薛魏听着耳边的喊叫声,薛侯和太子不在一个牢房,此时两个人隔着栅栏几乎对掐,那场面真是又热闹又刺激。
薛魏心情很好,笑起来十分温柔,脸上那种纨绔的表情已经不见了,反而是掌控了权利的愉悦感,那种与他俊美的容貌不一致的气息也不见了,他再也不需要伪装,因为现在的薛魏,已经不是那个朝不保夕的二公子了,而是薛国的代国君!
薛魏无视了吵闹的声音,笑着说:“容相脸色不好,难不成是这些不长眼的牢卒,苛待了容相?”
容居眯了眯眼睛,声音沙哑的说:“薛魏,你这个阴奉阳违的小人!”
薛魏轻轻一笑,说:“容相说的,仿佛容相便不是阳奉阴违的小人一般。”
容居冷冷的注视着薛魏,薛魏摸了摸下巴,说:“容相可能有所不知,容相发怒之时,可要比平日里美艳不少呢。”
容居咬着后槽牙,似乎不愿意再搭理薛魏,薛魏理了理自己的袍子,说:“天子已经遣人去申斥徐国,算一算时日,徐国的回报也应该快到了,容相您猜猜看,徐国会不会在意一个身为囚徒的国相呢?”
容居的胸口快速起伏,带动着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如果有可能,他恨不能亲手掐死薛魏,只可惜容居自己识人不明,他一直自负聪明,却没能看清薛魏的野心。
“报!”一个士兵快速走进来,将一卷小羊皮递给薛魏,说:“公子,徐国的回信来了。”
薛魏也不和容居贫嘴了,将来信抖开看了一眼,随即微微皱起眉头,说:“徐国使臣可在?”
士兵说:“在!正在外边候着。”
薛魏立刻说:“将徐国使者带来,与我一同面见天子。”
姬林和祁律用了早膳,刚刚用完早膳,便看到公子冯走了进来,公子冯拱手说:“天子,徐国派遣使臣前来。”
姬林说:“传进来。”
已经过去几天,送到徐国的申斥应该也到了,薛魏手中擎着小羊皮,与徐国使者一并子从外面走进殿中。
徐国使者态度十足恭敬,立刻跪下来拜见天子,说:“徐国罪臣,拜见天子,我王万年!”
姬林冷笑一声,说:“寡人可当不住这句拜见。”
薛魏很快擎上小羊皮,是徐国国君的亲笔,态度非常诚恳。他们的两万兵马已经被天子全部俘虏,剩下的兵马完全没有办法和虎贲军顽抗到底,而且容居还被俘虏了,徐国国君瞬间没了成算,害怕的厉害,只能求和。
徐国使者这次就是来求和的,跪在地上诚恳的说:“寡君言,一切都是叛逆容居的过错,是容居蛊惑寡君,寡君才会一时糊涂,做出了这等糊涂的事情,如今幡然悔悟,还请天子饶过寡君这一次啊!”
祁律一听,徐国把事情全都推到了容居的身上,看来是要丢车保帅了。
姬林眯眼说:“既然徐国有求和的意图,为何还不见徐国将宋公放回?难道这便是徐国求和的态度么?依寡人看,不太真诚呢。”
徐国使者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说:“天子明鉴啊,天子明鉴!我徐国求和的态度十足诚恳,寡君已然幡然悔悟,断然不敢对天子不恭不敬,只是……只是这……这宋公……”
公子冯眯了眯眼睛,徐国使者如此吞吞吐吐,难不成宋公与夷已经遭到了毒手?否则徐国为何这般暗昧不明?
徐国使者叩头说:“不瞒天子,宋公不在我徐国与寡君手上啊!”
姬林冷着脸,皱了起眉头,祁律说:“徐国使者开顽笑了,宋公不在你们徐国手上,那在何处呢?”
徐国使者说:“太傅明鉴,祁太傅明鉴,我等不敢欺瞒天子与各位,宋公真的不在我徐国手中,而是在那淮夷人手中!淮夷狡诈万分,蛊惑我徐国叛乱,他们劫持了宋公之后,就和……和我徐国谈崩了,劫掠了我徐国的粮仓和军饷之后,退回了淮夷丛林,宋公此时还在淮夷人手中,罪臣不敢有半分虚言啊!不敢蒙骗天子,字字属实,恳请天子与各位明鉴!”
姬林眯了眯眼睛,和祁律交换了一个眼神。
按照徐国使者的话来说,徐国和淮夷本是一起造反的,他们想要攻打宋国立威,觉得进攻宋国距离洛师很远,而且宋公和天子还有仇怨,因此天子断然不会管宋国的事情。
哪知道徐国和淮夷的算盘打错了,姬林已经看清了他们的小道道儿,因此自然不会中套,不只是插手了这件事情,而且还亲征来到薛国。
天子亲征,非同小可,徐国已经没有当年徐偃王称天子之时的强大,所以想要握住宋公这个人质,也好给自己找一个退路,但是淮夷人不肯,淮夷人也知道宋公是一个绝佳的人质,同样想要握在手中。
于是徐国和淮夷没有谈拢,直接谈崩了,淮夷假意将人质交给徐国,结果趁着徐国不备,直接将徐国的粮草抢掠一空,带不走的一把火烧掉,拍拍屁股走人,把宋公与夷也给带走了。
徐国大吃一惊,也是因着这个事情,徐国外强中干,所以才会找到薛国帮忙自救,本想背水一战的,没成想出现了薛魏这个叛徒,如今倒是好了,一切都打了水漂儿,徐国已经无路可退,只能全部和盘托出。
徐国使者跪在地上,一直不敢起身,说:“天子饶命,我徐国也是……也是受害之人。”
他这么一说,祁律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嗤……”的一声,很不给面子。
徐国使者脸面丢尽,但是也不敢发作,便听祁律说:“狗咬狗一嘴毛,反而说成了受害者,徐国使者您也真是幽默,受害之人归根结底也要是人,狗算是人么?”
祁律说话当真是难听到了极点,徐国使者被当众“啪啪”打脸,脸皮涨红,讷讷的不敢反驳。
天子此时,心中颇有微词,倒不是姬林觉得祁律打脸不痛快,而是姬林以为,狗多可人,徐国这做法狗都不如,简直是侮辱了狗子。
如今的情况有些“匪夷所思”,他们虽然已经出奇制胜,一举拿下徐国,但是宋公被淮夷人给抢跑了,这下子必须要拿下淮夷之后,才能救出宋公与夷。
徐国使者颤巍巍的说:“回禀天子,寡君原为救出宋公,尽一份薄力,愿意将我徐国作为进宫淮夷的辎重转折点,将功补过!还请天子宽宥!”
姬林眯着眼睛,沉吟了一阵,没有立刻开口,一时间殿中的气氛胶着起来,徐国使者没有听到答案,也不敢抬头。
最后姬林才缓缓的开口,说:“徐国战败而降,寡人以为,徐国并未有多少诚意。”
徐国使者瞬间吓坏了,不过姬林说的的确是这个道理,战败才投降,和没打之前投降这是不一样的。三国时期赫赫有名的战神吕布为何会被杀,还不是因为战败之后才投降?那投降的意义在何处?
不过想要讨伐淮夷,的确需要从徐国入手,姬林也懂得这个道理,所以目前不宜和徐国彻底撕开脸面,敲打是要敲打的,模棱两可便好。
姬林淡淡的说:“徐国之事,寡人还要再议,能否将功补过,还要看徐国的作为。”
“是是是!”徐国使者听着天子模棱两可的答案,简直是如蒙大赦,赶紧叩头拜谢。
姬林说:“徐国使者可以先退下了。”
徐国使者赶紧从殿中退下去,他一出去,殿中便没有了“外人”。
公子冯蹙眉说:“我王,如今宋国落入淮夷人手中,比落入徐国手中更为棘手,还请我王速决!”
的确如此,周天子册封的这些国度,好歹都受中原文化的影响,就连东面的封国,也受了齐鲁文化的影响,而形成了一种文名。相对比起来,散落的淮夷人因为礼仪教化没有普及的缘故,要比中原和齐鲁地带“野蛮”一些。
宋公与夷落在他们手里,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姬林蹙眉说:“各位可有什么看法?”
祁律看向薛魏,说:“薛公子,我等都是洛师而来,并不了解淮夷,薛国靠近淮夷一带,薛公子应该是我等之中最了解淮夷之人罢?”
薛魏点点头,拱手说:“不瞒太傅,魏对淮夷的确有一些了解。”
淮夷没有固定的地盘,宋国到齐国一带,都受到过淮夷的侵略,三天两头战事不断,不过淮夷的侵略并没有鄋瞒、西戎那般强悍,因为淮夷是仗着地势优点才存留下来的。
薛魏说:“天子与太傅也看到了,徐国的地势错综复杂,而淮夷人的老窝比徐国的边邑地势,更加错综百倍,不可同日而语,传言只要有外人进入淮夷的地皮,都会被困在丛林之中,不是活活饿死,便是被野兽分食,死无全尸。”
比徐国的地势还要可怖?徐国的边邑已经让他们棘手,洛师的虎贲军就算是再精锐,也不擅长打丛林战。
薛魏又说:“不止如此,淮夷多水,淮夷的丛林军队与舟师异常精锐,想要与淮夷对抗,舟师也是必不可免的。”
第1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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