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老爷,我这命好苦了,为人煲汤,却没人理我……”
“姑娘!”玫儿突地小声唤了一声。
这丫头是个机灵的人,墨九听她声音怪异,便觉得不对,赶紧收敛住自己不太雅观的姿态,坐起身来顺着玫儿的视线望向不远处的另一艘画舫,小声问她:“怎么了?”
玫儿道:“我刚看见一个个鬼鬼祟祟的探头,我看过去时,他又缩回了脑袋。”
墨九迟疑一下,严肃地挪了挪头上的毡帽,也与她们一起盯视着那般黄白相间的画舫。
画舫并不怎么打眼,上面还挂着一面“国丧”的白幡,初时墨九以为是萧乾派来找她的人引起了玫儿的注意,可仔细观察片刻,她目光却越来越凉。
“彭欣!”
彭欣还在舱内,闻言不理会。
“彭大圣女!”她又唤了一声。
彭欣这才走出来,见她表情不对,凉了面容,“发生什么事了?”
墨九瞄着她,“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儿?”
彭欣闭上眼静默片刻,摇了摇头。墨九又问蓝姑姑与玫儿两个人,可她俩与彭欣一模一样的茫然表情。
“除了画舫的香膏味儿,哪里还有什么味儿?”
墨九却是一声冷笑,拉低了毡帽,“那艘船上的人,不是中原人。”
几个女人听得一头雾水,不太懂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彭欣问她。
“马奶酒,羊檀味儿……”墨九淡淡道:“这是来自吃货的直觉。”
那艘船越靠越近,那味儿也慢慢浓烈了,吸了吸鼻子,彭欣不由佩服起墨九对食物的敏感来。
“真有你的!”她低头,皱了皱眉道:“该不会是冲我们来的吧?”
“谁知道呢?”墨九双手抱着胳膊,随口笑了笑,“来自不善呐!”
——
至化帝已然下葬,京城军民皆素服举哀。
国不可一日无君,新帝登基之事刻不容缓,权臣官吏一边为新帝挑选登基吉利,一边商讨改元年号,另一边还得防范有人之人借机举事……
一派风平浪静的表相下,南荣朝堂如一趟浑水。
可就在这时,一封从北方来的信件却在这一趟浑水里再次投入了一个大石子,登时激起千层海浪——
十天日,珒人发兵二十余万,由珒国名将完颜修带领,分两路南下,进取川陕,试图控制长江上游,对南荣形成包围之局。
早就说要开战,却一直未战,珒人自然有他们的顾虑。
此番来势汹汹,一是看准了南荣国内的政局动弹,先帝刚逝,新皇还未登基,这个节骨眼儿正是好战机。二是隆冬渐去,春回大地,草木复苏,以骑兵为主的珒人,可以有足够的草料养马。
一个历史的转折,就这样来临。
此战在众人的意料之内,也在意料之外。
适逢南荣国丧,珒人野心不死,自然会趁机南下,然而,西越等国,竟也想趁着这一股东风分一杯羹,在南荣以西的边境上蠢蠢欲动。
许久不经战事的南荣朝廷,兵备疲软,文臣惶惶,武将孱弱,可有敌来犯,却不得不应战。三月二十,在众臣第三次“劝进”之后,迫于与珒国战役的压力,宋熹在金瑞殿接受了众臣朝贺,并于次日卯时祭天祭祖,宣告四海,晓谕臣民,继皇帝大位,改元景昌。
同时,太子妃谢氏青嬗正位中宫,赐金册金宝,母仪天下,为南荣新后,谢贵妃母凭子贵,敕封皇太后,其余先帝嫔妃,皆各有安置。
一朝天子一朝臣,众位有“从龙之功”的大臣,也都各有各的封赏,此不赘述。战事在即,一切繁杂的事务皆从简,登基第二日,宋熹升金瑞殿,举行大典,受群臣表贺,同时颁诏举兵抗珒,主帅为至化朝时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枢密使萧乾。
金瑞殿里,众臣对此皆无异议。
完颜修乃珒国皇子,天下有名的重将,此番二十万大军南下,势在必得,不可小觑,南荣可堪与之一战的人,只有萧乾。而宋熹初登大宝,除了信任萧乾之外,也别无他途。
开战之前,萧乾请旨派人前往了解敌情,为免腹背受敌,也与宋熹按事先商议的那般,令人即速北上联络北勐,准备给珒人一个反围攻,直捣珒国腹心。
对于与北勐联盟,朝中老臣有人反对。
在他们看来,北勐与珒人并无不同。
一个是豺狼,一个是虎豹。联络豺狼赶走虎豹,走一个来一个而已,实不可取。尤其谢氏一干旧党对萧乾联勐抗珒心底存疑。当夜,几个心腹旧臣特地前往御书房面见宋熹,暗示他谨慎为之。
萧乾的势力已渗入南荣军政各处,此番开战在即,虽不得不重用于他,但若是对他掉以轻心,难免养虎为患,尾大不掉。
老臣的忧心自有道理,但宋熹的决断却很坚持。
他不仅信任萧乾,还授予他在军政大事上的临机独断之权。
这对于一个新近上位,羽翼未丰的皇帝来说,这简直就是作死的行为,好些谢氏旧臣都惶恐不已,生恐他小儿视短,着了萧乾的道儿。然而宋熹却力排众议,堵了他们的话头。
在他看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用兵之前先疑将,才是大忌。
“就算豺狼之后有虎豹,也得先赶走豺狼。”
几个旧臣只能叹气,“陛下,不可不防呐。”
宋熹温声一笑,“一致攘外,不必内斗。珒人图谋我南荣久已,不除之早晚成患。而萧乾若有异心……早与晚,并无分别。”
这样轻率而为的新帝,与老臣们心底想的不一样。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眼,难免忧心忡忡,“珒人远,萧乾近,如今陛下尚可掣肘于他……却授予他如此大权,若有一天无法掣肘于他了,又当如何?”
“无法掣肘。”宋熹轻声一笑,像自言自语般小声道:“至高无上的皇权,或许会令世上向往不已,但于萧乾而言……也许还有凌驾于皇权之上的东西,让他不得不受其掣肘。”
“陛下……”
“下去吧!”
宋熹不耐的摆了摆人,几个老臣怜他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休息,不再多言,叹气下去了,可心里头却被他此番举动没有半分信心……
一个人拥有军政大事临机独断之权,那可堪比皇帝啊!
御书房内,宋熹沉默着望着灯火。
“若你要,拿人来换,又有何不可?”
——
对南荣人来说,这是极不平常的一年。局势如火如荼,战争的阴影也笼罩着这一片广袤富饶的大地。私底下人心惶惶,各家各户各有不安,有人收拾财产家当准备找更为安生的地方,有人静静等候战争的来临,也有喜欢议论时政的人,亢奋难眠。
午夜。
枢密府使灯火未灭。
萧乾身着轻袍,正在屋中垒起的沙盘前看山河地势,一个头戴斗笠的人影却慢慢靠近书房,脚步匆匆,打破了书房外走廊的沉寂。
“站住!什么人?”
值夜的薛昉低喝一声,那人影抬手朝他做了个手势,脚步不停继续往书房走去。薛昉凝目一下,默默守在门外,并未跟随。那人对此地似乎很熟悉,轻轻叩了叩书房的门,得到萧乾允许,“吱呀”一声,径直推开了门。
“主上!属下有事禀报。”
这是一个精瘦的小伙子,斗笠下的五官生得极是平常,五官不太出众,丢在人堆里半点不起眼,是天生做探子的材料。
萧乾抬眸扫他,“何事?”
那人低着头慢慢过去,呈上一封信函,“大汗吩咐皆在信中。”
“嗯”一声,萧乾锐利的眸子微微一眯,接过信函来并不马上观看,而是随手丢在一边。然后看向来人放在墙角的斗笠,“辛苦了,你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去与声东几个打声招呼,领赏去吧。”
那人应喏,转头后退了几步,又回头打量萧乾一眼,似是有些事儿不敢言语,“主上……”
“说!”萧乾看着沙盘,并不抬头。
“是有一事,属下不知当报不当报……”
见他在自己面前也这般踌躇,萧乾似是想到什么,眉梢微微一皱,绕过沙盘走到他的面前,轻轻抖了抖黑色的袍角,双手负于身后,一双森严的眸子紧紧盯着他。
“说!”
那人慢吞吞抬起头来,眉目间的情绪有些小心,似是紧张,又似是害怕,看萧乾再一次皱眉表示不耐烦,方道:“属下过来时,碰上了阿合。他正领了纳木罕的命令,说去一艘画舫上抓纳木罕要找的女子……”
纳木罕要找的女子?萧乾面色微微一变。
在南荣,纳木罕要找什么女子是需要背着他的,而且也是让斥候不敢随便说出来的?萧乾想到了失踪的墨九,也想到了在天隐山时,纳木罕与墨九的旧怨。
他目光一沉,缓缓道:“她人在哪里?”
那人摇了摇头,“属下也不知,阿合虽与属下关系不错,但他只提了一句,属下也不好多问……只是得知主上出在找一个女子,这才多了一嘴。”
这些日子他没有找到墨九,其实也并没有太多的担忧。一来他知道墨九爱玩爱闹,喜欢自由,不喜约束,而且生性警觉,可以照顾好自己。二来也是因为*蛊,他可以随时感受她的安危。
若是她出事,他不会不知情。
念及此,他松缓一口气,猛地转头。
“纳木罕居然如此大胆?!”
那人被他肃冷的眸子吓了一跳,惶恐道:“属下得闻,纳木罕此举……其实来此大汗的授意。”
纳木罕一直对天隐山上的事耿耿于怀,却一直没有动墨九,自然是迫于萧乾的压力。但如今南荣与珒国开战在即,又与北勐联盟,他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得了大汗的授意。岂不是大汗怕他有异心,想用墨九来威胁他?
------题外话------
ps:错字容后改错,么么哒小妞儿们。
坑深133米 螳螂与黄雀
萧乾从枢密使府骑马出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临安街道上行人已无,檐下灯笼的光线幽暗昏黄,店铺关门闭户,可去往湖边的城门却是大开,偶有喧闹阵阵。
骑兵的马蹄,一阵阵。
步兵的脚步,一阵阵。
辎重的粮草车,一阵阵。
那“嗞咕嗞咕”的声音,如战前风云,在这样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与珒之战迫在眉睫,整个临安城都已进入战备状态。便是这样的深夜,备战、调兵、筹粮也没有停下。有将校看见萧乾过来,赶紧行礼问安,萧乾却顾不上他们,只稍稍点头,便打马出城,嘱咐薛昉几个人速度跟上,径直往城西而去。
这临安城,有画舫的地方不多。
探子虽未细说,可大体位置可以把握。
孤王寡女 第2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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