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淑珍活着的时候, 曹玉兰很勤快, 放学回来, 什么都要做,又长得瘦小, 是个很值得同情的人。现在的她,胖了,高了, 懒了,同情自然也就没了, 还会让人感到厌恶。
就跟在家里一样,吃完饭, 曹玉兰把筷子一放就站了起来。
曹明耀和尹招娣相互看了眼, 没有说话。曹玉凤蹙了下眉, 动手收拾碗筷,而曹玉兰已经再次坐在了炉火边, 烤起了手。
曹明耀轻咳一声,给尹招娣使眼色, 尹招娣的声音不大大不小的响起,“凤儿, 你别收拾了,我来, 你去看书。”
“不差这么一会儿。”曹玉凤端着碗去了厨房。
曹玉兰默默听着, 烤暖和了, 就去了隔壁卧室, 看书去了。
不一会儿,曹玉凤也洗好手过来,坐在她旁边,拿起了书,看了几页,她说:“有的时候我真羡慕你,有大伯母和玉香姐在,不用做家务。”
曹玉兰笑,“那个人不敢说我,只有大姐,总说让我收拾,那个人都能干,我不需要动手,只要看书学习就好了。”
“那你的成绩一定比原先好了吧?”
曹玉兰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稍微好一些,不过还不够好,我想考进前五名,前五名才有奖状。”她总是在十一二名徘徊,大姐说她不够聪明,可她觉得曹玉凤也不聪明,她都能考第一,自己为什么就不行呢。
“只要多用功就能考进,不过也不能死读书,别的事情也要做,不然脑筋就读死了。”这是曹明耀说的,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书呆子,就是死读书,遇事不懂得思考。
人这一生,除了前二十几年要在学校度过,大部分的时间要在社会上混。在学校做个书呆子没问题,到了社会上还是书呆子就不行了。
曹玉兰惊讶地张了张嘴,还真没有人跟她这样说过,他们说的最多的就是——你快去读书,多读书才能有出息。
“你的意思是不用总是读书?”
曹玉凤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这段时间总是读书觉得有意思吗?”
曹玉兰摇头,“所以周末的时候我才会出去玩。”
“有人跟你玩?像我们这么大的,不是出工就是在家里帮忙,哪里有人玩。”
“我自己玩!”曹玉兰恨恨地咬住下唇,“反正我不给那个人干活。”
“怎么会是给那个人干活?难道你不是在帮玉香姐?你不做的那些不都是她在做吗?”
曹玉兰语结,确实是这样。平日里惠芹和曹明辉要出工,家务就全部落在了曹玉香身上。
曹玉凤也不再说,低下头写作业。
曹玉兰咬着笔杆子,呆愣了一会儿道:“等我读好书,出去上班,我会好好对大姐的,给她好多好多的钱。”
“那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现在还没有过呢。……好了,不说了,写作业,今天的作业留的特别多。”
曹玉凤不再说话,安心写作业,她写起作业来聚精会神,没有余暇顾及曹玉兰。
曹玉兰写一会儿就咬笔杆子,不是因为曹玉凤的话让她分神,而是因为有的题不会。她比曹玉凤高一个年级,自然无法请教,想着能不能去问下曹明耀。
侧着耳朵听了听,隔壁卧室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曹明耀正在教尹招娣。
曹玉兰又去看曹玉凤,曹玉凤头都不抬,根本注意不到她。她猛然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是透明的,他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
曹玉兰故意咳嗽了一下,没有引起曹玉凤的注意,只好出声叫她。
曹玉凤茫然地抬起头,“什么事?”
“我这题不会,能不能问下二叔?”
“可以啊,你去隔壁问。”
“会不会打扰到二婶学习?”
“应该不会,你去问吧。”
曹玉兰拿着书,踌躇地走过去,先在门帘外面叫了声二叔,再掀开门帘。
曹明耀和尹招娣挨着坐在一起,小方桌上放着书本,两人手里都拿着铅笔,俱都望着她。
曹玉兰的脸红了,轻咳一声掩饰紧张与尴尬,“我有个题不会,二叔你能不能教下我?”
“哪题不会?”
曹玉兰忙走过去,把书放在方桌上,指着一道数学题,“这道。”
曹明耀略看了看,就跟她讲起来。
曹明耀有多年的教书经验,讲起来浅显易懂,不一会儿就给她讲明白了。
曹玉兰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谢过曹明耀,拿起书本,顺便扫了眼尹招娣正在看的书,是一年级上册的内容。
尹招娣正好抬起头来,与她的目光撞在一起,笑道:“我刚开始学,什么都不会,记性又差,比不上你们。”
“二婶真好学。”曹玉兰说着恭维的话,心里却在想这么大的年纪还学什么,就算是学了,有什么用呢。已经结婚生过孩子了,一辈子都得呆在深水村。比不上我们学生,读完高中,说不定还能在县城谋一份工作。
曹明耀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问她还有没有别的事。曹玉兰摇摇头,回到了曹玉凤那屋。
曹明耀小声道:“玉兰这孩子真的需要好好教导。”
“大哥送来不就是让你教的吗。”
曹明耀知道尹招娣会错了意,也不解释,点点书本,“接着学。”
曹玉兰放下书,亦接着写作业,遇到难一些的题目就咬着笔杆子琢磨,实在琢磨不会的,就打上记号,她不想再去找曹明耀了。
曹玉凤写完的时候,她还有好几道题,便让曹玉凤先睡。
曹玉凤在炉火里添了一些煤,上炕铺好两人的被褥,脱掉棉袄,钻进了被窝。
被子里很凉,只有脚底一点点热,她蜷缩着,拉高被子,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煤油灯冒起青烟,在墙上留下很淡的影子。
曹玉兰的眼睛离书本很近,掉下来的长发几乎挨到了桌面。
曹玉凤提醒她,离远些,保护好眼睛。煤油灯并没有那么暗。
曹玉兰当做没听见,依然离得很近。
曹玉凤暗暗叹息,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听到曹玉兰说:“二婶为什么要学习?”
曹玉凤的眼帘动了动,没有睁开,“我妈想多认识些字,我爸又愿意教,就开始学习了,没有为什么。”
“可是学来有什么用,不是照样在深水村。”
曹玉凤抿起唇角笑,这你就不知道了,一切变化都在悄悄的酝酿当中,深水村也不会一直是深水村。
没有听到曹玉凤的回答,曹玉兰以为她睡着了,便不再说话。作业直写到了十点多,才睡下,那时候曹玉凤已经在黑甜的睡梦中了。
第一次在别人家过夜,起先没有睡着,到了后半夜就睡死过去了。等她醒来,曹玉凤已经起床了,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院子里传来说话声,间或有哗哗的扫地的声音,曹玉兰拥着被子坐起来,透过满是水汽的玻璃朝外看。曹玉凤和曹明耀正在扫雪,昨晚下了一夜,雪积了厚厚的一层,此时还有雪花从天上落下来。
曹玉凤将扫起来的雪堆成一个雪人,拿了两个煤球当它的眼睛。
曹明耀笑话她堆的丑,若是雪人能说话,一定嫌弃自己的长相。
曹玉凤哈哈大笑,找来折掉的树枝,插在雪人身上,说那是雪人的手。
曹明耀失笑,这样一来雪人更丑了。
听着他们的笑声,曹玉兰心情低落。她从未享受过曹明辉的父爱,在这个年代,又是农村,很少有父亲表达对孩子的爱意,他们羞于表达,也不善于表达。
曹玉兰闷闷不乐的穿好衣服,扫了眼折叠整齐的被褥,将自己的被子叠好,她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叠过被子了。
穿过堂屋和曹明耀的卧室,进了厨房。尹招娣一个人在烧饭,招呼她洗脸,温壶里有热水,让她自己倒。
曹玉兰就又想起了在家,那个人会第一时间给她准备好热水。
洗好脸,将水泼在院子里。冒着热气的水,在接触到冰冷的地面后,不一会儿就结成了冰。
曹玉凤说:“下次泼远一点儿,在门口结了冰,走路的时候要摔倒。”
曹玉兰嗯了声,进了屋,在她家里,她是想泼到哪儿就泼到哪儿的。
尹招娣掀开锅盖,蒸腾的热气冒了起来,煮了一锅红薯粥,篦子上热了四个玉米窝窝头。因为天冷,鸡不下蛋了,家里只有剩下的那些的,还要省着吃,就只给两个孩子煮了鸡蛋。
曹玉兰看到鸡蛋,吞了下口水,她已经饿了。
尹招娣道:“等凤儿他们扫完雪就吃饭。”
曹玉兰嗯了声,走到卧室,坐在炉火边等。
曹玉凤和曹明耀扫干净雪,又把雪背到大街上,只留个雪人在院子里,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屋。
尹招娣给他们倒热水洗手,又端饭到卧室的小方桌上。
曹玉凤和曹明耀也帮忙,干坐着的曹玉兰显得特别突兀。
曹玉兰想了想,站了起来,走到厨房间,“二婶,筷子呢?”
“在墙上的筷子篓里。”
曹玉兰拿了四双筷子进屋。
尹招娣笑着同曹明耀使眼色,曹明耀也笑,故意抬高了声音,“凤儿,拿鸡蛋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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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行承诺,今天的第一更。
变化在悄悄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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