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平又笑了笑，顾浅汐发现，他今天好像特别喜欢笑，而且笑起来也没有那种阴冷冷的感觉。
    那张瘦的皮包骨的脸上，虽然笑起来不是太好看，但至少不会让人觉得害怕，还有点点亲切的感觉。
    顾浅汐刚开始还以为是她的错觉，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凶手，他所犯下的每一件案子，都残忍的令人发指，她竟然会觉得他亲切。
    然而，等看到其他三人脸上不自觉松懈下来的表情时，她就肯定，那不是错觉了。
    “太长时间没说过话了，就想唠唠家常。顾法医总不会连一个将死之人的最后一点愿望都不满足吧。”尹平语气里有淡淡的嘲讽，但却不是针对顾浅汐，而是他自己。
    顾浅汐调整了坐姿，显然是做好听故事的准备了：
    “那天我们没时间，场合也不对，现在能不能说说你的故事，我很乐意当一个倾听者。”
    “呵呵……”这次尹平直接笑出声，他那沙哑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别样的性感：
    “那是对你而言场合不对，现在是对我来说，时间场合都不对。”
    顾浅汐扫了眼站的笔直，目不斜视的三名警员：
    “那是你的事，反正我也不会让他们出去，万一你想鱼死网破，拉着我当个垫背的，我找谁哭去。”
    尹平像是被气到了，瞪着她半响：
    “你这个女人还真是……也不知道你男人是怎么受得了你的。”
    说起楚北宸，顾浅汐好看的眉头微挑，可是得意的很：
    “我感觉他可是享受的很。”
    尹平又一次笑出声，笑得伤口疼才停下来：
    “你这女人还真是不要脸。”
    听到他的话，顾浅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两人就像多年的老朋友，没有凶案，没有死者，没有劫持。
    看的其他三人脸上都要冒黑线了，他们是不是应该提醒一下顾法医，她是来审犯人的，不是跟人家开玩笑，互怼聊家常的。
    还有尹平，当凶手就应该有凶手的样子，他这样像什么话，好歹他们这些警察还在这里呢，是不是太不把他们放眼里了。
    但身为当事人的两人，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些。
    “我啊，生在一个很平凡的家庭里，爸妈打工挣钱把我养大，供我上学，直到遇到了她，她成绩很好，很出色。可她和我一样，家庭条件都不好，她甚至比我还差一些。那时候我就在想，反正我学习也不好，倒不如好好挣钱，让她上学。
    爸妈对我很失望，他们养大我，让我读书很不容易，可我为一个女人放弃学业，他们怎么会不生气。但我感觉我不后悔，只要她能上学，能和其他人一样风风光光，光鲜亮丽的去读大学，我就很开心。
    我每天都打几份工，什么都干。眼看她大学快要毕业了，我已经在计划怎么和她求婚，那晚，我戒指都买好了，可她却告诉我，她要分手，她找到了更合适的人。
    那个揽着她的男人……名牌豪车，趾高气扬，她放任他，把我的自尊真心一同踩进泥里，我多年的付出，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
    尹平声音低低的，像是真的在讲一个故事，与他毫无关系的故事。与那眼只要顾浅汐说错一句话就狂躁暴怒的人大相径庭。
    可顾浅汐却听得喉咙发干，自己起来倒了杯水喝下去，才道：
    “那你的声音……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伤的？”
    尹平抬起挂着吊针的手摸了摸脖子，苦笑一声：
    “你知道明明放不下，明明不甘心，但又不得不祝福，是什么感觉吗？心很疼，可又说不出来那是怎样的痛，疼得不能呼吸。可我还是熬过来了，因为我知道，她的选择或许并没有错，那个男人，确实能给她我给不了的，所以我放手了。”
    听他一字一句诉说，顾浅汐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谁又能说，可恨之人，就没有可怜的过去呢。
    他虽然没说，但是顾浅汐也可以想到，接下来的故事，就全是悲剧了。
    而尹平也像是陷入了某个回忆里，目光涣散，原本还很警惕的三名警察脸上也都有了动容之色。
    “我以为，我和她此生再无交集，我辞了其他工作，只开出租。可是在几个月后的一个晚上，我没想到，深夜的乘客，会是她……我做梦都不会想到，她会离我而去，但确实发生了，但我更想不到，她会打扮的那么……艳俗，浓妆艳抹，她告诉我，她去了夜总会，当了小姐，因为争得钱多，她一个晚上，就可以抵掉我一个月的工资，甚至更多。
    我可以忍受她离开我，选择别人，但我不能忍她这么作践自己。她说那个男人跟她也只是玩玩，早就不联系了。我让她回来，回到我身边，以前的那些，我都可以不在乎，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可以养她。可她不肯，她说我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我很生气，把她送回她新住的地方后，我去喝了很多酒，我不知道自己是清醒还是糊涂，就去找她了，我亲手杀了她，不知道多少刀，她的血，染红床单，流到地面，都是红色……起火了，我其实早就发现了，但是真的很累啊，她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可是，等我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我竟然还活着……”
    “所以你……”顾浅汐深吸一口气，但还是没办法平复下那颗躁动的心脏。
    “从醒来后，我就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我忽然发现，我竟然喜欢上了杀人，看着那些人死在我面前，她们的血从温热到冰冷，我才会觉得自己，还活着。”
    已经有人在做笔录了，顾浅汐只是静静的听着，听他把话说完：
    “那晚，你其实已经不想跑了吧？”
    闻言，尹平慢慢转过头，看着顾浅汐：
    “如果你不是警察，我也不是你们要抓的凶手，真的很想和你做个朋友。有时候活着，真的很累的，东躲西藏，更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