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口一说罢了,并不带什么情绪。
二人本就是纯粹的交易关系,若不是她格外钟爱静楠而收她作了弟子,她和荀宴连这种简单的对话都不会有。
她今日没能去礼佛,临时改主意叫静楠前来,自然也是这位来客所致。
哼,自己有府不好回,便要到她这儿来见一眼人。
眼见荀宴递了什么东西给静楠,惹得小姑娘开心得眼眸发亮,洪琼枝别过眼,不去看这碍眼的一幕。
听静楠说过近日琐事后,荀宴道:“我要回去一趟。”
静楠不明所以,“哥哥回哪里?”
婢子已被遣退,屋内唯余洪琼枝而已,荀宴淡声回道:“上京。”
皇帝急令传他,且让他不要暴露行踪,虽暂时不知所为何事,但荀宴没有二话应了下来。
他本意是来与静楠作别,但中途又改了主意,决定带她一起回京。
顺便也可去看看荀巧他们。
他问:“要和我一起去吗?”
听了这话,静楠起初不言不语的,而后忽然道:“先生也去吗?”
洪琼枝品茶的动作顿住,颇为意外地看向身旁的小姑娘,没想到她竟敏锐了一回,“圆圆,怎么这么说?”
静楠指向了美人榻放靠枕的位置,那里空落落的,“玉枕没有了。”
原是洪琼枝对她说过,她无论去哪都要带上那只玉枕,不然便无法安眠。
没想到,小姑娘竟很有些细心。
洪琼枝弯眸,夸赞静楠,“圆圆真聪明,看来我平日都教都没有忘记。不错,我确实要与你们一起去上京,而且出发之时就在今日,开心吗?”
静楠下意识点头。
忽然间,洪琼枝递来一杯茶,“喝一口。”
茶汤青碧,泛着淡淡的香气,静楠依言接了过来。
杯身上绘青蓝梅花,白底映衬,更显素雅。
若仔细看,还能瞄见其上极小的四个字“清心宜人”。
静楠不爱喝茶,准确而言,是不喜欢茶中的涩,无论是荀宴或洪琼枝,都不可能喝单纯的果茶、花茶,以致她对他们手中散着袅袅香气的茶水从来敬谢不敏。
一杯温茶,静楠丝毫不品,小指搭在盖上,许是察觉这水不涩,便慢慢仰首一次喝了个尽。
出乎意料,这茶竟也被她品出了美味,甘而回香,清爽无比。
她喝得认真,从洪琼枝的角度,只能瞧见小姑娘头顶的发旋。
价值千金的绝品,就这样被牛饮了。
洪琼枝道:“好喝吗?”
小姑娘眨眼,“好喝。”
洪琼枝颔首,温温柔柔道:“那待会儿就带这茶。”
这是什么意思?静楠有点茫然,可是看身边哥哥平静的模样,又好像很了解。
这次回京,荀宴特意借洪琼枝的名义唤静楠来,显然是不准备让过多的人知晓此事,尤其是那位正在郡守府的女官。
荀宴有柳易可以易容代替他,静楠却不行,所以他准备让静楠以留在洪家学习的名义,离开几个月。
为此,甚至连啾啾和一点行李都不能带。
荀宴还当她会不安,但静楠显然并没有这种情绪,相反,还很是雀跃,“可以见伯伯和阿栾。”
“嗯……”阿栾倒还好理解,毕竟二人年纪相近,每年又都会通书信,内容只有两位小伙伴可以看得懂,只是,这个伯伯竟也被记得如此之深……
荀宴好似明白了,为何每到年节,皇帝令人送来的大批赏赐中,有概半都是美食了。
第55章 父皇
天水郡任职三年, 荀宴做出的功绩颇多,且所有明眼人都能看得出。
其中的大功并非是剿灭桥山寨,而是为天水郡改良作物、引入商贾, 使穷山恶水之地竟也开始有了赋税。
不错, 此前皇帝将天水郡赋税划分给静楠时, 这里收入几无,在当朝每年所占的税收中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才堪称轻松地通过。
但吏部特意着人去统算过天水郡的户籍、人口, 历经六月, 查出近三年来, 当地人口比以往增加了近五成,简直令人震惊。
乱世人口锐减, 盛世休养生息下才容易壮大族群, 这个道理于一郡而言同等。
只这一点,就是荀宴的实绩。
御书房, 皇帝右手举壶,左手持一封长信细看,受其中内容吸引久久不能回神, 以致滚水倾出烫了手背也毫无知觉。
“陛下——”全寿唤了声, 迅速取来烫伤药膏, 口中絮叨, “这等小事, 老奴伺候就是,陛下非要自己来。”
“倒杯水而已, 朕难道还做不了么?”皇帝不以为意, 这点烫伤还不被他放在眼中, 反而笑起来, 脸颊露出极深的纹路,“朕眼光从未错过,这孩子果然出色,多少人视为烫手山芋之地,也被他治理得很好。”
笑着,皇帝猛烈咳了几声,眼风却迅速扫向角落正欲合窗的宫婢,“朕还未开口,谁让你关窗!”
宫婢被吓得浑身一抖,立刻跪伏于地,“奴婢知错,请陛下恕罪!”
雨丝飘洒,窗角一隅早已湿透,宫婢的身体于湿地中抖如筛糠,令皇帝愠怒的脸色稍霁,“罢了,换人,朕不想再看见此婢。”
全寿不带感情地看去,示意侍卫将这宫婢拖下,既抱了投机取巧的心,就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陛下近日龙体虽频频抱恙,但心中可从未觉得自己老过,宫婢此举无非是刺激了他,才让他生怒。
“不懂事的贱婢罢了,陛下莫要放在心上。”全寿顺势倒了杯茶,笑道,“不过这天儿是冷了些,莫说陛下,老奴里外穿了四五层,站在这儿也要打颤呢。”
“哦?”皇帝笑睨他,“朕不知你竟如此虚了,偏你这老东西事多。”
全寿腼腆一笑。
“罢了,合窗吧,这雨飘进来,没得湿了奏章。”
当下,这才有人缓缓走去将四窗合上。
房内封闭,龙涎香香气愈发浓烈,熏熏令人昏睡。
皇帝闻惯了这味儿,此刻竟也觉得脑仁生疼,往椅背一靠,抬手道:“把香掐了,闻着不舒坦。”
片刻后,御书房内逐渐清爽的气息让皇帝神情放松,眉眼成了一条直线。
唯有常年贴身伺候皇帝的全寿才了解,皇帝身体如今确实大不如前,从三年前起,就在逐渐走下坡路。
不知是因三个儿子离了身边还是何事,御医月月请脉,月月都是愁眉紧锁。
本来,这不过是年事已高者身体走下坡路的正常反应罢了,可他们都知道圣上不服老,若说他老了需要调理,定会惹其生怒。所以,只能偶尔借着各位娘娘的名义,给他送些药汤补补。
“朕歇会儿。”皇帝出声,“其余人都退了。”
御书房内候的人本就不多,得令后接连退下,唯余全寿取了薄衾,给皇帝轻轻盖上。
温暖覆来,皇帝心底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吟声,舒坦了。
他其实知道自己老了,但身为天子、身为男人的倔强必让他不可能承认这点,其余人无法理解,也只有服侍多年的全寿才能明白他的心意。
迷蒙中,皇帝耳畔清晰传来愈发清脆的雨声,滴答滴答,似是从青瓦流下,再滴落在廊中。
他极为喜雨,每逢此时,本都要挪了座椅坐在廊下闲赏雨景,顺便烹茶听乐。
到如今,竟是连这点小事都难以做到。
皇帝思绪越来越沉,几欲陷入梦乡之际,最后想到的是:各地都是雨,不知阿宴他们一路行来,是否方便……
神思出窍,惶惶然已至梦中。
无国计民生,无红袖佳人,日有所思之下,皇帝的梦境中,只剩三个儿子。
此时的三个儿子年龄尚小,阿宴还是个懵懂小童,正齐齐围着他要讨要糖果。
其实,手心手背都是肉,对于最年长的两个儿子,皇帝怎么可能没有丝毫感情,他至今都不曾忘怀得知这两个孩子降世后自己的高兴。
纵然他们母亲背后的家族为他不喜,但他们的的确确是他的血脉。
只是时势使然,权力的纠葛纷争让他们父子三注定不可能如常人一般,只会越走越远。
梦中,两个儿子尚知辩驳争宠,唯有最小的阿宴守在一旁静静望着他,不争不抢,仿佛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
皇帝心想,他定是不知那糖果的美味。
但思及阿宴身世,又是一痛,他定然也不知该如何亲近与我。
两个儿子的争吵已令他头昏脑涨,此时此刻,最安静的那个,反而让皇帝好感倍增。
不错,糖果只有一颗,他只能给一人,应当选择最合适的那人来给。
可他是皇帝啊,难道还不能凭自己心意来选?
…………
雨雾飘散,恍然间,皇帝又见到了多年前的那座南方小镇。
窈窕佳人正撑伞独行,莲步生花,背影美而遥远。
他急急跑上去握住佳人一臂,见她终于回眸,清丽熟悉的面容令皇帝心神大震,她问:“你待他好吗?”
你待他好吗?
待他好吗?
这句问话恍若钟声荡起,一直在皇帝耳畔回旋。
…………
“陛下,陛下。”全寿不厌其烦地轻声唤人,如此已经有小半刻了。
皇帝说歇会儿,但这一歇,就过去一个时辰,眼下人已至御书房外了。
“……怎么?”皇帝猛然睁眼,雨雾消失,佳人亦不在眼前,他恍惚了阵才看向全寿。
全寿道:“陛下,九公主和荀公子回京了,如今正在御书房外等候。”
皇帝大喜,咚得站起身就朝门外冲去,动作之迅速让人根本想不到他已快步入老年人的步伐。
第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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