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黑肩病倒了两三日,病情稍微好转一些,大军立刻继续开拔,往齐国的沛丘而去,与前线大军汇合。
虢公忌父运送黑背的尸首回来,前线大军还剩下祝聃坐镇,姬林亲率兵马,两股大军终于汇合,施压沛丘山。
“不好了!不好了!”
虎贲军慌慌张张的冲进营地,禀报说:“太傅,大事不好!周公趁着天子亲自带兵巡视之隙,领兵二两千,已经包围了沛丘山,准备火山沛丘,寸草不留啊!”
火烧沛丘的事情,之前他们已经讨论过了,因为火势难以控制,最近这些天还多风,又是冬日干燥的季节,谁也无法保证火势会如何蔓延,沛丘是齐国的御用猎场,距离齐国都城临淄不远,这附近人口密集,万一火势不可控制,殃及百姓,甚至齐国临淄,便会酿成大祸!
祁律一听,立刻皱眉说:“快,派人去请天子回来,其余人随律阻止周公!”
祁律立刻冲出营帐,点了兵马,正好撞到了虢公忌父,一并快马加鞭往沛丘山而去。
他们驻扎营地距离沛丘山有一定距离,毕竟山戎人就藏在沛丘山上,也不知道山戎人什么时候便会搞偷袭那一套,所以小心谨慎为妙。
祁律与虢公忌父快马加鞭赶向沛丘,天色并不暗,还是白日正午,远远的却看到一片火光,那是火把的光亮,周公黑肩带着两千兵马,两千兵马手中举着火把,浩浩荡荡的火焰连成一条火龙,这大火若是烧下去,别说是沛丘了,沛丘周边的寸草必然全都要化为灰烬!
“放火!烧山!”
周公黑肩坐在马上,脸色惨白,阴沉冷酷,黑色的袖袍使劲一甩,冷冰冰的下令。
“放火——”
亲随立刻下令放火,命令还未传达下去,便听到“踏踏踏”的马蹄声,一众军马冲过来,快速迎来,为首的便是祁律与虢公忌父。
虢公忌父大喊着:“不能放火!不要下令!”
周公黑肩听到大喊的声音,一抬头就看到了飒沓而来的滚滚黄土,伴随着那些黄土,祁律与虢公的影子快速逼近。
周公黑肩死死皱眉,寒着声音说:“不要理会,放火!”
“这……”亲随有些为难,稍微犹豫了一下。
周公黑肩“嗤——”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冷冷的说:“怎么,你连孤的命令都不听了么?”
亲随被黑肩的长剑架在脖颈上,连忙大喊着:“放火!烧山!”
就在这个空当,虢公忌父已经快速催马而来,一拽马辔头,马匹尥着蹶子,猛地阻拦在那亲随面前,不让他传令下去。
虢公忌父一路赶来,热汗从盔甲中滚下来,大冬日里的几乎洗了脸面,粗喘着气息,沙哑的说:“周公!不能放火!没有天子之命,绝不能放火烧山!今日风势凌冽,一旦放火,绝对会殃及周边百姓,还请周公三思!”
周更黑肩则是冷冷的说:“孤乃天子钦定中军主帅,天子不在军中,便由孤坐镇发号施令,抗令不尊者,一缕大辟削首!”
他说着,“唰!”的一声,平举佩剑,剑尖直指虢公忌父,说:“虢公,你要抗令么?”
别看周公黑肩是个文人,但他举着长剑,面容冷酷的模样十足怕人,眯着眼睛,死死盯着虢公。
虢公的面颊上滚下汗水,吐息仍未平复,周公冷冷的说:“还请虢公让开。”
虢公忌父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说:“今日就算抗命,忌父也不能让。”
“好!”黑肩大笑一声说:“好得很!好得很呢!”
他说着,立刻朗声说:“把这群不听军命的乱臣拿下!”
周公黑肩的军队面面相觑,他们今日是来围攻沛丘山戎人的,哪知道情势急转而下,竟然变成了王室内战。
黑肩与忌父的军队谁也不肯相让,就在此时,突听“踏踏踏踏——”的声音,一路轻骑踏着黄土飞快扑来,为首的一声黑色王袍,是天子来了!
祁律临出军营之时,派人去寻天子,就在这胶着之时,天子总算是及时赶到。
姬林快速纵马而来,一来到跟前,便看到黑肩与忌父兵戈相向。黑肩乃是周公,忌父乃是虢公,两个人都是一等公爵,又都是王室卿大夫,在洛师之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而今日竟然演变成了带兵内乱。
姬林黑着脸,马鞭一卷,“啪!”一声巨响,直接将黑肩手中的长剑卷起,猛地一抖,别看姬林年轻,但从小习武,臂力和腕力非凡,竟是一鞭子直接抽断了黑肩的佩剑!
姬林冷声呵斥:“放肆!寡人不在军中,竟险些酿成如此大祸!两军对垒,成何体统!?黑肩,你太令寡人失望了!”
姬林随即沙哑的说:“传寡人诏令,即刻起,罢免周公黑肩中军主帅之职,收押圄犴,待后发落!”
“报——!!”
沛丘山中,山戎士兵快速冲入营帐,大喊着:“将军!将军好消息啊!”
“将军,山下的围困解了!”
“周公下令放火烧山,祁太傅和虢公赶来阻止,周人的天子也赶了过来,看起来周人不和并非传闻,差点子便大打出手,周王还罢免了周公军中主帅一职!已经收押圄犴了!”
山戎将领一听,哈哈笑着说:“好得很!本以为周人是狠心的主儿,真的能下狠手放火烧山,如此看来,周人妇人之仁,根本没有一点子魄力,不足为惧!”
“将军言之有理!”山戎士兵说:“将军,如今周人内乱严重,主帅黑肩更是被下狱,不如……咱们趁着周人自乱阵脚之时,杀下沛丘,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可,”哪知道山戎将领却抬起手来阻止了士兵的话头,说:“决不可如此鲁莽,周人以狡诈著称,你忘了么,之前的战役咱们都是怎么输的?”
山戎已经输得狗急跳墙,因此绝不能再输,这次的山戎将领秉性十分谨慎,之前便是让士兵再探,如今得到了周人内讧的消息,还是不能安心,蹙眉琢磨说:“周人一个个狡诈十足,那祁律更是以狡诈闻名,切不可着急,你去,再探,仔仔细细的探一探,看看周人内乱是真是假。”
“是,将军!”
士兵刚刚退出去,立刻又走了进来,山戎将领说:“为何去而复返?”
山戎士兵说:“将军,帐外有人求见,自称是归顺而来的周人!”
“周人?”山戎将领冷笑一声,说:“归顺?去,提审进来,本将到是要看看,是甚么周人!”
几个士兵很快押送着一个年纪轻轻,身材削瘦的少年走了进来。那少年身板子很柔弱,一身不起眼的衣袍,面容倒是俏丽的很,带着一股子万千不胜的气息。
少年走进来,很主动的跪下来拜礼,说:“小臣拜见将军。”
山戎将领居高临下的瞥斜着少年,说:“你是周人?报上姓名,为何要投诚于本将?”
那少年态度十足卑微,说:“小臣名唤茀儿,乃系周人王室祁太傅之小臣。”
茀儿!
无错,那跪在地上,身量柔弱的少年,竟然是祁律身边的近臣茀儿。
茀儿又说:“正如将军所知,茀儿乃是祁太傅身边的小臣,身份卑微,近日来周公黑肩因失去弟亲,悲痛异常,但因着祁太傅位高权重,无法怒及祁太傅,便拿小臣出气,小臣自觉在洛师无路可走,因此前来投奔将军。”
“你是周人,”山戎将领冷冷的说:“我如何信你?”
茀儿回答说:“将军有所不知,小臣虽是周人,但并非洛师之人,而是齐国太子送到洛师的细作,全为了保命,才侍奉在祁太傅身边。”
山戎将领听了,却重复说:“我如何信你?”
茀儿的表情很平静,一点子也不惊慌,淡淡的说:“小臣此来,特为将军带来了周人的军中机密。”
“哦?”山戎将领只是发出了一个疑问的单音。
茀儿跪在地上,唇角划开一丝冷笑,说:“想必将军定然听说了,周公黑肩与祁太傅大打出手,周人军中士气低落的消息罢?将军有所不知,其实周公与祁太傅不和,军中大乱,士气挫败,包括州周天子罢免军中主帅,投入圄犴等等,全都是祁律的计谋,只为了让将军放松警惕,自投罗网……”
第142章 小火慢炖
虎贲军营中。
“太傅。”有人从营帐外面走进来,正是跟随中军的凡太子。
凡太子拱手说:“太傅让散播出去的消息,已经全部散播出去了,今日沛丘山下大闹一场,山戎人就算再精明,怕是亦要深信不疑了罢。”
中军幕府营帐中,祁律转过身来,唇角露出一抹微笑,说:“可千万别小看了山戎人。”
凡太子稍微有些迟疑,说:“太傅的意思是……山戎人还不相信?”
至今为止,周公黑肩因为其弟之死突然与祁律翻脸;责备全是祁律的过失;甚至私自率领中军围攻沛丘山,准备火焚沛丘,一了百了等等,其实这些都是祁律的计谋……
山戎人盘踞沛丘,沛丘多山林,易守难攻,山戎人又非常熟悉山林的打法,所以沛丘对山戎人非常有力。用火攻沛丘,是最好的选择,但是碍于天子的威严和地位,火攻太过残忍,天子一旦火攻,将失去大部分民心,因此绝不能武断选择火攻,得不偿失。
当时在廷议之时,祁律突然站出来,说有办法攻下沛丘,其实这个办法就是“分裂”,并非分裂山戎人,而是分裂洛师王室的队伍。
祁律和周公黑肩上演了一场好戏,周公黑肩因为痛失爱弟,迁怒祁太傅,与祁太傅不和,致使虎贲军分裂,人心惶惶,无心打仗。
祁律还让凡太子把这个消息大肆宣扬出去,务必让藏身在沛丘山的山戎人听闻,不止如此,祁律觉得还不保险,因此又与周公黑肩特意安排了沛丘山之围的好戏。
就在沛丘山下,就在山戎人的眼皮底下,让黑肩围攻沛丘,假意放火,祁律出现阻拦,双方大打出手,虢公添油加醋,最后天子隆重登场,呵斥黑肩,顺理成章的罢免黑肩的职务。
这样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山戎人耳朵里,虎贲军连中军主帅都罢免了,山戎人的警惕必然会放下。
凡太子奇怪的说:“太傅以为……这样还是不够?山戎人听闻周公被罢免的消息,难道还不足为信么?”
祁律淡淡的说:“山戎人已经败在咱们手心里两次,难免会学乖一些,让他们相信,恐怕还欠一些火候……这煲汤,就讲究小火慢炖,才能炖出滋味儿。”
凡太子点了点头,看祁律这个模样,应该是有了打算。凡太子这个人看起来温文尔雅,但其实心机很深,不该问的事情他从来不多问,便拱手说:“是。”
周公黑肩被投入圄犴,就关押在中军的牢狱之中。
“踏……踏踏踏……”随着脚步声,一个高大的黑影走入圄犴之中,摆摆手,沉声说:“开门。”
牢狱见到那黑影,赶紧恭敬的说:“是,小臣这就为虢公开门。”
吱呀——
圄犴的大门被打开,虢公忌父从外面走进来,很快站定。
圄犴之中,周公黑肩被罢免了官袍,一身单薄的长袍,兀立在昏暗之中,显得有些萧条冷寂。
虢公忌父盯着黑肩的背影,张了张口,但没说出话来。
“虢公今日来……”黑肩反而先开口了,嗓音很平静,说:“哪不成是怕黑肩想不开么?”
虢公脸色稍微变了一下,不用他开口说话,想必黑肩是猜对了。
黑肩慢慢转过身来,看向虢公,表情很是平静,一点儿也没有丧弟之痛的模样,也不像被关押在圄犴中的失落之人。
虢公忌父终于开口了,说:“忌父想来看看,你在牢中没有受甚么委屈罢?”
黑肩甚至笑了笑,说:“没甚么,反正都是假的,祁太傅已经安排妥当,黑肩在这里住的很清闲。”
黑肩不过是配合祁律做戏而已,祁律也安排过了,自然不会让黑肩受甚么委屈。
虢公犹豫了一下,说:“忌父嘴笨的紧,但若周公有甚么想说的,全都可以说给忌父听,我正因着嘴笨,所以不会告诉旁人。”
黑肩抬起头来,稍微看了忌父一眼,隔了良久,才缓缓地说:“我黑肩的宗族之中有很多族人,但真正的亲人,唯独黑背一个。别看平日里黑肩在外跋扈的很,但在家中,黑背才是我的依靠,如今他就这么走了……”
虢公忌父心窍隐隐有些发疼,听着黑肩平静的嗓音,只觉得心脏像是布巾一样,被狠狠的拧着,他慢慢靠过去,轻声说:“倘或可以,忌父也愿做周公的依靠,可以么?”
沛丘山中。
“甚么?!”山戎将领怒目冷视,说:“周人不和,全都是祁律的计谋?!”
茀儿点头说:“正如将军所听到的。的确全都是祁律的计谋,只等将军放松警惕,自投罗网。”
山戎将领眯着眼睛,说实在的,他其实也在观察,并没有全信。毕竟山戎已经被洛师挫败了两次,第三次需要格外谨慎,因此山戎将领早就留了一个心眼儿,所以一直在派士兵刺探,一探再探,不敢贸然出兵。
茀儿似乎注意到了山戎将领的表情,了然的一笑,说:“将军不也如此犹豫么?看来将军也有所察觉。”
第3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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