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事, 为何未同我说?”简铭开门见山地问道。
他问得直白,季凝反觉踏实。
季凝遂温和笑道:“并不是什么大事。”
简铭皱眉:“这还算是小事吗?以下犯上、以幼凌长,咱们家不该出这样的事!”
季凝听他越说越是严重, 忙道:“二郎才多大的人呢?小孩子家难免淘气。”
简铭脸色微沉:“你这么觉得?”
季凝被他反问,倒有些吃不准他的意思了。
“小时偷针,长大偷金, 这都是现成的话儿!”简铭气道, “这小子若是认真管教一下, 长大了还不定惹出什么货来!”
季凝愣了愣, 没想到简铭和自己之前想的, 竟是一个意思。
既然简铭已经知道了这桩事, 而且还看得这样郑重, 季凝便不能不重视了。
她朝简铭道:“侯爷若是要管教二郎,我也须得向侯爷认个错。”
“你认什么错?”简铭不解。
“二郎把那东西丢进了屋里,是我将它捏了起来,丢还了出去, 似乎还伤到了二郎。论起来, 我原本该把那东西远远撇开的,却存心报复了。这是我德行有失。还请侯爷先行责罚。”季凝欠身道。
简琮毕竟是简家最得宠的孩子,又是简铭的骨肉。
季凝这么个新进外来的, 还是个不被简家待见的继室, 两者在见家人的心里孰轻孰重, 季凝很掂得清楚。
她教训简琮不假,但她也还想在简家继续过活下去, 先认个错总没有坏处的。
简铭凝着面前身形纤细的少女, 忽道:“你有什么错?”
季凝眉峰微挑, 心道这话怎么说?
只听简铭道:“人生于世, 恩怨分明,这是根本。譬如,人家骂你打你,难道你就任由着被骂被打,丝毫不还击的吗?”
这种说法……倒也新鲜有趣。
“我们将门之家,常在战场上打转,敌人侵你家国、杀你百姓、伤你同袍,难道也任由着他们欺辱?”简铭又道。
说到他最擅长的征战沙场之事,他的表情竟十分地严肃起来,而且健谈。
这位常胜侯也是偏了心的,自己的儿子小孩子家家淘气的事,也能和敌国侵扰大齐相提并论?
季凝的心里却觉得温暖极了——
简铭自己或许并未觉察到其偏了心,但是季凝听得出,他在偏袒着自己。
一时之间,季凝看着简铭,有些看住了。
她早就知道,简铭的长相是极出众的。
这样好的样貌,又待自己很好,谁会不喜欢呢?
简铭说到战场,便有些忘情。
此刻见季凝只怔怔地看着自己,方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不相干的话。
寻常人对那些打打杀杀,想必是没什么大兴趣的,何况季凝这么个长于深闺的女子?
女子柔弱,被简琮那混小子一闹,怎么可能不受到惊吓?
自己竟忘了该关切她,甚至安慰她这么重要的事。
“你觉得怎样?要不要请郎中过府瞧瞧?”简铭问道。
季凝被问得一愣:“郎中?”
她恍然明白过来,简铭这是询问她的身体呢,担心她被简琮的大蛤.蟆吓坏。
其实被吓坏的是玉篆啊!
不过,季凝打算按下这事不提。毕竟,玉篆只是个陪嫁的丫鬟,季凝不想平白给她招惹麻烦,便是照拂,季凝自己也是可以做到的。
“侯爷不必担心,我没有被吓到。”季凝轻笑。
接着笑意又深了些:“侯爷其实应该请郎中过府,给二郎瞧瞧才是。”
简铭薄唇微张,对上了少女狡黠的眼神,以及颊上两个好看的梨涡,简铭遂眼底也漾开了会心的笑。
有那么一瞬间,简铭觉得季凝狡黠的样子有点儿……可爱。
简铭右拳虚握,凑到唇边,轻咳一声,才将脑海里莫名跳出来的“可爱”两个字,按压下去。
“你胆子倒是大,那么大的蛤.蟆也敢用手抓。”简铭把自己的关注点,往“正题”上转。
“没有直接用手抓,我垫着帕子呢!”季凝道。
她并不意外于简铭知道了所有的详情。
毕竟,这里可是常胜侯府简铭的院子,除了玉篆,所有的仆从都是简铭的,多几双眼睛盯着,绝非意料之外。
简铭听说“帕子”,略点了点头:“那帕子便扔了吧。”
季凝摇头道:“不至于扔,洗干净了还能接着用的。”
简铭没想到她这么“节俭”,很有些意外。
他自幼锦衣玉食,虽然家教森严,但着实没把平日里的吃穿用度的好东西放在心上。如今听季凝这么一说,便不由得想到季凝的身世,禁不住多看了季凝几眼。
此时,屋外常青来报,说门阍上有拜帖。
寻常拜帖,门阍上收下,转呈主人也就是了。能让常青巴巴儿地立时跑来禀报的,必定不是寻常的拜帖。
简铭不能不上了心,仔细一问,原来是赵王府的拜帖。
简铭皱眉。
赵王是先帝的妃子贤太妃的儿子,是当今天子唯一在世的兄弟,他的拜帖简铭是不能不理会的。
他于是与季凝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带着常青匆匆离去了。
季凝目送简铭离开,想起来当日皇帝大婚,便是这位赵王殿下做的迎亲使,想来感情不错?
她是不愿意想任何与皇帝有关的事的,每每想起,就总觉得心里不舒服,所以撇开不理会。
在桌边坐下,季凝回想着方才简铭的言行——
看起来,简铭对简琮是生气的。不过,简铭似乎也没有认真责罚简琮的意思。
不是简铭不想责罚简琮,而是因为一旦责罚简琮,便会牵动府里骄纵简琮的人。
能让简铭这么顾忌的,季凝猜测十有八.九是那位邹老太君。
这些季凝都看得分明。
她也没指望简铭为她出头如何如何。
对于简琮,她已经用自己的方式惩罚过了。
如今简琮知道害怕,连着两日不敢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便是明证。
这就够了。
只不过,这偌大的侯府里,只怕还是会因为简琮的事,而掀起波澜。
而他们针对的,不会是替自己遮掩了的简铭,而是直指自己。
当初,季凝横下心丢回那只大蛤.蟆的时候,便知道这件事不会简单地以教训了简琮结束。
或早或晚,该来的总会来。
玉篆此刻陪着歆儿出去玩儿了,屋内只有季凝一个人。
闲来无事,季凝随手拿起了针盒里刚起了个头的络子。
前日,郝嬷嬷提议她为几个孩子各做一样针线,以示亲近,季凝便入了心。
三个孩子里面,季凝最喜欢歆儿,眼前这条颜色鲜艳的络子,便是为歆儿打的。
她打算把这条络子打成个如意结,再坠上两个银角子,给歆儿扎头发。
现下看着这刚起了个头的樱红色,季凝倒没有了继续打下去的想头。
她想起了方才不经意间瞥到简铭的腰间,鞓带上清清亮亮的几乎不见什么饰物,似乎也只有一枚压衣玉佩?
季凝没来得及看清简铭的玉佩上是什么颜色的络子。
她总不好盯着一个男子的腰间看个不停吧?
那枚压衣玉佩似是羊脂玉的?
季凝回忆着。
或者,她可以为简铭打一条悬那玉佩的络子?
不为别的,只为了简铭对她的回护之意?
季凝这般想着,便在针线盒子里翻找起来合适的颜色来。
正翻找着,她陡然觉得周遭的气氛不对,像是有什么在恶狠狠地盯着她,瞅着从哪儿下嘴似的。
季凝猛地抬头,正对上史嬷嬷皮笑肉不笑的一张脸。
季凝心内凛然,便知道这婆子来了定然没好事。
她之前让玉篆抽了这婆子耳光,已然结下了仇怨。瞧这婆子此刻的眼神,都恨不能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史嬷嬷怎么得空来了?”季凝含笑问道。
明知对方恨着自己,季凝仍笑盈盈地瞧着,她才不会被史嬷嬷这种小人以为自己害怕。
这就是身为主母的气场。
史嬷嬷原本以为季凝这种“乍入富贵的小门小户的丫头”再见到自己,会心里发怵的,没想到季凝居然还能大大方方地朝她微笑。
没吓唬住对方,反被对方的气场压制,史嬷嬷很不高兴。
她鼻孔里哼了一声,先是不由自主地扫了一圈屋内,看到只有季凝一个人,心里先暗自松了一口气。
虽说季凝是主子,但上次亲手挥巴掌扇她的是玉篆。
史嬷嬷在侯府里跋扈了几十年了,从来也没挨过谁的巴掌。所以,玉篆这个破天荒头一遭扇她耳光的人,着实在她心里烙下了阴影。
哪怕是无数次地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个小贱婢”,想到玉篆,史嬷嬷还是不由自主地心里发慌。
没有玉篆在,史嬷嬷便寻回了威风。
季凝见她那副叉着腰、做个茶壶状的张狂劲儿,心中冷笑:这是上次挨的巴掌不够响亮吗?
“二太太让你去,有话要问你!”史嬷嬷扬着下颌道。
这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季凝心道。
贴身侍奉的仆妇是这么个样子,可以想见其主子是何等样的。
季凝深觉,与那位深不可测的邹老太君相比,简家的二太太说不定还真就是草包一个。
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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