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茨下意识的给了队长一个惊讶的眼神：他真这么害怕？
    队长给了昆茨一个白眼：我又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去吧，我去吃糖。”队长拍了拍昆茨，他不准备在这种小事上也陪着，但临走他还是叮嘱了一句，“对那位子爵要耐心，未来你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人，在他身上遇到的事情，在别人的身上也会遇见。和他对话，将会是你宝贵的经验。”接下来不等昆茨回话，他自己已经先一步走进餐厅了——陪着昆茨这么长时间，他可真想念那些真正的蜜糖了。
    “刻尔克子爵，您好。”
    “我听说您晋阶了，恭喜。”应该是来之前原地休息告诉通过雷蒙多告诉他的，安东看着昆茨的眼神很坦然，倒是看不出害怕来。
    两人进入餐厅，深海鱼出来招呼[正太男爵，恭喜你又长大了。]
    “谢谢。”
    [我们这边最近设置了包厢，跟我来吧。]
    到了二楼包厢，两个人坐下，饭菜端上来后，昆茨发现刻尔克子爵的不同了，他的眼睛根本没朝食物上瞟，也不与昆茨对视，而是盯着墙壁上作为装饰的木头花。
    昆茨想了半天，该如何用比较隐晦又比较柔和的社交辞令说服刻尔克子爵，但发现他没想到，所以，那就开门见山吧：“您不需要畏惧，您可以戴着妻子儿女回到子爵领，我只是想让格叽格叽去打裂缝而已。”
    安东的表情裂开了，被他深深埋藏的恐惧涌了出来，他匆忙站起来弯腰行礼：“请相信我说的，我真的是真心实意想要成为蒙罗非男爵领的一员。这里的生活惬意又舒服，我半点想回到子爵领的意愿都没有。”
    “……您觉得您说这些话，我可能相信吗？请不要再这样说了，跟我说一些真话吧。否则，我就要认为您怀有某些不好的想法了。”既然好言好语不行，那就吓唬吧。昆茨觉得……他是不是要跟队长还有万一点学一学话术啊？
    “！”
    安东无法保持冷静了，但也不是单纯的恐惧，还有愤怒。他的嘴唇抖动了两下，还是把自己压抑住了，他低下头，诚恳的说：“尊敬的蒙罗非男爵，您只要一个结局难道还不够吗？如果您想杀死谁，那么可以现在就杀死我吧。我的孩子，我的妻子，他们或幼稚或软弱，他们不会对你造成任何的威胁。”
    安东低头的这个动作很特别，他把脑袋压得很低，脖子整个露了出来。从贵族礼仪上说，这动作就等同于“任凭宰杀”“认罪”“愿意坦然赴死”，等同于狼群里斗败的一方，对胜利者坦露肚皮和脖颈。
    这可真是说不明白了，昆茨只想知道原因，不想让他死。
    “我将会对刻尔克子爵领的普通平民进行移民，包括五个骑士村庄的民众。一部分移到蒙罗非来，被分配到三座城，另外一部分则移到刻尔克镇。我需要管理者，也需要治安官，需要巡逻的警卫队。您和您的骑士显然很适合这份工作。不久之前，在我以为您是真心想留在蒙罗非过更舒服的生活时，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但事实证明，作为一个男爵，我让一位子爵……是我自大了，我向您道歉。”
    昆茨站了起来，这顿饭没办法吃了，不过他稍后会让深海鱼打包的，不能浪费粮食。
    “将不会移民，赔偿的粮食已经准备好，您和您的骑士，还有您的妻子、儿女，可以随时离开蒙罗非。当然，从三天后开始，您们的住宿和饮食费用，将不再由蒙罗非提供。请妥善安排好时间。”
    昆茨径直走向门口，安东坐在原位，眼珠子乱转，额头上汗水直冒，他现在正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中。
    在蒙罗非的这段时间，他虽然心惊胆战，但物质上的生活确实非常的不错。他们住的楼房，高大、结实、温暖，地面不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夜里睡觉也不用担心老鼠突然从天花板上跳到脸上。
    还有每天吃的食物，说一句不敬的话——如果神知道那些食物的滋味，那么神都会嫉妒他。
    儿女们刚来时还有些惧怕，但很快就交到了朋友，就是那些格叽格叽。他们的外形，有时候妻子看到，都会露出惊喜的笑容。而且他们大多数脾气很好，被调皮的小女儿抱住啃咬，也不会生气。
    当然，现在小女儿不会那么干了，她也真诚的向那些格叽格叽道歉了。
    虽然语言不通，但孩子们很乐意和格叽格叽们用比划的方式交流。
    后来安东知道了，那些格叽格叽竟然大多数都是超凡者，这更让他感慨他们的好脾气，也更……恐惧，不恐惧他们，他恐惧他们的召唤者，蒙罗非的主人，那位年轻的男爵。
    “请、请等等！”安东站起来，叫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昆茨，“请等等！我愿意坦诚！我、我想继续留在蒙罗非！”
    昆茨回来了，他坐回餐桌边，一脸木然的说：“我很高兴，我们能彼此坦诚。”
    重新坐下来，安东却没那么快开始“坦诚”，他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您很强大。”昆茨看着刻尔克子爵，他与其说是在拍马屁，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在蘑菇镇第一次与您一次进餐，那真是一次愉快的经历。但接下来，我发现并不能带给您任何帮助。这让我有些失落，对于领主贵族来说，有一位强大的邻居可不是好事。尤其这位邻居曾经并不是那么强的时候……
    强盗会绕开对方的领地，相对的商人却更多了，就连每年的税吏，也会少收对方的税，而加收我的税。”
    昆茨还没见过强盗，但那队冒充“艺术品商人”的奴隶商队，听队长说，他们也是经常与强盗无缝切换的。商人……去年他是担心的，但目前完全不需要担心了。至于税吏，今年也是完全没担心过，就算那些眷者没来，他今年也不会让那些贪婪的虱子吸血了。
    而且类似的事情不是没发生，而是已经发生了，奴隶贩子是擦着刻尔克子爵领边境的，当年跑去挖法湄拉迷宫与地精部落石头的摩尔菲因家族的人也在地底窝着。昆茨不信如果男爵领只有他一个小男爵，这些人也会这么谨慎。
    他也想过，干掉裂缝后，小贵族在前期无可避免的将面临大贵族势力的挤压，世界会乱，甚至可能爆发大面积的战争。
    但是，他没想过，还没开始向四周扩散，没开始打别人家的裂缝，就已经要给自己的邻居带去糟糕的影响了。
    他略感歉意，但也只是他个人，对刻尔克子爵个人而已。在全世界一起灭亡，和少数人面临悲剧之间，选哪个？
    这就像是蓝星上那个铁轨的岔路上都有人，如果你是火车司机选哪边的问题。两种选择都是错的，也都是对的。
    昆茨觉得自己还算幸运，因为他的选择不是51和49之间的博弈，而是极少数和全部，做出这种选择，不需要思想斗争。
    “我对您有些怨恨，还有些嫉妒。但我知道，您做出那种选择，付出了什么。我……”他顿了一下，又犹豫了半天，才说出接下来的话，“我认为蒙罗非的繁荣不会长久，我想尽快带着家人们离开，但那时候，您对我说，您可以为我铺路，还能为我修建城堡。我感觉……您疯了。”
    昆茨愣了一下，想问他为什么会认为繁荣不会长久，可刻尔克子爵已经继续朝下说了。昆茨也自己想明白了——他以为蒙罗非的一切变化，都是队长带来的。那队长未来如果不幸，蒙罗非的一切，确实都会崩溃。而对于外人来说，队长的不幸，是确定的。
    还有铺路和修城堡……昆茨知道自己当初的幼稚了，他以为是坦诚以待，但一下子却给得太多了。反而把人吓住了，毕竟一个谨慎人的思维按照种花家的话说就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本来他们也没什么交情，昆茨去年还跑刻尔克子爵领抢劫去了，突然来那么一下子，真的只会让人怀疑。
    “事实上，我到现在也认为您有那么一点点太激动了。”
    不是一点点，是亿点点吧？
    “我想走，但不敢走。您提出为刻尔克子爵领修路和修城堡，难道不是……表示所有权吗？”
    “我只是想等价交换。”昆茨这句解释，他自己都觉得无力。
    安东一脸的不相信：“等价？您认为那是等价？”
    昆茨想起来了，刻尔克子爵当时也说过，像是干掉低阶裂缝这种事情，对于低级贵族来说，只会欢迎。昆茨当时以为对方只是客气，但显然不是，对方更深的意思是“你给得太多了，让我惶恐”。他……其实也不是不知道后一种意思，但当时觉得无所谓。觉得，自己送东西难道还能送出仇来吗？
    昆茨觉得，自己这其实也是有些飘了吧？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别人……
    昆茨的心脏像是敲鼓一样，咚咚的在胸膛里震动，他脸上发热，羞愧的想找个洞钻进去。
    “很抱歉，我惊吓到您了。修路也是有利于我的一件事，我的格叽格叽能更快的到达刻尔克，而商人们从银塔河向上，进入杰尔默河到刻尔克，再到蒙罗非，是最好的一条路。”
    安东惊讶的微张了张嘴，他是怀着必死的心说出这些话的，而且也是因为压抑吧？这么长时间，他甚至不敢与妻子说，一切都闷在心里，每天都当成人生中的最后一天来活，但这位蒙罗非男爵现在是真的和他解释，与他商量，这位难道真不是他想的那样？
    “确实，除了塔良城，到我们刻尔克的小商人，是最多的。”他安稳了一些，对昆茨点了点头。
    “至于说让您留下来……这件事其实是您本人先提出来的。”
    现在脸红的就是安东了，所以这位蒙罗非男爵是真的没有吞并刻尔克的意思，被他想多了，然后把领地给送出去了？
    两个人就都不说话了，为免场面过于尴尬，他们终于将注意力放在了干饭上，一时间包间里就只剩下咀嚼吞咽的声音了。
    过了十几分钟，昆茨突然问：“您要回到刻尔克吗？”
    安东下意识的就想说，如果允许的话，想回去。但嘴里的肉堵了他一下，然后这句话就随着这口肉，一起咽下去了：“请允许我思考一会。”
    他思考的最多是那些格叽格叽，他曾经为了缓解压力，去数过那些格叽格叽，一开始以为只有两三千。但后来孩子们带着他们去了赛尔菲，去看了裂缝，结果他们根本没能接近裂缝，格叽格叽太多了。
    有多少格叽格叽？两万？还是三万？只会多，不会少。
    过去他认为的，只要赛尔菲·曼托恩死去，蒙罗非就会崩溃的想法，彻底被扔进了粪坑。只要蒙罗非男爵本人在，他的召唤物在，蒙罗非在他这一代强势崛起，就是必然。而一旦周围的低阶裂缝崩裂，他向四周扩充势力也会成为必然。
    那时候他甚至庆幸过，自己先一步表现了忠诚，留下了家人的性命。
    现在这位男爵表现出了温和的善意，可真的他就能安稳的回到刻尔克吗？不，与蒙罗非如此接近的刻尔克，未来必然会成为蒙罗非的一部分，无论蒙罗非男爵本人愿意与否。
    安东小时候总听他的父亲说一句话：“盆里的面如果太多，当它发起来，必然会挤出盆子。所以，千万不要在一个盆里放太多的面。”
    他一直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现在更觉得。
    “您说过，您要将刻尔克子爵领的人移民到蒙罗非来？”
    “对。”
    “您要怎么对待他们？让他们变成奴隶吗？”
    “您见过我们蒙罗非的奴隶吗？”
    “……我见过。”昆茨消失了大半个月，刨除来去刻尔克的时间，安东都跑去赛尔菲了，其他地方当然也看过。
    尤其随着天气的转暖，奴隶们又开始进行户外工作了。第一批要奴隶转佃户的人，确实已经出去耕种、施肥了，他们还被带去看了要分配给他们的土地，已经说好，最迟在四月下旬，他们就可以去耕种了。
    因为佃农的宿舍还没被建好，所以这批人在今年秋天前还是要住在奴隶的宿舍里。奴隶们每天都能看见同伴满脸笑容的离开，再满脸笑容的回来。他们聚在这些同伴们身边，听他们说干农活的事情，一个抡着锄头锄地挖出青蛙来的事情，都能让他们听上十次八次也不觉得厌烦。
    最懒惰的人，现在也鼓起了干劲。毕竟，就连真正的傻子也知道，这是过去几代人都没能碰上的好机会。只要好好干，他们就不是奴隶，是佃户，是人了！
    可想而知，安东看见的奴隶干活有多卖力气，他们是比着拼着干活的，完全没有正常奴隶的怠惰丧气。
    而且那些奴隶的身体状况也是真的好，男人女人都是肌肉隆起，个别有几个块头都快赶得上骑士随从了，就算是在城市里的市民，都少有那么健康强壮的平民。
    安东这么一想，顿时更萎靡了。别人家的奴隶，都比自己家努力爱护的平民更幸福。
    “初期他们过来必然要受到一些限制，甚至惩罚的，我们这里规矩很多。”昆茨看他表情变了，主动说。
    安东点头，这里规矩是很多，他刚来时，有那个雷蒙多跟着，时刻提醒他们。从不能随地吐痰、扔垃圾，到上厕所要去固定的地方，还到走路要靠右走，不能折路边的花。
    有一阵他甚至觉得那个人是故意找茬侮辱他，如果不是畏惧昆茨，他会一刀把那个人砍了。他带来的骑士也和照顾他们的随从间闹出了一些乱子，还有骑士想找奴隶解决需要，结果当然是被人打了，还关进了牢里“拘留”。
    后来又过了几天，他们才确定不是故意找他们的麻烦，而是蒙罗非真的就这么事多。
    那些格叽格叽们都遵守规则，奴隶们也遵守规则，他们当然也必须遵守规则。
    “这是应该的。”
    “最近有眷者做客蒙罗非……酒客将在这里开建酒馆。”农妇已经到了，律者应该也要来，还有权杖和其他人，到时候也不知道他们会在这边建什么，昆茨觉得没必要多说，但酒客得说，这基本上就表示他获得了上层的认可。
    因为队长与上层断绝的联系，重新建立了起来。过去蒙罗非是一座孤岛，现在不是了。
    “这……”安东张了张嘴，他挺想问问昆茨这种动摇领主贵族核心的能力，到底是如何获得贵族利益的代言者认可的？但那太鲁莽了，“祝贺您，男爵。”
    第170章
    本来安东是松了一口气了，他以为这次晚餐应该差不多结束了。可他没想到，昆茨话还没说完。
    “另外……我的爵位有可能获得提升。”虽然权杖变脸的速度太快，但作为一个眷者，当时还是当着另外一位眷者的面，有些话，他说出口应该就不会是虚假的，昆茨是真的会提升爵位的。这个问题说出来像炫耀，但不说……
    谁知道公文什么时候到？万一两天后就到了呢？托星这地方，对普通人来说出家门遛弯都可能是永别，至于离开居住地去另外一个地方，可能一辈子也就那么一两次，至于前往万里之遥的另外一片领地，那更是做梦都不可能的想象。但这种距离，对超凡者来说，不过眨眼即到。
    公文上必定不止提升爵位的，还有把刻尔克子爵领也划过来的。那刻尔克子爵八成会以为昆茨今天对他说的一切都是屁话，是为了稳住他，昆茨还是觊觎他的领土。
    刻尔克子爵对于昆茨来说，并不是一个多重要的人，但在本地土著中，除了队长和目前依然指使不动的守光者的追随者们外，他和他的骑士，是昆茨近期能接触到的仅有的可以收归己用的人才了，尤其他们大多数人的人品还不错。
    更何况还有队长的叮嘱，能争取，昆茨希望尽量争取。不过今天也就是最后的努力了，毕竟都是经验，有成功经验但也有失败经验。
    安东也想到了，这位蒙罗非男爵绝对不只是提升爵位，八成还有领土。但领土哪来？温尔塔大公虽然穷，但怎么说也是大公，削弱他的利益，其他大公即使和他没交情，看不起他，但出于共同阵营，还是会出手帮忙的。那就只能是蒙罗非另外一边的刻尔克了。
    “感谢您……给我一个容身之地。”安东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对昆茨行了一个下对上的战士礼节，行礼之后，他没有坐回去，反而单膝跪在了昆茨面前，“我，安东·刻尔克，马丁·刻尔克的儿子，猎鹰者费尔南·刻尔克的后裔，在此献上我的忠诚。”
    昆茨挺想问问他，不觉得之前的对话，是一种阴谋，是心机吗？但觉得自己问出来太像炫耀了。昆茨决定，把这个问题带回去问队长，现在……
    “我接受。”他把手伸出去，虽然有点油，但这野蛮生长的边境贵族不在意这个，安东低头亲吻了昆茨的中指：“随时恭候您的吩咐。”
    等安东站起来，昆茨说：“还是那个移民的问题，不过那要在入夏之后了，那时候大路铺好了，蒙罗非也有了一定的物资……但是，还请，您事先与自己的骑士，还有我方的格叽格叽商谈好。”
    “当然！为了荣耀！为了蒙罗非！”安东捶了一下胸口，真的就和昆茨记忆里，原男爵手下的骑士一样，“既然向您宣誓忠诚，那么有一件事，我也不能对您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