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星里并没有阳光，这个舱体内的人造阳光并不能满足银杏树的生长需要，只能勉强维持他们不死。
    “你晚上不睡觉吗？”时音音问。
    “不睡。”时乔安状态虽然稳定了一些，体内仍然不时升起一阵痛楚。
    “给我讲讲你以前的生活好不好？”时音音想尽快了解他。
    “没什么好讲的。”时乔安冷漠拒绝。
    “噢……”时音音有点失望，这个开局有点糟糕，绿色光环差点把他送走，现在时乔安生气也是正常的。
    时乔安拒绝了小幼崽后，又从她的叹息中感应到无尽的低落，还有些犯了错之后才会产生的后悔和愧疚。
    “你想听的话，我也可以跟你讲讲。”他声音极轻，听起来有些温柔意味。
    时乔安心想，还是讲一讲吧，万一她过几天死了，那多可怜啊。
    “好。”时音音十分期待。
    “我出生在地球上，不知道父母是谁，像我们这样的树，也不必追寻父母。”
    “说不定是风把种子送到土里的，也许是鸟。”
    “后来我被人类发现，移到了花园里。”
    “我在那里住了很多很多年，看着周围的矮楼和平房都变成了高楼大厦，人们坐在汽车里来来去去。”
    “又过了很多年，那个星球已经不太适合居住，人们渐渐去了太空。”
    “我在一场大雷雨中，得到了化形的机会，伪装成人类一起去了太空。”
    “但我和人类不同，即使有相同的身份芯片，在很多时候，仍然会被检测出非人类种族的身份。”
    “像我们这样的植物类妖灵，不管是血液还是躯干，对人类来说都有重大的研究价值。”
    “所以一旦出现就会被整个联邦通缉，他们会不计一切手段得到我的身体，或者尸体。”
    “你已经产生了自己的意识，在他们眼中同样具有独特的价值。如果被人类发现，总会变成实验材料。”
    “到时候他们会把你的树皮剥下来，树叶揪下来，还会用你的身体榨汁，看能不能从中提取有效的成分……”
    时乔安详细讲了一遍实验过程，然后问时音音：“你怎么还不睡觉？”
    植物和人类一样，在夜间也会休息。
    “谢谢你，我一点都不困了。”时音音现在非常精神。如果时乔安不是亲身体会过实验过程，一定不会知道的这么详细。
    所以他对人类才存在着如此深刻的恨意，偏偏在幼时又被温柔照顾过，才形成了一种极致的矛盾感。
    时乔安冷笑一声：“像你这样的小树苗，晚上不好好休息，以后是不会长高的。”
    “你也没好好休息。”时音音不以为意，她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难道还会被这种话恐吓到吗？
    “我现在已经很高了，不需要再长。”时乔安语气仍然冷漠，但他有闲心和一个小幼崽斗嘴，比之前按捺不住暴戾情绪的状态好了太多。
    “真的吗，你的本体是什么样子，能不能让我看看？”时音音想了想，像时乔安。这样的大妖应该已经活了很多年吧，至少也有几千岁，那本体一定是棵非常漂亮的大树。
    “不可以。”时乔安声音愈发冷漠。
    “噢……”时音音沉默了。
    “以后再给你看吧，只要你不害怕。”时乔安没好气道。
    “你真好。”时音音献上彩虹屁。
    “……”时乔安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他起身向外走，时音音连忙问：“你要去哪里？”
    “去外面捡垃圾。”时乔安简单应了一声，重新将时音音摆好，甚至用指尖轻轻摸了摸她少得可怜的叶片。
    生机微弱，奄奄一息。幼小的生命即将凋零，即使饿得不行了，也没说一句讨食的话。
    可能也看出了他的贫瘠。
    想到之前她浇的灵液，时乔安觉得他应该出去翻垃圾，看能不能再找一点营养液。
    “能不能把我也带上？”时音音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
    “不能。”时乔安坚定地拒绝了她，然后就看着那只有一点点精神的叶片耷拉得更厉害了，看起来非常丧。
    “等以后吧……我找一个适合的容器再把你装进去。”
    “外面的空气很不好，有很多致命的毒素。”
    “时乔安，你真好！”时音音再次夸夸他，多夸夸，就会越来越好。
    “……”时乔安依然不知道要怎么回复她这样一句夸奖。
    “没大没小。”他低声训斥。
    “那我要叫你什么？”时音音问。
    “看你的年纪还不大……以后可以叫我爷爷。”时乔安想，人类遇到比自己大几倍的同类，都会称呼爷爷。
    “啊？”时音音怔住。
    “如果不愿意的话，叫我父亲也行。”时乔安觉得叫爷爷有点太老了。
    “你想的美。”时音音无言以对。
    “那就叫哥哥吧，以后我罩着你。”时乔安弹了弹小树苗头顶的叶子，力道极轻。
    然后七分之一，脱离枝头，静静飘落。
    一室寂静。
    “我……我给你粘上去。”时乔安捏住那片叶子。
    第194章 种韭菜的时音音 我想在这里种一盆植物……
    “算了。”时音音叹了口气, 就算是人类，都不会把脱落的头发重新粘到头皮上，那实在太鬼畜了。
    “你放心，等春天到了, 你会长出很多新叶子。”时乔安语气难得温和下来, 音色清雅, 十分悦耳，让人莫名安定。
    实际上，时乔安心中郁郁。在垃圾星根本就没有四季, 就算外界的春天到来了，这里仍然一片黑沉，连阳光都没有。
    好在，他根本就不必担心春天的问题。因为这棵小树苗如果再没有食物，可能活不过三天, 等她死了，就再也不用担心叶子的问题了。
    时乔安决定让这个小树苗死之前, 过得安详一点。
    他离开舱内, 戴上厚厚的面具，去外面堆积如山的垃圾中寻找可能用得上的东西。
    现在外面对资源的把控非常严格, 倾倒在垃圾星的东西都经过一层又一层的清点, 想找出那些能用的东西，非常困难。
    装着剩余营养液的试管大多在生活垃圾区，这里什么都有，腐烂的骨肉、破损的衣物, 还有不可回收利用的各种垃圾。
    时乔安不需要亲自用手去刨开垃圾，深入其中翻找，只需要用神识扫过一遍, 就知道里面有没有他需要的。
    他现在其实不再需要营养液了，而是能源，那种可以令星舰起飞的能源。只有高等能源才能让他继续进化。
    因为上次受到的伤害过于严重，他将身体三分之一的部位都换成了零件，未来如果有条件的话，他可能会更换更优质的零件，或者扩大零件所占的份额。
    只需要一点点残损的能源，他就能维持行动能力很长一段时间。这也是他将之前收集到的营养液，全部都灌溉在小树苗身上的原因。为了避免浪费。
    时乔安来垃圾星的时间不长，满打满算也只有一个月，他只是在附近的垃圾山之中寻找过，还没去过更远的地域。
    虽然用神识寻找营养液非常方便，但他在伤重的状态下，神识也十分虚弱，才翻过三座垃圾山，就已经有些头晕了。更不必说将找到的营养液，从一大堆垃圾之中刨出来。
    几截带着机械零件的枝干从他身侧伸出，将那些垃圾推开，小心翼翼的从中取出装着营养液的试管，倾倒在时乔安提前准备好的玻璃水壶中。
    两个小时过去，玻璃水壶之中的营养液大概积攒了一半。时乔安想了想那棵小树苗弱小可怜又能吃的样子，有些犯愁。
    如果没有足够的营养液，她很快就会死在这里。除非……把她也改造成机械类生命。
    时乔安正在思考这个问题，将它列为最后的选项。并不是每一种生物都能改造成机械类生命，绝大多数都会死在改造的过程中，还有一部分会死在改造后的异化里。
    他都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存活，更不必说那棵即将就要死掉的小树苗。
    “人类……”
    “必将……灭亡……”
    时乔安正在沉思的时候，垃圾山中忽然传来其他生物的声音。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向这边看来，眼神中全是扭曲和疯狂的恨意。
    那些生物都长的奇形怪状，类似于爬行动物，四肢粗壮，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全身上下长满肉瘤，不时流出黄色的脓液。这是垃圾星中的原始住客，种族不详。
    他们长得有些像蜥蜴，智力中等偏下，就和人类幼童差不多。现在变成这种丑陋恶心的样子，是因为垃圾星上无处不在的辐射和污染。
    联邦抽取了这个星球上的矿藏，直接将垃圾星作为清倒垃圾的废弃星球，完全无视了上面居住的原始居民。在联盟居民眼中，那群低等的蜥蜴就和蚂蚁差不多，不必在乎他们的生活质量，也不必在乎这个族群的灭亡。
    矿藏开始开采的过程中，大量含有辐射的原材料裸露在晶球表面，使这个星球的环境剧烈恶化。
    后来倾泄的垃圾，使这个星球原本恶劣的生态环境雪上加霜，最后变成现在这样的死地。一些侥幸存活下来的原住民，对于人类极端痛恨，一旦看见人形物体，就忍不住嗜杀欲。
    “我不是人类。”时乔安声音漠然，冷冷看着这些失去家园的扭曲污染种。
    “死……”
    “吃了他……”
    “撕碎……”
    污染使他们的本就贫瘠的智商更加匮乏，被本能驱使，前赴后继地冲来，试图杀死时乔安，将他分食。
    “找死。”时乔安神色冰冷，眼眸深处渐渐泛起血色，有些嘲弄。他们未必看不出来他不是人类，只是想吃点什么而已。
    无数条机械触手从地上钻出，将那些污染种缠裹起来，然后长出像树根一样的根须，深深刺入其中。
    很快地上就只剩空洞、干瘪的身躯，一阵大风吹来，那些变得灰白的肢体纷纷化为粉尘，消融在垃圾山中，就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远处一些打算冲过来围猎的污染种，看到这样一幕，纷纷逃散，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几个词汇，带着强烈的恐惧意味。
    “暴食……”
    “快逃……”
    “远离这里……”
    时乔安从来不需要营养液，因为垃圾星上应行走的养料，遍地都是。星舰内装载的能源太少，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就近补充。自从异化之后，所有生灵都可以变成他成长的养料，被他吞噬吸收。
    按照道家的说法，他这样已经是走火入魔。不管怎样，活着总是比死了好。改造身体后，他觉得活得比以前轻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