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九与他有三更之约,自然不会主动跑路。那个坑了萧二郎的坑,从来人的描述里,他便感觉到了独属于墨九的恶趣味儿……这种事一般人不会做。
最大可能性,那坑是墨九为他准备的。
所以她被带走,只是意外。
几乎没有犹豫,他便打马出了府。
枢密使府离萧家的新国公府不过仅仅两三条街的路程,故而,他从长街上打马经过时,墨九正被辜二带着,躺在街头的一个角落,看他铁青着脸的马上英姿。
“幸好,早一步出来。”辜二庆幸不已。
墨九撩唇笑着,觉得这样也很有趣。似乎比“坑腌”萧六郎更有意思,“让你整我,急一急你也是好的。”
她盯着萧六郎远去的背影,说得理所当然。
辜二侧目瞥她一眼,好心的提醒,“你以为萧使君一定会急?”
墨九自信满满,回给他一个剪刀眼,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年轻人是不懂的,这叫感情……”
辜二目光一深,“感情?你与萧使君?”
墨九哼一声,严肃脸,“谁让我是他家祖宗?”
辜二:“……”
看他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墨九不以为然地瞪他一眼,“愣着做甚,还不快走,一会东寂的菜都凉了。”
辜二无奈一叹,起身就走,却见墨九还在原地,“走啊!”
墨九打个呵欠,“我老人家骨头都颠松了,又饿又困,累得慌,辜二,不如……你给我一顶轿子吧。”
一听这话,辜二脚都迈不动了,一张被盐水和酒水等作料“腌”过的脸,又红又黑,看上去诡异非常,“我怎么觉得,你不是萧使君的祖宗,却有点像我祖宗?”
墨九一愣,“这样不太好吧?会乱了辈分的。”
——
晚秋的落叶在风中飞舞。
一片又一片,悠扬地落在地上。
临安城郊,幽静的宅院里,一条青石铺成的小径尽头,有一个用平整的大青石垒成的高台。一级一级台阶延伸而上,高台的缓坡上,是一个两层的小楼,外面的篱笆门轻掩着,篱笆上的秋菊在通明的灯火下,将园子点缀得像一个金黄色的花园。翠竹之影,溪水之波,石台石椅,石砌的炉子上,滚水“咕咕”响着。
热气袅袅间,有酒香、茶香……
一个男子盘膝而坐,墨发披肩,慵懒闲适,半阖着双眼,正在饮茶。
他的身侧,两个漂亮的丫头跪坐着,一个在煮茶,一个在温酒,细白的小手柔若无骨,杯樽轻轻移动,却没有发出半分响动,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侍女。
安静一会,高台下方有侍卫上来,小声禀报“贵客到了。”
男子轻轻睁开眼,笑容浅浅,“请。”
从临安城出来,没走一会儿,可墨九确实有些累了。她半眯着眼,跟在辜二的身后,头上戴了一顶轻纱帷帽,连头带脸遮了大半。
这是路上,她逼着辜二去买的。一路行来,没有人注意她的脸,这样她的心才安定下来,挺直了脊背沿着蜿蜒的台阶往上走。
大理石的阶前,东寂含笑而立,“你来了?”
四面八方全是旖旎的灯火,高台下面有许多侍卫,可高台上面除了两名侍女,却无外人,显得安静舒适。在墨九的正对面还有一个琴台,上面架了一个古色古香的古筝,这画面,颇有一点焚琴煮鹤会老友的意境。
东寂肯定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这是墨九早就猜到的。
毕竟他的举止仪态,就非常人。
可这样的阵势,她觉得又并非有钱就可以办倒的。
今天晚上她来赴邀,若说完全为了吃……其实有些误会她。至少除了吃之外,她还是很好奇的。这样华丽丽的招待,这样高调地去萧家“请”人,又怎么可能是一般人能做的事?
墨九扯了扯帷帽,轻咳一声,跨上台阶的最后几步,朝东寂走过去,“不好意思,生病了,不敢见人。”
一张脸红成了关公,墨九觉得自己敢出来见东寂,已经是视死如归了,再当着面的揭开脸给他看,不如打死她好了。
东寂看着他,眸中倒映着火光,温和,柔软,却只是一笑,什么也没有多问,“里面请。”
墨九左右看了看,又不免望向下方,这才发现被青石垒成的高台之上可以望出很远。从这里看临安府,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错觉。尤其在这样的夜间,临安城里的万家灯火,观入眼底,真正展现了盛世繁华。
回头瞟一眼东寂温和淡然的眸子,墨九又眯眼看看四周的灯火,“这里布置得不错,可光线好像太亮了一点?”
东寂朝她的脸看来,墨九赶紧低头,“咳,非礼勿视。”
帷帽的纱很薄,那样深的红色,骗不了人,一下落入他的眼中。可比较那不正常的红色,难得别扭的墨九,在低头时,帷幔垂纱半遮脸的小样子,却有一种令人惊艳的娇羞。
这么看一眼,东寂嘴角便掀了起来,带着暖洋洋的微笑,他带着她缓步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道:“喝的是酒,吃的是菜,长成什么样,并不打紧。”
墨九有些尴尬。
不过东寂这个男人相当照顾她的情绪,没有点穿她的窘迫,又不着痕迹地安慰了她,便是闺蜜好友,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这么一想,墨九悬着的心松缓不少,跟着他走到石桌边上,看了看两个侍候的漂亮姑娘,更觉得东寂说的是对的。
他并不缺美人。
便是这两个侍女,也都是万里挑一的容貌。
如果东寂只想找一个美人吃酒,实在用不着她。他寻了她来,看重的不就是友情吗?她这样在意长相,不仅是瞧不上自己,也是瞧不上东寂——当然,最主要是,戴着这个帷帽就没法吃东西了。
这么一想,她释然了,把帷帽一揭,放在石桌边上便大咧咧坐下。
“这个东西拦视线,确实不便。”
她这样一摘帽子,自己随意得很,却把两个侍候的侍女吓得花容失色。尤其一个侍女正好抬头看她,始料未及之下,她惊得“啊”一声,手上的杯子就落在了地上。
重重的“砰”声里,茶杯碎裂。
其实也不怪她——谁也没有想到,这世上会有这样红脸的女子,看她身段姿态是个美人,脸上反差会这么大,确实让人吃惊。
墨九被她一唬,摸了摸脸。
“有这么恐怖嘛?”
侍女发现失态,同时跪下。
“主子饶命。”
“主子饶命,我们不是故意的。”
两个侍女额头都低到地面上了,墨九发现她脸上有细密的一层冷汗。可东寂分别没有半分责怪,为什么她们会吓成这样?除了平常的积累,让她们害怕之外,恐怕还来自于权势的震撼力。
看东寂不动声色,墨九笑道:“我这样子是容易吓到花花草草,东寂算了。”
两个侍女肩膀抖动着,不敢抬头再看她一眼,可听她居然敢直呼“东寂”两个字,更是后悔不已……这天下,有几个人敢直接称呼这两个字?
“好。”东寂微微含笑,重新拿一个杯子,慢慢给墨九斟满一杯酒,并未发怒。
“下去。”
一个侍女抬头,目光中露出惊恐,“主子饶命——”
东寂侧目,叹口气,“下去领罚。”
听说只是“领罚”,两名侍女死灰般的脸,慢慢恢复了血色,仿佛得到了一种生命的救赎,她们紧张地从高台上一级一级往下走,双腿一直打着颤。
墨九握着杯子,静静观察她们的举动,又看一眼只做普通公子打扮的东寂,只觉越来越多的疑惑萦绕于心。
“没人了,我们可以自在吃喝。”东寂轻轻一笑,往她面前的碟子里夹了一只蟹。
墨九低头看着那瓷碟,玉一般的质感……蒸得红红的蟹放在上面,有一种令人垂涎的食欲,可她却没有吃下去的冲动。她懒洋洋的抬头看他,“东寂,我有一事问你。”
东寂的脸,在灯火下显得犹为白皙,他的笑容,也极为温润,“你问。”
墨九道:“你看你这锦衣玉食,有美人侍候,有无数随从,还能让辜二替你做事,说是萧家的远亲,可行事又极为怪异。你老实告诉我,你……”停顿一下,她道:“你到底是谁?”
东寂静静盯着她的笑,沉吟片刻,正色道:“友人相聚,本是一件风雅之事,我不问你是谁,你也不必问我是谁。你与我,以食会友,若掺杂了这些世俗杂事,就污了美食,俗了!”
墨九定定看他,“其实我是俗人。”
东寂浅浅含笑,“可今晚的菜,都是我亲自做成,并非俗物。”
墨九看了看满桌子令人惊艳的美食,略有意外的看他,突然有些怀疑先前的想法。一个出身世家的男子,或许说出身稍微好一点的男子,在这个时代都绝对不可能会下厨做菜,还可以做得这样好的。
这样一想,她似是悟了什么,“其实你的身份,不用说,我大概也猜得出来了。不过,你不方便提,我就先不问了,我们相识于吃,再遇也吃,何不只顾着吃就好?……嗯,等吃饱了再来细说这些俗事。”
东寂摇了摇头,温和地笑道:“我怕你了。你且说说,我是什么样的身份?”
墨九筷子一顿,一本正经地抬头,望入他的眸底,“你不就是某个造丨反组织的头头嘛?没什么大不了。皇帝人人想做,我理解你……来,喝!”
东寂一怔,脸上怪异的抽搐着,“……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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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字先传后改哈。妹子们等久……
明儿见,么么!
坑深069米 要想赢,先学会输
府里闹出大动静来的时候,温静姝刚从净房沐浴出来,披了件轻软的寝衣,洗过的头发湿漉漉的滴着水。她并没有出门去看,只唤了冬梅过来为她绞头发。
这时,有人急匆匆过来,把院门拉得“噼啪”作响。
温静姝性凉,不耐嘈杂,不由皱起眉头,“夏青,你又在急什么?”
从院门顶着秋风进来的女子果然是夏青,她苍白着脸,“二少夫人,不好了?”
温静姝斜她一眼,牛角梳重重放于桌上,“好好说话。”
夏青以前觉得二少夫人温和,最近被她屡屡的情绪失控吓得有些不敢乱说话了。咽一口唾沫,她才仔细把院子里发生的情况汇报给温静姝,包括墨九失踪,萧二郎被人在墨九房门口的坑里找出来等等,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得很快。
可温静姝没耐心听完,就平静地打断了,“静娴呢?”
原本温静娴就住在温静姝的耳房里,先前萧二郎喝了酒出来,入得温静娴的房间把她拽出去,动静并不小。这个院子里,温静姝和夏青、冬梅等丫头,自然都听得真真儿的。
冬梅胆小,垂着头不敢吭声。
夏青也垂下眸子,兔子似的小声道:“奴婢正想告诉二少夫人这事。静娴姑娘被人在园子里找到,衣衫不整……奴婢刚让人把她抬回屋里了。按说二爷是与静娴姑娘在一起的,奴婢实在不明白,怎会大半夜的……二爷又去了大少夫人院子,如今二爷出事,大少夫人也不见了,老夫人正在气头上……静娴姑娘的事,奴婢也不晓得当不当禀报。”
“不必多说。”温静姝轻声道:“主子的事,你们一概不知。”
夏青与冬梅巴不得少些事,赶紧点头称是。
温静姝抚了抚鬓角落下的湿发,“六爷回府了吗?”
孤王寡女 第8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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