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四个月, 萧可才感受到害喜的症状, 再没了往日的精神, 整日歪床榻上, 茶饭不思, 每吃一口东西都会吐出来, 整个人也憔悴下来。好不容易爬起来, 一眼看到落雁手里端的鱼羹上浮着几丝油花,害得她又吐了起来。
落雁忙把鱼羹入下, 绞了帕子给她擦拭, “前些日子还是好好的,现在却什么都吃不下, 这可怎么办呀?要不您用些燕窝粥?”
萧可摇了摇头。
落雁、银雀对视一眼, 均是无能为力, 合计着王妃总要吃点儿东西。
恰逢李恪进来,已经换过了常服,天青色的缺袴, 不带任何配饰, 正要探视萧可,却被小蛮挡在了外面, 把今日王妃的状况细细陈述了一遍。
王妃如此模样, 李恪甚为担心,坐在榻边, 柔柔将她抱在怀里, “宣儿, 想吃点儿什么?”
萧可无力地摇头,龙肝凤髓她也咽不下。
怀中的女子脸色苍白,楚楚可怜,他是心疼至极,如今也只能安慰,“我问过蓉蓉了,你这种害喜的症状只是暂时的,过些日子就能好,所以这段日子你要多吃东西,吃不下就少吃一点儿,尽力而为。”
“三郎,我要吃酸酸甜甜的东西,最好是凉丝丝的。”萧可终于找到想吃的东西,却又叫不上名字。
酸酸甜甜又凉丝丝,这是个什么东西?李恪蓦然想到了,“杏脯。”
萧可摇头,根本不是杏脯,现在很想吃草莓冰激凌,的确是酸酸甜甜又凉丝丝的。
“梅子。”小蛮也在一边儿猜,但王妃又摇头。
“柑橘。”落雁也猜。
“是糖渍白霜梅。”清丽婉转的声音传来,自珠帘外走进一人,石榴红裙,月白襦衫,丝质画帛轻巧的搭在肩上,面若娇花,身似拂柳,发髻间的流苏熠熠闪动生辉,正是孺人韦琳琅,她手上的水晶盘子里盛了用冰糖腌渍的白霜梅,个个呈绛红色,亮晶晶似玛瑙。“这是妾身亲手制的,王妃尝尝,最能敛虚火,化津液,宜给虚热口渴,胃呆食少者食用。”
光看那白霜梅就足以勾起食欲,李恪信手拈来一颗递给萧可,怎奈佳人不张口,只好自己享用,“嗯!果真是酸酸甜甜又凉丝丝,你真的不想吃。”
萧可对韦琳琅是心结难解,自那日被袁箴儿泼脏水陷害后,就一直未同她说话,今日好端端送来一盘白霜梅,天知道她安得什么心。正要推脱,李恪又拈来一颗,非要她吃下,当着许多人,韦琳琅总不敢下毒吧!半推半就的吃了一颗,果然很对胃口。
韦孺人浅浅一笑道:“妾身做了好多,都在冰鉴里放着呢!王妃要用,打发人来取就是了。”
萧可略略侧目,但见韦琳琅正含情脉脉望着李恪,吞下去的梅子又酸了几分,便搂住了他的头颈,粘皮糖一样贴在他的怀里。
李恪只好抱着她,又怕韦孺人脸上挂不住,找个话茬道:“糖渍白霜梅,你是从哪里学来的手艺?”
韦孺人浅浅而笑,一派平和,仿佛看不见萧可的所作所为,“殿下怎么忘了?慧仪姐姐怀着湘君的时候,妾身经常做给她。”
李恪心间一沉,抱萧可的力道也松也几分,“哦,我记起来了。”
萧可总算看清了她来此地的目的,哪里是送白霜梅,明明就是来膈应人,杨慧仪是他的隐痛,她是特意来提醒的。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您也该去看看慧仪姐姐了。”韦琳琅带着劝告的口吻道:“殿下可曾记得琳琅因何进府?只因琳琅是慧仪姐姐的闺中挚友,偶遇母妃才有幸相伴左右。自从来到安州,殿下可曾到王子山上看过一眼?午夜梦回,妾身都能依稀看到慧仪姐姐哀怨的眼神。”
“你去看过她了吗?”句句都是前尘旧事,似在唤醒他心底的记忆。
“妾身去过了,带了她生前喜欢吃的点心,弹了一曲她最喜欢的《吴声四时歌》,妾身对她说殿下一切都好,让她放心。”说着,韦孺人珠泪点点。
抱着新人,心却被旧人揪起,仿佛回到五年前的夜晚,就在安州,慧仪的逝去,痛断肝肠,用多少酒浆也麻痹不了,结发夫妻,百般恩爱,十四岁就嫁给他的慧仪,湘君的母亲,青梅竹马。
萧可无言以对,旧事重提,他的眼中竟然泛了泪光,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烛光摇曳,窗影斑驳,寝室内静谧无声,香狮子袅袅散着轻烟,帐幔静静垂落,榻上之人再也没了睡意,一齐失眠。
萧可将长发散在枕边,目光从未离开过身旁的男子,他神思淡淡,是在为逝去的旧人神伤。他们两情相悦,青梅竹马,如今阴阳两隔。
沉吟片刻道:“三郎,我已经让落雁准备了香烛、祭品,你明天你去看看她吧!”
李恪轻轻一叹,脑海中浮现的只有前尘旧事。
“三郎。”萧可侧过身子,直着脖子吻了吻他,“你是不是伤心了?”
半晌,李恪似才回过神来,“时辰不早了,睡吧!”说完,便把身子侧了过去。
萧可抚着他的脊背,自是气苦,都是韦琳琅勾起了他的伤心事,摩挲着他的手臂,涩涩的有些妒意。“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会这样想念我吗?”
李恪没有答话,一室静谧,只有妆台上的烛火在不停的跳动着。
翌日。
萧可坐卧不安,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但看见案上的白霜梅,便生气地的把盘子、梅子全砸在了地上。
落雁一看不好,忙过来相劝,“王妃,这个可砸不得,您最近没胃口又老是想吐,可全指着它呢!”
“我才不吃她的东西,她就没安好心。”想想昨晚他的态度,萧可气呼呼道:“一大早儿就走了,也不跟我说去哪儿?也不说什么时候回来。”
小蛮在一旁道:“殿下去王子山了呀!还是您让落雁备的香烛祭品。”
“那他也不跟我说一声。” 兼着昨晚他对自己爱搭不理的,萧可何时受过这样的冷落,心中自是不忿。
“哎呀!王妃,您怎么没来由就生气。”银雀上来劝解道:“殿下走之前还在门外叮嘱我们要好生照顾您,好生劝您吃东西,不要四处走动。”
“真的?”萧可半信半疑。
“我的王妃,当然是真的。”银雀拿了木梳,给萧可理着长发,“前些日子您还是好好的,最近就看着脾气渐长,殿下对您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呢!再说,杨王妃已经去世了,她能跟您争什么呀!”
听了她的话,萧可心里才好受些,银雀的话不差,总的杨慧仪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将心比心,若同她易地而处,此时正躺在冷冷清清的王子山上,也希望曾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夫婿经常前来探望。
发髻梳理整齐,萧可的心情总算好了起来,在妆奁里挑喜欢簪子,随口问道:“那个青莲还好吧?最近没有生事?”
落雁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支支吾吾的谁也不答话。
“怎么了?”萧可心间一怔,难道那个丫头又不老实了。
“王妃,是这样的。”小蛮欲言又止道:“前些日子奴婢派人日夜盯着她自是无事,可后来……。”她看了看萧可,便把头低了下去,“后来竟给杨贵人知道了,连拖带拽把人给弄走了,听说打了一顿,现在不知是好是歹。”
萧可一听就火儿了,青莲再怎么不好,也是自己从陶县令那里要来的,又有过共患难的经历,还轮不到杨凌香来多事。“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落雁结结巴巴道:“您这些日子身上不舒坦,这点小事儿就……。”
好的很!韦琳琅、杨凌香一个接一个都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了,这个王妃当得是有多窝囊。
秋意正浓,丽水苑内外异香扑鼻,各种奇花异草竞相绽放,看得人眼花缭乱。
萧可乘步辇来到丽水苑,前呼后拥,如众星捧月,反正这个杨贵人是油盐不进,请也请不来的,不如亲自上门兴师问罪。
王妃在众人的簇拥下而来,杨凌香也不甘示弱,就坐在画廊里等她,周围有一从侍婢环饶,名贵的衣料在阳光下泛着绮丽的华彩。
“哟!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杨凌香抬头望天,身子动也不动,自是没有把王妃放在眼里,但见她微微隆起的腹部,直恨得牙痒痒。
“青莲呢?”萧可自是不想跟她废话,“赶紧给我交出来。”
“什么青莲、白莲的,我想你是来错了地方吧!”杨凌香‘呼’的站起来,所有的不满一气迸发出来。“别在这里摆什么王妃的架子,别人怕你,我可不怕。”美目一转,忽然想起什么!“哦,你说的是那个小贱人呀!亏你还是王妃,自己房里的小贱人都看不住,任凭她勾引表哥。”
“人呢?”萧可向前走了几步。
“卖掉了。”杨凌香一付云淡风清的模样。
“卖到哪儿去了?”萧可追问。
“我怎么知道!”杨凌香复又坐下来,又盘子里捡了一块点心吃。
“我问你卖到哪儿去了?”萧可把声音抬高了八度,可她仍是不理不睬,吩咐道:“把服侍杨贵人的近身婢女、嬷嬷全给我带回凝香阁。”
“你敢!”这次,终于把杨贵人给惹怒了,几步就冲到萧可面前,“怎么,你想仗势欺人不成?趁着表哥去看望姐姐了,你就欺负我。”
“我就是欺负你了,你能怎样!”这种人跟她多说一句就是白废唇舌,萧可再次下令道:“把服侍杨贵人的近身婢女、嬷嬷都给我带回凝香阁,谁敢阻拦一并带走,不怕挨打的尽管过来。”
丽水苑众人动也不敢动,毕竟是她王妃啊!
杨凌香眼睁睁看着服侍自己的紫玉、碧玉、宋嬷嬷、严嬷嬷一并被带走,对着萧可摩拳霍霍。
“怎么,还想打我?”萧可反而凑上了前,“打呀!朝这里打。”然后拿眼瞄了瞄自己腹部。
“你……。”杨凌香何时吃过这样的亏,号啕大哭往屋里去了。
萧可慢慢转过身子,正要离开时蓦地看到一个穿红裙的女孩儿立在芙蓉花下,莫约七、八岁的年纪,看起来很聪明伶俐,是杨慧仪留下的女儿李湘君,平日都由杨凌香照顾她的衣食起居。
李湘君正眼也不瞧萧可一眼,冷冷道:“仗着王妃的身份便来欺负我姨娘吗?”
自打做了王妃,从来没有见她来过凝香阁,看来是对自己有所不满,萧可浅笑道:“县主,孰是孰非,问你姨娘便知。”
李湘君默然一笑,“我姨娘一向是个没心机的人,如何比得了你!你也别在我面前端什么王妃架子,充其量不过是个继妃,搁在外面就叫作填房,别仗着耶耶宠爱你就一味的作践人。”
被一个七岁孩子数落,是萧可平生第一遭,“是,说的不错!我是继妃,在外面叫作填房,自然是比不过你这个身份尊贵的嫡长女!三郎喜欢我、宠爱我也不差,还有他今天去祭奠你亲娘的香烛、祭品也是我准备的,但愿县主你不要嫌弃。”
不等她‘你’字说出口,萧可转身而去,在丽水苑门外乘了步辇回凝香阁去了。
萧可端起茶盏品了品,再次拿眼盯着宋嬷嬷,其他三个供认是她把青莲给卖了出去,不问她问谁。
宋嬷嬷左右看了看,心中默默一叹,看来是没人能救自己了,只好老实招认。
“说呀!人卖到底哪儿去了?”小蛮是个急性子,上前就给了她一脚。
“卖到南城门的北巷子里去了。”宋嬷嬷赶紧招认。
萧可放下茶盏道:“那里是做什么的?”
“是……。”宋嬷嬷支支吾吾,再不敢往下说,连连磕头道:“都是杨贵人吩咐老奴这么做的,老奴也是没了办子才做这伤天害理的事儿呀!”
萧可一听就知道不好,青莲虽然有错也不该落得如何下场,少不得是要去救人的,冲宋嬷嬷唬道:“还不赶紧带路。”
落雁三个一听,脸色大变,一起跪了下来,“王妃,您可不能去啊!能是什么好地方,您怎么能去呢!”
救人要紧,萧可自是听不进去,又吩咐张瑞把唐璿叫来。
张瑞也跪了下来,哀求道:“王妃,您就饶了老奴吧!您要有个闪失,殿下回来老奴如何交待。”
萧可根本不想听,让宋嬷嬷带路,披了斗篷就往外走,唬得张瑞、落雁三个一起追了出去。
见此情况,张瑞明知是拦不住,便让手下徒弟去寻唐璿,他是有功夫的,好歹也能护着王妃。
行至回雁阁前,唐璿窜了出来,纳头就拜,“王妃,不知您有何吩咐?”
萧可直截了当道:“你敢跟我去救人吗?”
唐璿本就是个坐不住,好生事的,笑抿抿道:“自然不在话下。”
正在此时,张瑞又过来阻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王妃,您就听老奴一句劝,多带几个人,万一有个闪身,如何向殿下交待呀!”
萧可救人心切,气就不打一处来,看着他就嫌烦,“多带些人,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谁吗?赶紧给我让开。你要是敢跟过来坏了我的事儿,小心你的脑袋。”
王妃放下狠话,张瑞再不敢言语了,连忙让人备了马车,又悄悄使人跟着,千叮万嘱不能让王妃发现了。
人不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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