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爷子看了老管家一眼。
    都经历了那么多事，他怎么会想不通？
    裴老爷子心底也有数，正因为这样，他今天才走了这一趟。
    他自然也猜想到了今天这一趟注定是无用功，收效甚微。
    但他不能不来，不管是不是真的能够点醒裴显，他都得来表明他的态度。
    临上车前，裴老爷子才说：“你找个时间去见见那孩子，让她来找我一趟，有些事，我也想跟她说说。”
    孙子这边走不通，那就只能做眉妩的思想工作了。
    这事可不是开玩笑的，裴老爷子也算是看着她们姐妹俩长大的。
    他固然不希望鹿悠悠年纪轻轻就因病逝世，可是这就是她的命，她胎里带下来的病，该为她做的也已经做了，他们都已经尽力了，实在保不住她，那也只能说那是她的命。
    但眉妩不同，她本不应该走上这条路，也没有义务非得为了谁牺牲，哪怕这个人是她的亲妹妹。
    眉妩还很年轻，裴老爷子也不希望看着她就这么放弃了自己的命。
    所以，他打算跟眉妩好好谈谈。
    如果能说动眉妩，他倒是也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孙儿会做什么了。
    他可以替眉妩安排一个合适的地方，就算是自己的孙儿，也没有办法能找得到她。
    老管家低声应了声好。
    裴老爷子上了车，他才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车子驶离了裴宅，裴显在二楼书房能看得一清二楚。
    看到车子已经没入了夜色之中，再也看不清楚，裴显才从窗户边离开。
    坐在了书桌后，裴显始终保持着沉默。
    爷爷来这里的目的，意外的简单。
    跟他所猜想的一样，就是为了鹿悠悠要动手术一事来的。
    只是让他感到比较惊讶的是爷爷这么反对的原因，竟然是为了眉妩。
    眉妩当真这么讨人喜欢？
    爷爷一向不会管外人的死活，虽然这回来嘴上说的冠冕堂皇，怕他这么做会影响到裴家的声誉，可实际上，要进行捐赠手术的人不是眉妩，爷爷就不一定会来跑这一趟，说这么一番话了。
    他不懂，为什么眉妩在爷爷心底占据的位置竟比悠悠还要重？
    明明悠悠才是那个最需要人保护的人，她单纯又简单，明明遭受了那么大的痛苦，偏偏还要每天都用笑容去面对每一个人。
    她太乐观了，美好的让人不忍心伤害她。
    从见到鹿悠悠的第一面开始，裴显就下定了决心，他一定要保护这个柔弱无助的小女孩儿。
    他们家破产以后，是他第一个找到了鹿悠悠。
    他知道失去了家人的鹿悠悠，已经失去了她的保护伞。
    裴显不放心让她在外漂泊吃苦，所以才求着爷爷，将人接回了家来养着，这一养就是这么多年，他早就将鹿悠悠当成了他的人，当成了他这辈子唯一的伴侣。
    所以他才能为了鹿悠悠付出一切，才会这么不惜代价只为了将她的命保住。
    裴显看着桌上立着的相框，照片里，那个对着镜头笑意盈盈的小女孩儿身形瘦弱，脸色苍白，只是脸上的笑容很温暖，让人不知不觉就放下了戒备。
    裴显伸手，将相框拿在了手中，指尖拂过那相片中的女人，眼底露出了温柔的神色。
    他答应了爷爷会好好想想，可是一见到鹿悠悠，他就没有办法保持冷静理智。
    这么脆弱的人，一碰就会碎掉。
    这么美好的人，她的生命现在正不断的流逝。
    他还有什么时间去消耗？
    多犹豫一会儿，她手术成功的几率就会降低一成。
    本来手术难度就很大，风险也不小，国内几乎没有医生可以有把握动这次手术。
    他若是还不好好把握机会，都不知道继续等待下去，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裴显在不知不觉中，将原本勉强平衡的天平由渐渐的朝着刻着鹿悠悠名字的一方倾斜。
    他太想保护这个可怜的女孩儿了，他想让她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想让她去见见外边的大千世界，想让她知道，她还没有体验过的那些事情有多么的美妙绝伦。
    如果她这么年轻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将会有多可惜。
    裴显渐渐坚定了最开始的想法，随后，他便将相框放回了原地。
    原本，裴显是准备见过爷爷以后直接回去医院的。
    但现在，他收到了医院那边的回复，知道眉妩回了医院，现在正陪着鹿悠悠，他便也没有那么着急了。
    裴显知道鹿悠悠很想跟她的姐姐多多相处，难得她们姐妹俩现在有时间单独在一起，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去打扰。
    要回医院的念头淡了下来，预备等到明天早上再过去。
    裴显刚从书房出去，就见到佣人从鹿悠悠的房间出来。
    佣人手里拿着清扫工具，一见到裴显，佣人便立在了一旁说：“少爷好。”
    “嗯，打扫干净了？”
    “已经清理干净了。”即便鹿悠悠如今在医院，她们也没有一天懈怠过，每天都会进入房间两次清理，为的就是保持房间的整洁度，为了不让家具落灰。
    裴显见怪不怪，他没又再多问。
    原是打算回房休息，这会儿看到佣人从鹿悠悠的房间出来，他又转了主意，开门进了鹿悠悠的房间。
    开了灯，原本昏暗的房间顿时大亮。
    屋内的摆件都没有挪位，还保持着鹿悠悠离开时的模样。
    裴显独自进了房间，联想到鹿悠悠病发那天的情形。
    她是忽然发病的，原本还笑眯眯的跟他说着话，说想出门走一走，哪想下一秒就晕厥了过去。
    直到今天，她都没有机会再回到这里，更没有机会出门看看。
    这么简单的愿望，他都没有办法替她实现，裴显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很无能。
    孤身一人待在鹿悠悠的房间内，周遭的一切都很熟悉，空气中都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气息，就好像她还安然无恙的待在他身边。
    裴显拂过床沿，目光轻扫而过，最终定格在她搁置在窗边桌台的一个小红盒子上。
    这盒子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往常鹿悠悠将这盒子看得比命还要紧。
    他也好奇过，只是没有打开来看过。
    现在盒子就工工整整摆在桌上，佣人每天进来打扫也是不敢碰的。
    裴显也只犹豫了一会儿，便将盒子拿在了手中。
    没上锁，盒子很轻巧，拿起来时，里边还有东西晃动的声音。
    裴显轻而易举就打开了来，盒子里藏着的东西倒是有些出乎意料的简陋。
    并不是什么稀奇的物件，而且都已经上了年头，很是破旧。
    唯一之前的也就只剩下两幅铜锁，上边刻着姐妹俩人的名字和出生年月。
    这些东西，也没有吸引到裴显，唯一吸引到裴显的是一条红色的编绳手链。
    裴显从盒子里拿了出来，拿在手中的手链因为已经有了些年岁，绳子褪了色不少，还有点毛糙，已经不能佩戴了。
    他摸着绳子的边沿，捏着那颗白色的小珠子，眼底露出了怀念的神色。
    这条绳子，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戴在手上。
    他将绳子的细节记得很清楚，所以才能在头一回见面就将人给认出来。
    裴显看了许久，最后将手链又给放回了盒子里，没有再拿动。
    他离开后，房间很安静，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
    紧闭的盒子里，静静藏着未曾被发觉过的秘密。
    像是潘多拉的魔盒，静静候着被开启的那一天，吞噬一切。
    ……
    眉妩陪了鹿悠悠一晚上，她就睡在外头的沙发上。
    沙发虽然很软，但总归是不如床舒服的。
    睡了一晚就腰酸背痛，她坐起身，揉着酸疼的肩膀望向里边，见鹿悠悠的生命体征正常，人也还没醒，她才暗暗松了口气。
    昨晚上，她一直在做噩梦。
    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梦到了过去的事情，她这两年来，其实已经没有再想起过小时候的事了。
    做了一晚上的噩梦，现在眉妩脑子还有点懵，太阳穴跳动的厉害，扯着神经疼。
    她缓了很久，才起身去了厕所洗漱。
    眉妩在厕所耽搁了一段时间，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无血色的女人，她叹气，默默盛着水泼在脸上。
    眉妩是没想到裴显会来这么早，她不过就是洗个脸刷个牙的功夫，人就过来了。
    两人打了个照面，裴显看了她一眼，视线在她脸上停顿了两秒。
    眉妩也只是愣了一下，便恢复如常，她说：“你来了啊，那我先回去了。”
    这里也用不着两人守着，何况她也很清楚裴显是不太想见到她的，她不想让鹿悠悠为难，所以还是先回去得好，省得她没忍住脾气跟裴显吵起来时，会让鹿悠悠受伤。
    裴显眸色渐深，只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眉妩去拿了自己的包跟外套，走之前，她又往里看了一眼，想起了昨天晚上鹿悠悠失魂落魄的模样。
    眉妩又没忍住，多嘴了一句：“你昨晚是回去见裴爷爷了吗？”
    听她问起，裴显眯了眯眸，眼中意味不明：“怎么？”
    她虽知道这事轮不着她来管，但是为了妹妹，她又不得不去当个不识抬举的人。
    她问：“裴爷爷那么突然找你回去，是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