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万金一时忘了言语,匆匆走到容生面前,伸手想扶他一把。
他的手都伸到一半了,又不敢贸然碰触容生,生怕乱动一下,又让容生伤上加伤。
“你怎么搞成这样了?昨天还好好的,我才多久没看见你啊,这头发就白了?”四公子的手无处安放,眉头紧皱,“我能不能碰你啊?你这个样子……”
“谢瑜!”容生的声音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蹙眉看他,“你安静点能死吗?”
谢万金被他骂了也不闹,反倒松了一口气,有些庆幸道:“还有心思骂我,还好……看起来暂时死不了。”
四公子说着,伸手扶着容生躺下,哪知道他的手刚碰到容生就被甩开了。
少年面色青白,嗓音喑哑道:“离我远点!”
“我又不对你做什么!”谢万金被他甩得有点懵,但见容生这模样,想来是十分不好受的。
四公子深吸了一口气,心道:
罢了罢了,我这么个身康体健的,同容生这么个半死不活的计较什么?
谢万金这般想着,站在榻前好生好气的同容生解释道:“我就是看你这样应当不舒服,所以想扶你躺下,躺下怎么也比这样舒服点不是?”
容生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
好在四公子长年在谢家众人之中游刃有余,脾气好起来那是相当的耐心上佳。
他微微俯身,放缓了语调同容生道:“先前你把阿酒弄到西楚去,我都没想过要你命,现如今天下都太平,我还害你作甚,再者说了……你现在都这样了,我还能怎么你?”
谢万金最用平缓的嗓音说着最气人的话,自己却恍然不觉。
四公子还觉得自己相当的大度,肚里都能撑船了。
哪知容生开口就送了他一个字,“滚。”
谢万金顿时:“……”
脾气再好也经不住三天两头的滚啊!
四公子也不同容生废话了,伸手就把他抱了起来,缓缓放平在榻上,一副豁出去了的架势道:“有本事你就动手打我啊,没那个力气你就歇歇……”
他这话还没说完,手就被容生扣住了。
下一刻,少年便低头咬住了他的手腕。
咬的位置不偏不倚,正是容生先前在西楚皇宫的暗室里曾经咬过的那个地方。
眨眼间,少年的牙齿就咬破了谢万金的皮肉,痛的他跌坐在榻上,猛地撞倒了一旁的屏风。
夜半时分寂静悄然,这偌大的动静霎时惊得小厮侍女都匆匆赶了过来,惊声问道:“容公子怎么了?”
声音还未落下,大富大贵已经到了门前,“公子……您在里面吗?”
谢万金方才进来的急,也没心思去门怎么样了,这会儿才抬头一看,才发现门早就被他撞坏了,悬挂在一旁,被夜风吹得摇摇欲坠。
小厮侍女说话的功夫便要进来了。
而此刻,他的手腕还被容生咬着……
少年面无血色,及腰的白发铺了满榻,偏偏姿容未减半分,反倒如妖似仙般容色清绝。
容生忽的松了口,哑声道:“让她们别进来。”
“别过来。”谢万金连忙朝门外众人道:“本公子在里边。”
大富大贵半只脚已经跨进了门槛,闻言又连忙退了出去,满是担忧的问道:“公子,容公子还好吗?要不要去请大夫过来瞧瞧?”
谢万金垂眸看着容生。
少年不语,只微微摇了摇头。
“不必了。”四公子会意,当即道:“你们都退下吧。”
他想着容生来了帝京之后,摘下了长年带着的银面具,连满头白发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弄成了黑色,想来是带了几分做寻常人的心思,定然不愿意让旁人看见他这幅妖异而狼狈的模样。
门外众人应声退下,大贵不放心,又补了一句,“那公子有事再唤奴婢。”
这大半夜的,门都撞坏了,里头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公子也不让人进来,几个小厮侍女都惴惴不安,哪还敢睡,只能退远些守着。
月隐风来,又余下满地的寂静。
谢万金缓过神来,看着自己又被容生咬出印来的手腕,又痛又无奈,不由得微微皱眉道:“容生,你是狗吗?”
不等容生回话,他又继续道:“你咬我也就算了,还专挑一个地方咬!你知道我擦了多少回玉肌膏才把你上次给我咬出来的印子消掉吗?这才几天!你又给我咬出来了!”
容生眸色幽暗的看着他,只字不言。
谢万金被他这样一看,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你咬我,我还不能说了啊?”四公子小声说着,忽然想到容生若是还有力气揍他,肯定不会用“咬”的。
看他这模样……
莫不是真的不行了?
他立马收了声,看了容生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我去找青七来给你看看?”
容生语气淡淡道:“不必。”
“也是,你这个……应当不是大夫能治的。”谢万金想了想,又问了一句,“我去把夜离找过来为你疗伤?”
“没用的。”
容生嗓音低的几不可闻。
少年痛的整个人都卷缩了起来,眸色猩红,索性闭目硬生生的熬着。
“那个不必,这个没用,那你到底要怎么才会好?”谢万金有些急了,“你这样硬生生的熬怎么行,总有什么法子可以让你稍微好过点,治不了本,能暂时治标也成啊。”
屋里光线昏暗,门前灯盏飘摇,火光明明灭灭的。
些许光亮透进来,照在容生脸上,越发显得他面色苍白灰暗,好似最绚丽的色彩落入了黑夜之中,被无边昏暗吞噬,渐渐的失去了他的光芒。
谢万金心急如焚。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着急,只是当下万分不想容生再这样痛苦下去。
他搜肠刮肚的想,这要怎么办才好?
四公子满脑子的思绪纷杂慌乱,垂眸时看见了自己手腕上的血迹,忽然眸色一亮,“你上次这样的时候,似乎喝了一点我的血就好了是吧?”
他说着,直接把自己的手腕递到了容生唇边,“喝吧。”
少年忽的张开双眸看他,眼中尽是复杂的神色。
谢万金顾不得探究容生到底在想什么,明明自个儿疼得很,还要若无其事的说:“不管怎么样,你先喝点。”
容生定定的看着他,却一直没动。
“你上次不是挺愿意喝的吗?怎么今个儿还客气起来了?”四公子忍不住开口道:“我两都这么熟了,你还客气什么,快喝吧!反正我身子好,多吃点没几天就补回来了。”
他说到后边,都有点想抽自己一巴掌:说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容生被他催促的微微皱眉,嗓音微哑道:“拿开!”
谢万金闻言,顿时愣了愣。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不解的问道:“喝血是有用的对吧?有用……你为什么不喝?”
四公子是真的有点搞不明白,容生到底在想什么。
国师大人从前不知道杀过多少人,见过多少血,怎么现在还忽然变得厌恶血腥了?
他都自愿当肥羊放血了,这容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生却不说话,咬牙一把拂开了谢万金的手,推得他一个踉跄直接坐在了地上……
四公子当场愣住了。
容生低眸,看着不断催促他饮血的谢万金,心中思绪纷杂,忽然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其实年幼时,他并不算是国师府里最出挑的弟子,打小随性散漫,也没想过要当什么第一。
只因年轻的师父曾耳提面命的同他说过许多次,国师府的真传弟子练得无上功法,位列万人之上,君王座前亦无需低头,可这世上从来都没有白得的好处。
一个人得到了多少,就要付出等同的代价。
容生无父无母无贪嗔,并没有什么格外想得到东西, 也不想争强好胜的付出什么代价,有高个儿的愿意出来顶着天,他只需在中间做个不高不低的寻常弟子就好。
直到国师府覆灭……
他亲眼看着师父飞蛾扑火,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那些他熟悉的、喜欢的、讨厌的一切都淹没在滔天火海之中,化作了灰烬。
偌大个国师府,只有他和夜离死里逃生。
什么无上功法,万人之上,容生都不稀罕,他只想让毁了国师府的人偿命。
少年自此心性大改,闭关三载。
他苦练秘术,因无人指点,好几次差点走火入魔,因而少年白发,容貌也停留在十七岁的时候,从此年岁消磨,再无变化。
后来他终于大功告成,一一把当年联手害了国师府的一众人屠杀,却因师父一言,始终动不得真正布局灭了国师府的西楚帝君。
再来,他戴上了面具,将那些魑魅魍魉踩在脚下,成了手段狠毒心思奇诡的西楚国师,同西楚帝君平起平坐,牵制着西楚朝政,设局将慕容渊困在方寸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可是国师府可以重建,往里生机却难重现。
正如容生,即便多年容貌不改,却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
他满手鲜血,活在阴谋阳谋萦绕的无边黑暗里,却固执的坚持着最后一点本心:
手可以脏,但是心不能脏。
哪怕他没有和西楚皇室的人结下同心盟,每月痛的死去活去鬼门关走一回,也不愿和心思险恶之人同生共死,与之绑在一起一辈子。
若是容生真想过的舒服点,其实也有别的法子,列如饮血,只是随着被功法反噬的次数越来多,会变得嗜血成性。
但他不愿变成彻头彻尾的怪物。
天底下的人,十之有九都想成为被人仰视的惊才绝艳之辈,可对容生来说,却是寻常二字最难得。
这世间的善与恶,容生早已看得明明白白,对方寸中争权夺利之辈大多是厌恶与不屑。
他可以杀人不眨眼,也可以为了心中那点坚持,承受噬心之痛,平静从容的接受自己命不久矣。
可容生从不曾想过。
有一天,会有人自个儿把手腕递到他面前,
不是他强求,不是他强行用别人的命续自己的命。
是那傻子心甘情愿,火急火燎的催着:你喝我的血吧。
饶是容生这般活的明明白白,看得清清楚楚的人,心中有些难免困惑难明。
这……又该怎么算呢?
第719章 喝我的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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