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拓心头一凛:狗牙应该是018号,后来废了,这是……又将有新的顶上了?
“他有血囊吗?”
冯蜜低头看他,眼神玩味:“有,正在选,毕竟我们一下子丢了好几个同伴,急需补充。”
炎拓的目光冷下来。
他居然会觉得见到冯蜜是件好事,不是,它们永远是它们。
“这是哪儿?”
冯蜜失笑:“林姨没说错你,你都这样了,还想着穷打听呢?”
她环视了一回洞穴:“别管是哪儿了,反正,你的朋友找不到这。”
炎拓换了话题:“林……林喜柔说,你们其实是人。一入黑白涧,枭为人魔,‘人魔’就是类似于蚂蚱或者刚019号那模样吧,紧接着,你们又恢复到人的样子,蚂蚱却没有,我想来想去,缠头军不可能给蚂蚱准备血囊,蚂蚱之所以恢复不了,差的就是血囊——血囊到底是怎么用的?”
冯蜜反问他:“你说呢?你这么聪明,这些年又一直在东找西查,你是什么想法?”
炎拓笑了笑:“很早之前有一次,我偷着进了农场地下二层,撞见一些事。当时很不理解,但现在回想,能理出不少头绪。”
“那个时候,熊黑整治的应该是吴兴邦的血囊,也就是许安妮的父亲。那个人一直讨饶,然后被熊黑大棒棰击,林喜柔在一边提醒说,‘注意点,别打死了,要留口气’。”
“也还是那次,我在农场发现了几个迷你塑料大棚,其中一个里头有个中年女人,被惊动抬起了身,后背上有无数道粘丝,一直伸进土壤里。”
“你们有个词叫‘脱根’,学过生物的都知道,植物靠根提供养分。我在想,血囊是不是可以看作是‘块状的根’,塑料大棚里的那个女人,身底下的土里,其实还埋着人,亦即血囊。无数根粘丝,就是无数张嘴,吞噬血囊,供养地枭。”
人是被活埋在土里的,不能打死,死了就没活性了,所以要“留口气”,和上头的地枭“长在一起”,一个不断输出、枯竭、萎缩,一个持久摄入、壮大、新生。
冯蜜的脸慢慢僵住,想笑一下以掩饰,却笑不出来:“炎拓,人应该适当糊涂点,真相不好看,非得把那层遮羞罩给扯了,多尴尬啊,这还怎么做朋友?”
炎拓说:“咱们的关系,本来就尴尬,朋友什么的,是你以为可以做,其实永远做不成。”
冯蜜沉默了很久,末了苦笑:“行吧,这也是一早就注定的,上古的时候,咱们的祖辈就是对头,如今到了我们,还是对头。”
上古的时候?
怎么说着说着,扯到上古时候了?
炎拓脱口问了句:“什么上古?什么祖辈?”
冯蜜没回答,她倒退着走,手里的那束光也渐离渐远:“炎拓,将来咱们要是正面对抗,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做个约定吧——不管是你弄死我,还是我弄死你,都手快点,别让对方太难捱。”
***
聂九罗复健回来,卢姐刚给她开了大门就嚷嚷起来:“看,我说多喝汤没错吧,都好了。”
好什么好?聂九罗又好气又好笑:“只是去除了外固定,医生说,要开始做一些轻度力量训练了,老不动也不行,不然,会引起静脉血栓不说,胳膊一边粗一边细就难看了。”
她边说边往院子里走,卢姐关上院门:“现在开始啊,我要给你全面补充营养了,网上说骨折前期多喝骨头汤是促进骨痂生长的,后期就得均衡啦。”
受伤以来,卢姐的骨汤理论日渐扎实,聂九罗听得都快会背了,她正想敷衍一句什么,目光忽然落到了院子角落里那棵白梅上。
这棵白梅颇为轰轰烈烈地盛放了一阵子,而今,跟她进入骨折中后期一样,也进入了后花期:渐渐不再有花萼新绽了,偶尔路过,会看到树下落了一层梅瓣。
聂九罗不觉打了个寒噤。
都这么久了,炎拓还是没消息,医生说,所谓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并不是指一百天就好全了:骨髓腔再通、恢复原状,少说也得一两年。
一两年,会不会到那个时候,她还没找到炎拓?
她那因为去除了外固定而略感欣喜的心情瞬间就冻上了,一声不吭地上了楼,坐到了工作台边。
小院的定制已经有模有样,胎体的房舍、窗扇、人物都已经就位,只不过色还都是裸的,留待最后一起着色。
这两天,她在做白梅树,通常的做法是做出茎干、然后拿粉白色点出梅花就可以,但她执拗地要给自己找事,决定主要的梅朵得是塑出来的。
这是个无比精细的活,泥片得擀到纸片一样薄,用最细的笔描线、最小号的塑刀切形,有时候,还得借助放大镜——常常是伏案很久抬头,脖颈跟铁石一样僵硬。
实在找不到炎拓,做点跟他相关的事也是好的。
聂九罗拿起持梅花的小人看,笑得可真乐呵,从前,她一对着它就想笑,现在不了,看得越多越失落。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聂九罗把小人放下,顿了会,又伸出手指把它戳得朝向另一侧。
是卢姐给她送汤来了。
这次是水鱼汤,汤色奶白,很鲜香。
聂九罗低头舀起一匙羹往嘴里送。
卢姐立在边上,看看她,又看看桌上的小人像,这阵子,聂九罗心情不好,网上老说低气压低气压,这话是真的——往她身边一站,老压抑了。
卢姐一时没忍住:“你和那个炎拓啊,是不是分手了啊?”
聂九罗差点被汤给呛了,她扔匙入碗,抬头看卢姐:“我和炎拓都没在一起过,怎么就扯到分手了?”
卢姐指梅花小人像:“那你天天把人家小像放桌台上。”
聂九罗不干,她指向身前的小院,院子里,有个卢姐坐在小马扎上理葱的小像:“我还把你天天放桌台上呢,我也跟你好了?”
卢姐笑:“扯我不对了啊,扯我是不是心虚?你这放个小伙子,跟放个老婆子,能一样吗?”
聂九罗说:“我就是……”
她忽然懒得辩解什么了,低声说了句:“对他有好感。”
卢姐一针见血:“这就对了嘛,哪对男女不是从好感开始的?先是有好感,然后今天吃个饭,明天拉个手,不就处朋友了吗?这炎拓不应该啊,他怎么不约你出去呢?”
聂九罗沉默了一会,说:“忙吧。”
她也想他来约她出去啊,什么时候都可以。
卢姐一看这场景,就觉得没戏了:谁还不是过来人来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种事儿,自古以来就多了去了,你聪明,你漂亮,你一百样好,也未必能得到人家的心啊。
忙只是借口。
没戏了,怪自己嘴快,戳弄得人伤心了。
卢姐装着厨房还有事忙,摇着头叹着气,下楼去了。
聂九罗坐了会,也无心喝汤了,她推开汤碗,左手从桌面上的炼泥里揪了一块下来,攥在掌心慢慢揉软——这个力道,胳膊好像还能支撑。
正试着力,手机响了。
聂九罗拿起了看,是个不认识的号码,她随手揿了接听:“喂?”
那头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是聂九罗小姐吗?我是……林伶。”
林伶?
聂九罗止了手上的动作,不觉坐直了身子。
林伶的事她知道,前一阵子,邢深给她打电话说,林伶想住到刘长喜那去——这是林伶自己的决定,聂九罗不好干涉,只是建议说,先不忙送过去,最好观察一下刘长喜那头,确认安全了再说。
算算日子,现在应该是住过去了。
果然,林伶小心翼翼:“我住到长喜叔这儿了,他人很好,我跟他聊天,才知道你也在这住过。”
聂九罗嗯了一声。
***
林伶有点尴尬,她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聂九罗这个名字,她很早就知道了,那时候,真以为她只是炎拓的露水情缘。
听长喜叔说,聂九罗在这儿养伤的时候,炎拓甚至来陪过夜——关系都这么好了吗?炎拓瞒得可真紧啊,半点口风都没露。
林伶很是失落,有一种自己并不太了解炎拓的感觉,还有一种被开除出了炎拓亲密朋友圈的感觉。
她迟疑了会:“炎拓还没失踪的时候,有一次,我和他聊天,不知怎么的,聊到了如果出事怎么办。当时他说,如果他出事了,可以找一个人给他帮忙,但具体是谁,他没说。”
“聂小姐,我猜,这个人应该是你吧。”
那一头,聂九罗好像轻轻笑了一下,没说话。
林伶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她声音发抖:“聂小姐,炎拓这么久都没消息,一定……一定是出事了,你想想办法吧。”
她哆嗦着抓起纸巾擦眼泪:“聂小姐,我是……很没用,我一直靠他。你事业做得好,一定很有主意,你帮帮他吧。”
泪眼模糊中,她听到听筒里传来聂九罗的声音。
“我很想帮他,也一直在找,可是实在没线索。林喜柔一伙人像蒸发了一样,邢深救你可以避开监控,她想消失也同样可以,消失了之后易装或者换车出行,这要怎么找呢?我们一直想通过‘换人’钓她出来,可是她很精,几次都临时取消了。”
“或者林伶,你可以帮我,你在林喜柔身边生活了那么多年,听说过她有什么窝点吗?只要是你记得的,都可以给我。”
窝点?
林伶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嗫嚅着说了句:“没有啊。”
第98章 17
冯蜜说,还有十来天就过年了。
那么,至多十天,一定还有下一次投喂。
炎拓把这趟的六个馒头按照一掰五的原则,一共掰成了三十份,勒令自己一餐一份、一日三餐,说什么也要均衡着撑到那时候。
然而,长时间生活在黑暗里的人,生物钟会渐渐紊乱。一般人晚上入睡,第二天早上醒来,知道要吃早饭,但炎拓没法判断:他不知道自己一觉睡了八小时、三小时,还是仅仅只半小时。
十天六个馒头,于一个青壮年男子来说,本来就远远不够,再加上丧失了对时间的判断,在把提袋里的馒头碎屑都扫荡干净之后,他再一次陷入了断粮的境地。
不过,他还是硬扛着,留下了一个小桔子。
人说望梅止渴、画饼充饥,这小桔子就是他留给自己的年夜饭大餐,重刑犯逢年过节还能吃口荤的呢,他相信自己的年饭即便很差,也绝对能比馒头和水袋强那么一点点。
断粮后的第二天,他生病了。
事实上,扛到现在才生病,已经算是很幸运了,他不知道是什么病,连阳光都见不到的人没资格谈生病,只知道上腹部钝痛,恶心想吐,脑袋烧得发烫。
生病的人会特别怕冷,他哆哆嗦嗦蜷成一团,裹紧被子,恨不得被子能紧到皮肉里去,烧得迷迷糊糊,不断做梦。
梦见一只白羽毛黄扁嘴的鸭子,在前头摇摇晃晃地跑,他拼命跟着追,一边追一边叫:“鸭子!鸭子!心心,追鸭子呀。”
梦见在病床上瘫躺了二十多年的母亲林喜柔,慢慢坐了起来,她身子佝偻瘦小,脸盘削尖,显得一双眼睛奇大,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脑子里轰轰响,说:“妈,对不起啊,我输了。”
梦见拼命地奔跑,仿佛被看不见的恶鬼狂追,跑着跑着,前方风沙漫卷处、黑云推涌间,出现了一座熟悉的小院。
他一口气跑到小院门口,看着老木头纹路的门扇,迟迟不敢敲门。
门却吱呀一声自己开了,门后,聂九罗笑着看他,说:“进来啊。”
第1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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