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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

    至于被议论的丁乐香,送走了皇帝后,脸上终于是带上了笑。
    茜红道:“婕妤,这些你可放心了吧,皇上心里还是有婕妤你的,你不能侍寝,皇上还留在了咱们关雎宫呢。”
    丁乐香笑了笑,“你当皇上为何突然来了关雎宫?”
    茜红小心翼翼地道:“婕妤的意思是,昭仪娘娘替你说了话?”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丁乐香是个聪明人,“我早晨去了明光宫,皇上午后去了明光宫,晚上就来了我这儿,还有别的解释么?”
    茜红摇了摇头,“奴婢不信,敬昭仪难道还能左右得了皇上去哪儿啊?”
    “敬昭仪自然左右不了,可皇上为了她却是心甘情愿,如今我才明白了许多事情。”丁乐香敛起笑容叹息了一声。
    茜红听了却还是一头雾水。
    丁乐香自然也不会跟茜红解释。解释说,敬昭仪不在,皇帝就不怎么搭理她,到敬昭仪回宫,皇帝才想起有自己这么个人来?这一切的一切不都在说,她的荣宠全系在敬昭一人身上么?
    皇帝那是不方便过于宠爱明光宫,且还要给她树立一个挡箭牌,又要给她拉拢帮手,当真是用心良苦呢,而且……丁乐香惆怅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丁乐香心酸之余,却也知道这都是自己选的路。当初在南翔府,她就看出来皇帝与昭仪乃是两情缱绻,但当时她还是选择了进宫。心里不能说是没有预计的,只是存着一丝侥幸罢了。
    且不提丁乐香的心思,敬则则这边却是迎来了一个期盼已久的人。
    “娘亲。”敬则则遣退众人后规规矩矩地给她母亲定西侯夫人唐氏行了礼,眼里却早已经是泪水盈眶。
    唐氏又何尝不是如此,赶紧扶起了敬则则,摸着她的脸道:“瘦了,怎么瘦了如此多呀?你打小就爱美,难道不知道瘦这许多不好看么?”
    敬则则破涕而笑道:“娘亲又不是不知道,宫中膳房的饭菜有多难吃。”
    唐氏又哭又笑道:“何尝不是呢?每回宫宴,你爹回去都要抱怨一番,别说他了,就是我也如此。宫中的菜就是看着像那么个样子,吃起来嘛哎。”
    “真是苦了你了,虽说如今贵为昭仪,可连个小厨房都没办法自设。”唐氏叹道。她出身名门,又是定西侯夫人,宫中的仪制自然是清楚的。宫中为防火,杂拥的后宫一律不设厨房的。
    就是御膳房那也在西上门外。
    一时母女俩互相说了一下肥瘦之后,唐氏拉着敬则则的手道:“则则,你说皇上是怎么想的?莫说你爹立了那许多战功,就是没有战功也有苦劳,怎的就因为他杀了个副将便让他回京听勘?如今更好了,给了个五军大都督的职位,听着挺气派的,可却是个吃力不讨好到处得罪人的事儿,你说,你说皇上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就是这样对待功臣的么?”
    敬则则听到这儿脸上的笑容和眼里的泪水却都一并收去了,心里一片惊恐。她已经有数年没见过她母亲了,因此也不知道家中究竟是个怎样的情形,不料今日唐氏的一番话却让她胆战心惊。
    她爹擅杀大将,不说不畏罪,反而还觉得是皇帝对不起他?这是狂悖到了什么地步啊?她以前就知道自己父亲有些跋扈之相,却不曾料到竟然至于斯了。
    敬则则紧张地四周围看了看,此刻殿中没有一人伺候,华容在外面守着门,但她还是不太心安,起身走到门边看了看,吩咐华容道:“让所有人都不许踏上北阶。”
    华容赶紧应是。
    敬则则这才走回次间低声却郑重地对她母亲道:“娘亲,皇上跟我说过这件事,他是想重用父亲为他整治卫所兵,也觉得只有父亲能当此任,才趁机将父亲调回京城的,否则他也不好随便挪动功臣。”
    唐氏闻言松了口气,展颜一笑,“我就知道皇上还是看重你爹。”
    敬则则轻轻摇了摇头,“当初皇上与我说时,我也曾沾沾自喜,以为这大都督只有父亲一人任得,但如今才知道恐怕并非如此。”
    唐氏闻言不由一愣,“则则,你这是何意?”
    敬则则轻声道:“只怕皇上是看出了爹爹跋扈狂悖,怕再不羁縻,爹爹恐怕干出抄家灭族之事。”
    唐氏闻言却笑道:“这怎么可能,你爹爹对皇上可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的。”
    “我相信爹爹忠心耿耿,皇上只怕也是相信的,但若是连皇上挪动一下爹爹的职位,你们都觉得皇上是对不起功臣,长此以往你觉得咱们家是什么下场?”
    不待唐氏回答,敬则则继续道:“若论起功绩,敢问娘亲,昔日开国五元勋可还在?”
    “高祖对功臣一向优容,但高祖身后,这五族越发跋扈,今日可还在?他们的功劳爹爹赶得上么?”
    “且娘亲也说了,爹爹对皇上是忠心耿耿,但那是因为皇上英明果决,又有雄主之才,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将来新君会是如何之人?皇上难道不为他的儿子考虑?”
    唐氏赶紧道:“皇上连太子都还没立呢,怎么就新君了?”
    “是啊,可皇上为何不立太子?那是因为诸皇子都还年幼,虽说皇上春秋鼎盛,但却也不会不防备有骤然无措之事发生。”
    这也不是不可能,这年月一场风寒就能夺人性命,景和帝怎么可能不为身后之事准备。
    唐氏肃然,但却也不会被敬则则这几句话就说得心服口服。
    敬则则叹息一声,“娘亲,你再想想,爹爹此次被认命为大都督,难道真无可替代么?”
    “就是女儿深居内宫,不识外将也知道至少还有一个人比爹爹更合适。”敬则则也是此刻才想到的。
    “你是说陈国公?”唐氏迟疑道。
    敬则则点点头。陈国公今年已经古稀,乃是她爹定西侯的举主,当初他爹正是提拔于陈国公军中。这五军大都督整顿军风,并不用外出征战,需要的只是一个威望素著的将领来镇压军中那些顽劣之辈,显然陈国公比她爹定西侯更合适。
    唐氏细细想了想,多少是信了几分。
    “娘亲,这些年爹爹常在边关,久不慕天子恩德,所以才有此事,其实爹爹回来了也好。心中若无敬畏,迟早是要出事的。”敬则则低声道,“此次其实还是应该感谢皇上的,他还肯羁縻爹爹,又给他机会身担重任,可见皇上还是信重爹爹的。”
    唐氏点点头,却有些恍惚,开始自我反省难道家中真是跋扈了一些?
    “所以爹爹这次做大都督,也要放开手脚,大力而为,不用担心后援,皇上会站在他那边儿的。”敬则则劝道,“你回家仔细与爹爹说一说,只恨我不能出宫,否则女儿定然面告爹爹的。”
    一时正事说毕,敬则则自然要留下唐氏再说些女儿家的体己话,然后一起用过午饭。
    唐氏一边吃一边道:“哎,难怪你这般瘦弱了。可怜你如今进了宫,却连自己想吃什么都吃不到。”
    敬则则抱住唐氏的手臂道:“娘亲在外面多替我吃些好吃的就是了。”
    唐氏叹息一声,摸了摸敬则则的脸蛋,“皇上待你可好?”
    “只要爹爹好,皇上自然会待我好的。”敬则则坦言道。
    皇帝的那些甜言蜜语敬则则并不敢当真,前朝后宫向来是藕断丝连的。而此次她母亲进宫,敬则则一开始还以为皇帝是宠爱自己而给的恩赐呢,如今想着怕是皇帝也有心让她劝一劝她爹。总之皇帝的一言一行都绝不能只看表象。
    但不管如何,至少皇帝还肯用他爹,也把她接回了宫中,对敬氏一族皇帝也算是仁至意尽了。
    唐氏迟疑了片刻才问出,“这两年你都留在了避暑山庄,同皇上之间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啊?”之所以迟疑,是因为唐氏知道自己女儿,惯来的心高气傲,却被皇帝冷落两年,这是她的伤心事。做娘的本不该提,但现在又是敏感时候,她这才不得不问。
    敬则则笑道:“娘亲也知道,女儿有些执拗,如今已经同皇上和好啦。”
    敬则则笑得越是灿烂,唐氏就越发担心,可是却也只能担心而已。女儿嫁入天家,娘家就再也无能为力了。而且宫闱的事情最忌讳打听,尤其是武臣更要避嫌,是以谁知道敬则则留在了避暑山庄,家里却也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唐氏轻轻握住敬则则的手,“你可千万改改脾气,不是为了我们,而是为你自己。有个孩子才能好些呢,你多哄着些皇上嘛,男人就跟孩子一样,爱听好话。”
    敬则则点点头,表示自己都知道了,都会照办的。这自然是敷衍。
    敬则则将自己母亲送到宫门外,拢着手看了看外面的皑皑白雪,莹白连片,玉裹银妆,让整个天地仿佛都净化了似的。
    从古至今咏雪的诗不计其数,更有以雪寓志的,无它,只因为雪之洁白无瑕尔。
    这世上无瑕的事物实在是凤毛麟角,所以才让人珍惜。敬则则叹了口气,感情也是如是,只有纯粹的人才让会让人珍惜。
    景和帝对她的确称得上是仁至义尽了,但到底还是夹杂着利用、隐瞒、偏心。而她对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想到这儿,敬则则不由搓了搓手,跺了跺脚。她其实并不冷,身上新得的白狐毛锦裘十分暖和,可却总是忍不住搓手、跺脚。实在是避暑山庄的日子太冷了,以至于她现在厌恶极了寒冷。
    敬则则没在门口站多久,到唐夫人的背影消失后就转了回去。
    却说她母亲之后,敬则则心里总放心不下家中,本想探探皇帝的口风,谁知道皇帝居然再没来过明光宫。她也知道皇帝不会天天来明光宫,但等上几日都不见皇帝,却听得他去过长乐宫、去过瑾婕妤那儿,还又再次去过丁乐香那儿,却就是不来明光宫,敬则则心里的腻味儿就可想而知了。
    “娘娘,今儿晚上皇上翻的又是瑾婕妤的牌子。”龚铁兰低声道。
    在避暑山庄的时候,这种消息需要故意打听,但禁宫中的后宫基本是墙挨着墙,门挨着门,皇帝翻谁的牌子那真是太一目了然了,只看看司寝局的太监、宫女往哪儿去就行了。
    敬则则有些不耐地放下手中笔,“姑姑,这些消息以后就不必特地告诉我了。”
    “娘娘……”龚铁兰有心劝说几句,但主仆之间的关系到底是因为那次她的离开而伤了不少,如今已经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了。
    敬则则摆了摆手,心情不是很好,虽然皇帝爱去哪儿去哪儿,但你光是看着听着也会觉得膈应不是?也难怪祝新惠明明脑子挺好用的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装病逼迫皇帝。
    敬则则在水盂里洗了洗笔,叹了口气看着眼前未完成的画。
    第58章 这幅画
    “呀,娘娘这幅《风雪夜归人》画得可真好啊,奴婢虽然部不懂画,可奴婢看了,奴婢看了都……”华容鼻子一酸居然落下了泪来。
    敬则则撇头看向华容,本想责怪她的,这幅画她自己都没取名,结果华容倒是直接给命名了。然则看她满眼泪花,那些话就说不出口了。
    “你怎么知道好啊?看了哭鼻子就算好么?”真不是敬则则瞧不上华容,但有些时候鉴赏力甚至比画功还难得。尤其是华容这种没正经念过书学过画的,更不容易识别真正的好坏。
    华容吸了吸鼻子道:“奴婢也说不上来。以前娘娘画的画,奴婢也觉得好,可,可都没这幅画来得打动人心,奴婢只是看了眼就觉得,心里既欢喜又悲伤,哎呀呀,反正奴婢也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儿,反正就是好看。”
    “是么?”敬则则有些疑惑地回头看向自己这幅还未完成的画。说是还未完成,但其实主体内容都已经画出来了。
    她画的就是当日避暑山庄远近泉声里,皇帝雪夜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事儿,当然周遭景色略有变化而已,毕竟绘画就是绘画,又不是写实。
    华容从敬则则的旁边看向那幅画,“娘娘,你看那画中人。”华容指了指皇帝的侧影。“虽然看不到正脸,可奴婢就能切实的体会到,他那么大的雪也要急急赶回家的急切,还有激动。”
    “娘娘画得可真好呢,怎么也没什么动作,但奴婢就是能看出他的欢喜来呢?还有那么一点点彷徨的近乡情怯之感。”
    “而且这个做丈夫的,看着妻子的眼神好痴迷啊。”华容似乎把自己带入了那妻子一角,脸上全是陶醉。
    “还有这个做妻子的,娘娘你看,你把她脸上那种不敢置信的惊喜画得好好啊,奴婢只看一眼就跟她一样感同身受呢。久别离家的丈夫,冒着风雪赶回来,就为了看她。而这个妻子又是等了好久好久了呢,哎呀呀,只是看着奴婢就既是欢喜又是心酸,也不知道他们是为什么分开的。”
    华容还在叨叨,而敬则则看她的眼神却越来越古怪,一开始被赞扬的欢喜也渐渐消失了。她什么时候说过这是一对儿夫妻了?又哪里画的是妻子在等待久别的丈夫?她脸上的是惊喜么?
    不完全是惊喜好吧,那不还有些心酸么?还有那种想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开的痛苦好么?
    这是多复杂的情感啊,居然被华容用“惊喜”这样一个简单的情绪就给概括了。
    敬则则十分不服气,又回头使劲儿地盯着自己的画看。越看越古怪,难带还真画成了“久别重逢的夫妻了”?
    “反正奴婢觉得娘娘你的画有很大很大进步呢,像奴婢这种人现在一眼就看到了画里的东西了呢。”华容的赞美很质朴,却也让敬则则突然有所动。
    所谓的画作,原就不该是晦涩难懂的,也不该是普通人都看不懂的,反而应该就是人人都能看懂,人人都能被画里的情绪左右,那才是真正的好画。
    敬则则叹了口气,开口却很傲娇,“说什么呢,知道以前你家娘娘在家中时,一幅画拿出去卖多少银子么?”
    华容傻傻地摇摇头,“娘娘以前也要靠卖画来补贴家用?”
    敬则则为之气结。“怎么可能?只不过自己画的画,自己评说总不好,最好的法子就是放到外面去寄卖,看看那些仕子们肯为这画出多少银子。”
    华容这才恍然大悟,“那娘娘的画可以卖多少银子?”
    敬则则比出了十根手指头,得意洋洋地道:“十两银子。”
    华容愣了愣,“十两?”俨然是觉得太少了,倒不是她很富有,主要是看她娘娘这架势,她以为怎么也得卖百两银子的。
    “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我的画拿出去,自然不是以我的名字,而不过就是个无名氏,却有人识货肯出十两银子,你觉得是不是足以说明我的画功了?”
    华容点点头,寻思着十两银子省着点儿,真够一年的嚼用了呢,的确也算是值钱了。
    “可是娘娘,奴婢觉得你如今这幅画拿出去,肯定能卖百两银子。”华容很肯定地道。
    敬则则闻言偏头想了想,低头再看看这幅被华容歪曲成是妻子和丈夫重逢的画,倒也动了点儿心思。“那怎么才能把这幅画送出宫去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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