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二月,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 颇有了春光明媚的味道。
一大早儿, 张瑞就使人来凝香阁传话, 说是李三郎一行人马已行至白兆山脚下, 傍晚就可抵达安州城,寻问王妃要以何种形式相迎。萧可只淡淡回了八个字:该怎么迎就怎么迎, 反正她的身子骨不好, 是不会出府相迎的。
李三郎要回来,萧可心下难安, 幻想着见面时的场景, 第一句话要说什么?旧年那些冤孽账要不要再算上一算?正在沉思间,月盈进来问安, 在赵蓉蓉的精心治疗下, 她的伤差不多全好了, 只是被杨凌香吓怕了, 整日躲在凝香阁,不敢出门一步。
萧可也了解了她的身世,六岁就被买到腾王府,连家乡、姓名都不晓得, 除了学得乐曲在手, 身无所长。“有没有可靠人投奔?”留在她这里, 终究不是办法, 那杨凌香会时时刻刻记挂着这个所谓的‘眼中钉’。
“有一个要好的姐妹在洛阳有间教坊。”月盈天性活泼, 王妃平易近人, 也没拿她当生人对待,见妆台上有未做完的针线活,顺势拿在了手里做。“她原来也是腾王府的,只不过命好被人赎了出去,现在开了间教坊,听说很不错呢!”
“你要是想去,我让张瑞派人把你送过去。”再看月盈,的确是个漂亮姑娘,一头黑发垂到腰际,通身的白纱绫裙,肌肤似婴儿般细嫩,顾盼流转,绰约多姿,娉婷秀雅的一个美人儿。
“王妃不是在开玩笑?”月盈睁大眼睛,再不曾想到有获得自由的一天。
“我的样子像是开玩笑吗?你什么时候想走了,就跟我说一声儿,洛阳虽远,我保证把你送到。”坐了一上午,萧可也乏了,歪在榻上接着闲话,“说不定那一天,我也会去洛阳,到了你的教坊,可不能装作不认识我。”
“看王妃说得,把月盈当成了什么人!”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月盈那一针着实扎在了手指头,那疼痛的泪水也是喜悦的。
月盈走后,凝香阁又来了一大拨人,是张瑞刚刚遴选出来的乳母和保姆,非要王妃一一过目。萧可哪有心思理会这些,俗说话:花有百种,人有千态,好歹岂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只吩咐小蛮去过过眼,自己则歪在榻上睡觉。
心中挂着事儿,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好不容易等到傍晚,府里终于有了动静,本想去凝香阁外迎接,却又想到旧事,寸步难移,只坐在榻上低头凝思。通禀声越来越近,心也越来越不安,还是那种似幽兰、若蘅芜的味道,他的衣袂飘飘,行走如风。
“也不去迎接我,巴巴让人望眼欲穿。”李三郎从背后抱住萧可,笑如春风,不经意间抚上她的腹部,柔柔摩挲着,“算算也到日子了,所以马不停蹄赶了回来,见不到儿子出生可就惨了。”
这样的贴心是用任何语言也无法形容的,一扫往日不快,“就没个正经,谁让你赶得这么急,路上出了事儿可怎么好。”回眸,那人形容不改,只是略带风霜之色,“你怎么瘦了,也黑了。”
“有吗?”李三郎对这个问题深表怀疑,立起来就地转了个圈儿,“再看看有没有瘦?”蓦地又想起什么,赶紧去掀那水晶帘子,“光顾着说话了,你看是谁来了?”
话音刚落,一名少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通体的水绿裙衫,妍姿俏丽,明艳动人,嘴有带着戏肆般的笑容。
“云襄,你怎么来了?”萧可万没想到萧云襄会出现,虽说她是萧泽宣的妹妹,可她们脾气、性格投契,一向相处的不错,不知不觉中也拿她当亲妹妹对待了。
“想你了呗!”萧云襄这回很规矩,乖乖坐在了姐姐身边,“不止是我,阿娘、耶耶和哥嫂也要来呢!只是他们晚出发了几天,我跟姐夫就先行一步了。”
看来萧府是全体出动了,无非是为了她这个王妃和未出生的孩子,难为他们千里迢迢的赶到安州。看来老天还是怜悯自己的,虽然误入大唐,却被这么多人惦记着,关心着。
“你们聊着,我让她们去给云襄收拾屋子,就住在后阁吧!离你姐姐也近些。”李三郎不耽误她们姐妹叙旧,吩咐落雁给萧云襄收拾屋子去了。
“姐姐,这小家伙什么时候出生,阿娘和耶耶带了一船的物件给他做满月呢!”自打进了寝室,萧云襄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萧可高高隆起腹部上,甚至带着几分艳羡。
“这么兴师动众,父母也是有年纪的人了,难为他们。”萧可有些过意不去,只为了这个未出生的小家伙,两位老人不顾舟车劳顿,跋山涉水的赶了来。
“这是一定要的。”萧云襄浅笑着,双手一直在摩挲腰间所配之物,一只很别致的玉佩,细看是一双精心雕琢的交颈鸳鸯。
“好细巧的东西,哪儿来的?”饶是萧可眼尖,一下子就看出了不对劲儿,云襄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会佩带这样的物件。
“是……别人送的。”萧云襄顿时扭捏起来,抬脚就想逃,“姐姐你先休息吧!我们明日再聊,我……我去看看我的屋子收拾好了没有。”
马脚越露越大,这孩子是怎么了?难道对什么人动了芳心?萧可再也猜不出那人是谁,只能歪在隐囊上闭目养神。冷不防李三郎又钻进来,索性放了帐子、幔子,脱了鞋袜,和萧可并肩坐在一起。
好奇的问道:“两个多月没见,你就不想我?”
“老夫老妻,有什么想的。”萧可仍旧闭着眼睛道:“长安城有什么新鲜故事吗?说来听听。”
“能有什么新鲜故事,不过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发霉事儿。”李三郎平躺了下来,大大伸了个懒腰,“你不在我身边儿,什么都少滋没味的。”
“看来我还挺重要的,不过……。”想到云襄,萧可又忍不住寻问,“云襄也不知道怎么了?你没见她腰上所配的物件,交颈的鸳鸯,难道她跟别人私订终生了?这可不得了,她年纪小,容易上当受骗。”
“你看出来了?”
萧可正摸不着头绪呢!好不容易抓到了知晓内幕之人,连连催问,“他是谁,快说,敢勾引我的妹妹,还送什么交颈鸳鸯。”李三郎只在妻子耳边说了两个字,便把她弄懵了,“雉奴,怎么可能是他,他不是刚刚娶了王妃吗?你们男人都是一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这边娶了王妃,那边又惦记云襄,看我回到长安怎么修理他。”
他的王妃未免过太霸道,什么闲事都管,趁机数落道:“你就省省吧!人家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你在中间横插什么杠子。”
“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你们根本不会明白。”想想明艳照人的武媚,云襄可不是她的对手,萧可当机立断道:“云襄嫁谁也不能嫁他,这事儿我说了算。”
萧云襄在凝香阁住了几日,萧可也看出些端倪,比起以往,她安静了许多,懂事了许多,爱情的力量这么伟大?雉奴和云襄,他们两个是如何走到一起的?既然要决心拆散这对儿鸳鸯,在云襄面前只能闭口不提,毕竟这是个‘父母之命’的年代,自是要跟萧夫人长谈一番。
萧夫人来的恰是时候,萧可的生产的迹象已经很明显了,从下午申时开始见红,晚间开始有腹痛,心理紧张所致,一夜无眠。李三郎也是坐立难安,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偶尔说几个笑话,而赵蓉蓉和一众女医已完全做好了准备。
到了第二天,腹痛开始加剧,痛楚感也越来越强烈,换做怎样的姿势也是疼痛无比,就像腹中有一把滚刀,在一刀刀割里面的肉,尽管如此,萧可仍是强忍着不出声,终于到了忍不下去的地步,把李三郎的手都抓出了血印子。
瓜熟蒂落,原也没有那么复杂,孩子顺顺利利地出生,萧可像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儿又回来,如释重负,却也没有了气力,呆呆躺在那里任人喂食。
母子平安,李三郎瞧着他的儿子,乐得合不拢嘴儿,揭起绸被一角,露出一张小小的脸,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宣儿,我们的儿子,我们的儿子。”
萧可清醒过来,侧目而视,小小襁褓里的是儿子,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了儿子,“你起了名字吗?”
“仁儿呀!”李三郎乐得笑开了花儿,一双眼睛全搁在儿子身上。
“太普通了,满大街都是。”对这个名字,萧可甚为不满。
“你懂什么,仁、义、礼、智、信,仁字当先。”李三郎笑道:“别急,还有字呢!千里好不好?”
“千里,那不是要我们的儿子离我们千里远。”萧可更不满意。
“千里远,我说得是志在千里,懂吗?”李三郎看儿子怎么也看不够,怎奈还有别的事儿要做,咬了咬牙,才依依不舍地准备离开,“我去去就来,要写信,飞马送长安,阿娘一准儿欢喜。”
弄璋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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