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带节选的是电影唱段,声音清晰、立体,叶龄仙甚至能听到背景里子弹飞来飞去的声音。
尽管他们住得远,叶龄仙还是怕别人听的,调低了录音机的声音,宝贝一样护着。
像做梦一样,她沉浸在磁带里面,忍不住跟着唱了起来。
一曲终了,她的眼泪不知不觉流出来,全是感动的。
程殊墨拿手去擦,“仙儿,我给你买录音机,是让你高兴,不是让你哭的。”
“我就是太高兴了!”叶龄仙抱住他的胳膊,“程大哥,谢谢你。”
程殊墨也笑,“你怎么这么容易满足。这点东西算什么,你就这样跟了我,是我欠你。聘礼三金什么的,以后我慢慢给你买,一样都不会少的。”
这是楚修年拿来激他的话,没想到他还真放在了心里。
叶龄仙宽慰他:“程大哥,你别在意修年哥的话,那些东西都不重要,只要你对我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修年哥,修年哥,叫得倒是挺熟练,他算你哪门子的哥哥?我是你男人,也没见你叫我叫得这么亲切。”程殊墨语气酸死了。
“程……”叶龄仙下意识还想叫他程大哥。没办法,她和楚修年认识了起码有十年,从小就习惯那么叫了。
而程殊墨是她的丈夫,无论灵魂还是身体,都是和她最亲密的人,这点不假。但是不可否认,从他们热烈地“相识”,到相恋,再到结婚,也才不到半年的时间。
所以,和叫别的男同志一样,她也一直叫他程大哥。
程殊墨不满:“和别人怎么能一样?我这辈子都是你唯一的,合法的,永远的丈夫。”
“知道了,殊墨哥哥!”叶龄仙嗔他一眼。
程殊墨心里酥得不行。
叶龄仙从小练嗓,声音本来就清甜圆润,独一无二,非常有辨识度。她这会儿身子有点疲惫,精神却很奋亢,语气里带着软糯的矛盾,小女人极了,勾得程殊墨心里痒痒的。
“仙儿,乖,再叫一遍?”他从后面抱住她,轻声在她耳边哄。
可惜叶龄仙懒得再理他,一心一意摆弄新得的录音机。
程殊墨只恨家里明明有录音机,却没把刚才的声音录下来。
说到录音,他找出专门买的空白磁带换进去,然后握住叶龄仙的手,手把手教她录音的流程。
“家里没有专业的录音棚,录出来的效果恐怕会有杂音。不过,你可以再多喊几句‘殊墨哥哥’,咱们先录进去试试?”程殊墨诱着她。
叶龄仙当然不肯,空白带就一盒,用来喊名字多浪费啊。
她倒是很想唱一段戏,从旁观的角度听听自己的声音。可是眼下没有伴奏,如果只是清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想要伴奏?这有什么难。”程殊墨打开柜子,从里面翻腾出一只银绿相间的旧口琴。
“你还有这个?”如果叶龄仙看过那部十几年后风靡全球的动漫,一定会感慨,自己简直是嫁给了一个任意门。
“这是我刚下乡那会儿,特意从家里带过来的,很多年没用了,还真有点不习惯。”
程殊墨小时候在少年宫上过音乐课,钢琴、小提琴等很多乐器都学过。他带口琴过来,也是因为它个头小、最方便。
口琴保养得还不错,外壳几乎没生锈。程殊墨简单清洗了一下,试了几个音,慢慢找回了技巧。
叶龄仙却由于,“戏曲是传统的,口琴是舶来品,两种风格完全不搭嘛?”
程殊墨:“那你们唱戏,平时都用什么伴奏?”
这个叶龄仙熟,她张口数来宝,“唢呐,弦子,梆子,锣鼓镲,还有胡琴……”
程殊墨打断她,“那不就得了?胡琴也是琴,口琴也是琴,舶来品怎么了,这叫中西合璧,小叶同志不要搞乐器歧视哦!”
叶龄仙笑了,想想也是。她和程殊墨一个是唱戏的,一个是学外语的,好像也类似中西合璧,看上去很矛盾,却又异常的和谐。
她找出自己早年摘抄的戏谱,扔给程殊墨,“既然都上过音乐课了,五线谱能看懂吗?”
“小瞧我不是?”程殊墨随意翻着,“叶师傅想唱哪一段?”
按理来说,只能唱现代戏。可是现在家里没外人,叶龄仙纠结了,第一次录音,还是想唱古装戏。
程殊墨帮她决定,“就唱《木兰拜上》,我喜欢听。”
他真当自己票友,还点上戏了。
不过,这倒是治好了叶龄仙的选择困难症,“那就唱《木兰》。”
程殊墨坐在书桌前,又看了两遍戏谱,彻底熟悉后,向叶龄仙比了个ok的手势。
叶龄仙站起身,想起戏班里的规矩,向新晋乐器师傅侧腰行了个礼,“程师傅,劳驾。”
程殊墨莞尔,按下录音键,紧接着吹起了口琴。
口琴的音色清脆、明亮有质感,用做戏曲伴奏,乍一听确实突兀。好在叶龄仙精通音律,程殊墨乐感也不错。俩人渐渐找准对方的节奏,竟然也配合得相得益彰,还真有些琴瑟和鸣的味道。
但论专业程度,她唱的肯定要比他吹的好。再加上小石屋很安静,让叶龄仙的声音更加集中、清晰,听她唱戏,完全是视听盛宴、美的享受。
到了后面,程殊墨只顾着听叶龄仙唱戏,自己吹错了好几个音符都没注意到。
叶龄仙也不计较这些,结束后,迫不及待地听自己的回放。
很快,程殊墨倒好带,放给她听。
软绵细润的声音从录音机里飘出来,但毕竟是录音效果,听上去似乎有些空灵、失真。叶龄仙听了一遍,有一点失望,“都不像我自己的声音了。”最多只有七成像。
“人自己的声音,和别人听到的,本身就有差异。”程殊墨安慰她:“录成这样很不错了,我觉得很有韵味,很像我小时候听的留声机。”
叶龄仙:“你家里还有留声机?”
程殊墨:“嗯,爷爷那辈传下来的。”
“那你家里有唱片吗?戏曲的那种。”叶龄仙更好奇了。
清末民国时期,摄影机和录音机只有外国人才有,那时候的老戏曲艺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影像资料,能灌上一张唱片,把声音留下就是绝唱了。
“什么‘我家’,是‘我们家’。”程殊墨抗议捏她鼻子。
他过去就是个戏曲小白,只听外语的唱片,哪有什么戏曲唱片。但在叶龄仙面前,他还是点点头,“回去我找给你听。”京市那么大,总能找到她喜欢的东西。
“殊墨哥,谢谢你!你对我真好!”叶龄仙激动地扑进他的怀里。
她的动作太大,似乎碰到哪里,程殊墨闷哼了一声,带着轻微的痛。
“怎么了?”叶龄仙关心地问。
程殊墨侧过身,“没事,别多想。”
叶龄仙一急,撩起他的衬衫,却看见他的后背上,多了几处青紫的伤痕。
“殊墨哥!”这些伤,像是痛在叶龄仙自己身上,她的眼眶又红了。
程殊墨慌忙安慰她,“你别急啊,我坦白交代。就是前两天去西岗大队收货,碰上雷彪他们,切磋了一下拳脚。”
叶龄仙腾地站起身,眼里怒火熊熊:“这群王八蛋,流氓,臭痞子……我要去公社告状,让公安局把他们都抓起来!再怎么着也不能打人!”
程殊墨连忙按住她,似乎觉得她刚刚骂人的样子实在可爱,笑着劝,“别担心,虽然我挂了彩,他们也没好到哪儿去。再说这会儿公安同志都下班了,咱就别给人民公仆添麻烦了。”对付雷彪,还得来黑的。
程殊墨是老树湾大队的收购员,为什么要去西岗大队收货?叶龄仙用脚趾头也能猜到。
眼前的录音机,瞬间没那么香了。
叶龄仙认真看着程殊墨,“殊墨哥,你要答应我,以后别再去西岗,别再跟雷彪他们打架了!如果我知道买录音机的钱,是你这样挣来的,我宁愿永远也不要这玩意儿。”
东西再好,哪有眼前人来的珍贵呢!
程殊墨在心里舒口气,认真承诺:“仙儿,我答应你,以后绝不再做危险的事。”
他既然敢去西岗,碰上雷彪也是意料之中,开打的时候,他提前做了准备,确实没吃太大的亏。
倒是雷彪听说他结婚了,似乎有些意外,也没下死手。程殊墨一心护着脸,说是怕媳妇看见了嫌弃,雷彪还真就只攻击他的后背。
叶龄仙抚摸着他背上的伤痕,心里全是难过,“殊墨哥,你还疼不疼?”
男人嘛,什么样的伤,睡一觉第二天就脱敏了。程殊墨这会儿却皱眉,“疼,估计要我媳妇儿亲亲抱抱才能好!”
要是平时,叶龄仙早就怪他不正经了。但是今晚,她主动贴上他的后背,轻轻地亲了一下那里的瘀伤。
程殊墨浑身一颤,立即变得紧绷,看她的眼睛也变得汹涌,“小妖精,别以为我受伤就办不了你!”
叶龄仙来不及惊呼,就被他打横抱起,扔到了柔软的大木床上。
“喂,都这么晚了,你别胡闹!”怕场面失控,叶龄仙羞涩地推他。
她力气小,当然构不成威胁,程殊墨压着她,坏心眼地问,“仙儿,刚刚,我的口琴好不好?”
叶龄仙诚实地点头,“很好的。”
“还不够。”程殊墨咬住她的耳朵,“其实我的……更好。”
叶龄仙脑子轰得一下炸了,谁特么关心他口技好不好啊!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啊!
“程殊墨!我明天还要上课呢!”叶龄仙简直快疯了。
“嗯,你刚刚叫我什么?”喘息里,带着满满的威胁。
“殊墨哥哥……殊墨哥哥……”
撒娇的,害羞的,幽怨的,破碎的……这个称呼,就这样循环了大半夜。
第二天,程殊墨主动起了个大早,把衣服床单都洗了,害得叶龄仙就算有满肚子脾气,也没处发泄。
她只好紧赶慢赶,先去学校。
叶老师一星期没带课,孩子们见到她都非常亲切,尤其是丫丫,简直高兴地围着她团团转。
问到秦奶奶的近况,叶龄仙恨不得立即去拜访她老人家。这次公演顺利,叶龄仙在唱腔上,大胆地融合了西调和东调,不仅没有被戏迷排斥,她还在当地人气大涨。
这些,都多亏了秦婵君奶奶的专业、严厉又悉心的教导。
秦奶奶多少年没有出过大队,没去外面听过戏了。叶龄仙想起家里的录音机,觉得老人家如果见了,一定会和她一样惊喜。
不过,到了下午,叶龄仙还没来得及去东山,老树湾大队就收到了一封来自公社的表扬信。
公社不仅肯定了叶龄仙在戏台上的高超表演,还重点赞扬了她聪明果敢、救下小男孩虎崽的事迹。
晚饭时,王支书在群众大会上,宣读了这封表扬信。最后,他激动道:“叶知青善良正直、德艺双馨,我们要向她看齐!”
能被公社表扬,这是大队的荣耀,一时间,大家都发自内心为叶龄仙鼓掌。
其实,这次“庆丰收”戏曲公演的影响非常广泛,三天以来,公社每个大队都组织群众去看了演出,老树湾大队当然不例外。
妇女主任刘爱芳,还有不少喜欢听戏的老乡,都去看了演出。这些人回来后,像是着了魔,立即从普通戏迷,变成了资深戏迷,吃饭、睡觉、干活,嘴里都要唱几段。
今天大会上,有人干脆提议,“既然咱大队也有不少人会唱戏,不如也组建个戏迷班,自己唱戏、编戏,请叶师傅帮咱们指导,怎么样?”
七十年代梨园小花旦 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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