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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第26章
    气氛僵持已近凝固, 才听徐霜策“唔”了一声,说:“知道了。”
    然后他转身向尉迟骁迈开脚。
    “徐宗主?”仙盟使者不明就里,还以为他要离开, 焦急道:“按仙盟律令, 为防群龙无首, 盟主与沧阳宗主两者中必须有一人镇守后方,绝不可同涉险境, 您此刻万万不能离开沧阳山啊!”
    徐霜策向尉迟骁走去:“我知道。”
    “那宗主您——”
    使者的声音像被噎住了似地,目瞪口呆看着徐霜策一拔剑,杀意勃然而出, 唰然指向尉迟骁咽喉!
    这次不会再有任何人来阻挡, 剑气令尉迟骁动弹不得, 有刹那间他甚至产生了自己已经被一剑穿喉的错觉。
    ——我这是已经死了?
    但紧接着, 他感觉到冰凉锋利的剑尖缓缓移到了自己侧脸上,不轻不重了拍两下,一丝鲜血顿时顺剑槽溢出。
    “……”尉迟骁在刺痛中发着抖一睁眼, 正对上了徐霜策居高临下、充满嘲意的目光。
    静虚真人颤声:“宗、宗主……”
    就在这时,一块传令牌突然从尉迟骁袖中自动飞出,砰地爆出了千里显形阵。赤金光线纵横交错, 剑宗尉迟长生出现在阵中,手持神剑罗刹塔, 一步稳稳挡在了不奈何剑锋前!
    “徐、霜、策。”他冷冷道。
    众人迟了一步才反应过来, 慌忙行礼:“拜见剑宗!”
    尉迟骁虚脱得仿佛整个人被冷汗洗了一次,脱口而出:“叔叔!您怎么样?!”
    “……”徐霜策上下打量尉迟长生,从那冷淡的面容上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少顷才在周遭众多紧张的注视中,不动声色地将不奈何剑锋一收。
    所有人吊在喉咙里的那口气终于松了。
    尉迟长生向身后的侄儿偏过头:“回谒金门。”
    “您也陷在定仙陵里了?!”
    剑宗加重语气:“回谒金门!”
    尉迟骁却撑着勾陈剑站起身:“我这就去……”
    哗地一声风响, 只见剑宗霍然转身,法阵原本就所剩不多的灵力因为这个动作而剧烈波动,霎时尉迟骁错愕地睁大了瞳孔。
    剑宗金铠处处龟裂,脖颈、胸膛、前腹伤痕累累,左臂一道尺余长的圻口,袍袖已经被鲜血浸透!
    只听他一字字道:“回谒金门,保住自身,别来定陵。”
    紧接着法阵蓦然爆裂,无数光点随风飘散,消失在了灰烟袅袅的半空中。
    徐霜策转身,收剑回鞘,不再看尉迟骁一眼:“温修阳。”
    温修阳立刻俯身:“在。”
    “送他下山。”
    “是!”
    徐霜策连头都没回,于高空中负手向璇玑殿方向走去,衣摆袍裾随风扬起,很快消失在了山涧中。
    ·
    开裂的山峦和硝烟越去越远,渐渐消失在了身后。
    无尽长风迎面而来,徐霜策没有御剑,一步步走向连绵不绝的山岭。流云在他脚下聚而复散,远处寂静无人的山林间竟坐落着一座大殿,隐隐显出琉璃碧瓦、白银飞檐的壮观轮廓。
    叮铃!
    那只三道螺旋绞成的金环,与不奈何剑鞘碰撞,发出清脆的回响。
    叮铃——
    他仿佛听见回廊深处风铃轻撞,重重纱幔随风轻摆。懲舒宫春日的午后,一个削瘦幼小的身影蓦地从墙顶冒出头,自上而下地偷觑他,自以为很隐蔽。
    “……徐宗主莫见怪,那是我们盟主半月前带回来的小公子,似是神智不全,不能说话……”
    徐霜策站住脚步,向墙头伸出一只手。
    那身影唰地一缩,只露出两只警惕的眼睛。
    但徐霜策没有动,定定地维持着那个掌心向上的姿势与他对视,少顷只见那双眼睛一眨,右瞳赫然变成殷红,再一眨,又变回常态,充满了怀疑和犹豫。
    “……”
    徐霜策收回手探进袖中。随着这个动作,墙后那身影又忍不住探出了寸许,却只见沧阳宗主从怀里摸出两枚小金币,用一根丝线穿了,随手一晃,叮当作响。
    少年的眼睛一下睁大了。
    叮当!
    叮当!
    日头穿过回廊纱幔,映得小金币熠熠生光,又会作响,少年好奇的眼睛随之不住左右摇晃。
    叮当——
    余音未尽疾风掠过,徐霜策只觉眼前一花,手里竟然空了。
    少年溜走的背影如绯云飞卷,转瞬已去数丈之外,细白的手指还攥着那丝线穿着的两枚小金币。他攥得那么紧,仿佛生怕丢了,随着急促的脚步叮当叮当一阵乱响,消失在了曲折幽长的回廊尽头。
    仅余风动,错身而过,久久不息。
    “宗、宗主切莫见怪!小公子神智不全,年幼无知,绝非有意为之……”
    徐霜策突然低沉地笑了一声,懲舒宫弟子戛然而止,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跑得倒快,”他说。
    懲舒宫弟子拿不准他是喜是怒,嗫嚅不敢言。
    “挺好。”沧阳宗主如此评价,“跑得快的人,至少活得长。”
    ·
    也许是巧合使然,那几年里徐宗主需要亲自去仙盟出席的场合突然变得很多。
    那个被应盟主捡回来的少年一天天地长大了——虽然“长大”对他来说是个伪概念,因为岁月自始至终没有在宫惟身上留下一丝痕迹。
    他只是逐渐开始知道人事,或者说,学习得比较像人了。
    徐霜策教他念道经开蒙,手把手教他写字。懲舒宫春末时节,凋谢的桃花随风飘过窗棂,徐霜策端坐在案前握着他的手抄《洗剑集》;宫惟人虽然坐得还像样,但笔尖却永远是歪的,怎么扳也扳不直,写了一会就忍不住回头去摸不奈何,问:“这是什么字呀?”
    他其实很少开口说话,大概是心里也知道自己还没学像,口音平仄总发不准。
    徐霜策说:“不奈何。”
    “什么意思呀?”
    “鬼神不奈何。”
    宫惟完全没明白,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少顷又问:“为什么你们都有剑呀?”
    徐霜策仍然握着他的右手,目光落在纸上:“还有谁有?”
    宫惟说:“师兄。”顿了顿又补充:“尉迟长生。”
    尉迟锐和他差不多大,几年前两人刚见面时打了一架,尉迟锐把宫惟打哭了。嗷嗷哭的宫惟爆发一脚把尉迟锐从亭子里踹到了山崖下,应恺出来急寻时,只见尉迟锐正被树枝晃晃悠悠地悬吊在悬崖边,一脸懵逼。
    徐霜策淡淡道:“等你长大也会有的。”
    宫惟问:“怎么样才能有呀?”
    玄门中仙剑的来源无非两种途径,第一是长辈遗物传承,第二是师尊帮忙淬炼。宫惟这种情况,理应由应恺帮他淬炼出一把属性相合、灵力相融的兵器——但那势必要等很久以后了。因为修士在进入金丹境之前,是不被允许拥有自己的仙剑的。
    没人跟宫惟解释过金丹这个概念,毕竟他话都说不利索,连筑基都是很遥远的事情。
    因此徐霜策只道:“长大后自然就有了。”
    宫惟又是完全没听懂,但仍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过了会仿佛突然做好了某个决定,扭回头仰望着徐霜策的下巴:“徐白。”
    徐霜策说:“你今天话很多。”
    宫惟维持着那个姿势,眼巴巴地看着他,郑重道:“我就喜欢你一个。”
    笔尖蓦然顿住,悬在半空。
    室内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清清楚楚,窗外树梢晃动,风声如潮。
    良久徐霜策才低声斥道:“……胡言乱语。”
    宫惟不服气地要争辩,这时窗外却传来蹬蹬蹬脚步声,紧接着一道人影蹿上来开始狂拍窗户,正是尉迟锐:“宫惟!来帮忙!我把应恺养的鱼钓光了,他要揍我!!”
    宫惟:“?!”
    发小要挨揍了,世间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吗?
    风声唰然而过,徐霜策身前已经空了。
    下一秒只见宫惟激动地跳窗而走,连头也没回,两名少年兴奋万分,横冲直撞地消失在了懲舒宫方向。
    “……”
    室内慢慢恢复沉寂,早蝉在枝头上一声声鸣叫,随风渐渐远去。
    徐霜策没有动也没有表情,半晌才缓缓地放下笔,坐在那里,瞳孔深处映出空气中安静的浮尘。
    “胡言乱语而已。”他一字一顿地从牙关里道。
    那时岁月貌似还很漫长,他们都以为宫惟还需要很多年才能筑基,然后金丹,即便最终上不了大乘境,也起码能得到一把说得过去的仙剑。
    谁也没想到仅仅数年后,白太守便在众人都始料未及的情况下横空出世,随即一战威动四方。
    宫惟这一生,走得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更远,也比任何人想象得都更短。
    但那是后来的事了。
    ·
    徐霜策负手走下云端,凌空降落在大殿前松软的土地上。
    白银拱顶宽阔巨大,在天穹下反射着苍白的光。周围安静极了,殿门上方巨大的银牌上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字,乃是沧阳宗秘传咒文写成,勾画繁复,外人难以辨识——
    “禁”。
    沧阳禁地,擅入者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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