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先生,您是否反证?”督察员将“被动”抛丢过去。
所有人都看向他,这份逼视感如锋芒在背,噬人不吐骨。
他渐渐低下头,“……”
督察员再次提醒,“霍先生?”
而他只剩沉默和战栗。
“蠢货。”莉姐实在忍不住,低骂了句。
廖子邺扬扬眉梢,压虚声音补了一刀:“蠢得可不止他一个。”
“看来霍先生没有辩驳诉求,请暂时离席,由听证团在各自手中的决议表上做出理性判断。”
玻璃门再次启闸,小霍被带离会场。
里外两间的听会众人神情沉肃,没有过多研讨,便纷纷在决议表上对汤倪的人品肆意落笔。
当所有人都在对自己施加评判,汤倪看到段伏城一动未动。
他没有在听。
深深凝睇着台上的女人,他完全走神了。
有两个场景跃现在段伏城的脑子。
其一是他曾经与汤倪的第一通谈判电话。
其二是当初在茂岄的人事调动大会上,汤倪巧舌如簧地打辩论。
她可以坦荡又从容地为自己谋划,也可以热切且直白地为下属而放手一战。随性接招,精准进攻,无比理智和自信。
那是完全不同的样子。
不同于现在小心应对,谨慎作答,甚至需要从他这里汲取勇气的样子。
可能旁人听不出,但段伏城轻易就能发觉,她的思维在被情绪死死拉扯,她话术里的逻辑扭结着,不够技巧性的整合痕迹。
但不能怪她。
这场监理会的存在本身就溢满讽刺。
屏幕中重新投放出下一项议题的审察证据。
——十几张通话列表调取记录。
“在督察小组审查取证过程中,我们发现您的企业通讯线和办公室pc端都曾外接过‘世枫’集团,11月1号至5号之间往来尤为频繁,其中4号当天甚至高达8通电话。”
督察员发起质疑,“鉴于您所任职的深坑酒店与世枫国际存在事实竞争关系,我们是否可以合理怀疑,您与世枫方面违规往来的传言属实?”
第二盘棋:商业泄密。
“抱歉,我不同意这类说法。”
汤倪知道,这场难打的硬仗才刚刚开始。
督察员没有接话,比了个手势让她直接进行自证。
“会议开始前提交的两份纸质文件,劳烦设备助理为我投影。”
纪妤立马照做。
瞥见两份文件被瞬间投放在大屏幕上,汤倪深吸一口气。
“可以看到,左侧这份为《酒水商品转销协议》,后附「价目清单」和「成交明细」,本文件一式两份,我方与世枫各存其一;另一份为《厢式货车运输单》,同样双方共同签发持有。”
她稍稍停顿,手持激光笔示意文件上的日期,
“众所周知,周转对接当天许多事项都需要双方沟通,而这份运单日期所对应的,正是我与世枫方面通联最多的11月4号。”
汤倪还是有些紧张。以至于在场众人一时间没能听清她想要表达什么。
“汤经理,请进一步阐述您的解释。”督察员提醒道。
汤倪将屏幕切换到另外一份文件,“我想说的是,前面两份文件可用来对比我司在上个月,向「海棠湾酒庄」订购的酒水清单。”
督察员似乎有所意识,“请问这两者之间的关联是?”
再次作答之前,汤倪眉睫落垂,出于本能去探寻段伏城的眼神。
男人微微颔首,迅速给她一剂安定回应。
汤倪这才安心:
“对比后可以发现,我向世枫求购的酒水,正是即将投用于深坑开业最为紧缺的一批货。”
“当「海棠湾」因配货有误致使酒水被扣留海关时,作为对客部经理,我无法坐视不理。所幸同业者愿意伸出援手,帮助我们度过困难。”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是向世枫求助调货。
督察组人员快速互相传递文件,经过严格细致地研究对比后,发现两份订单吻合度的确高达95%以上。
“为什么选择向世枫求助,您与世枫之间存在什么特殊关系吗?”他们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
“首先,我们酒店开业所需的这批酒水组合,在当下酒水市场筹集难度极高,我相信在座各位领导也都明白,目前就国内几大代表性酒店品牌来讲,只有世枫与我们势均力敌。”
“其次的话……”
她略顿在这里,几乎是温吞地轻笑了下:
“如果真的有特殊关系,我想我不会选择用人人都可以查到的企业通讯线与对方进行联络。”
方才对她提问的督察员咳了嗓,似乎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并没有确切的证据。
没有证据的提问就是在妄自揣测。
“抱歉。”督察员表示歉意后,再次提出新的问题:
“但不可否认的是,酒水购入与调配应为采购部门工作内容,受酒店总经理直接管辖。而您没有按照集团规章走程序,这种行为否可以理解为您在越权办事?”
“从形式上来说,是的。”汤倪应得很痛快,“但请容许我为自己辩解。”
“身为酒店对客经理,我认为自己有责任满足每位客户的合理需求。深坑开业在即,酒水储备直接关系到顾客体验度和满意度,也极大程度影响着我本职工作的质量考评。”
尾音落定,她蓦然撩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左侧的玻璃镜面,目光逼戾。
视线投聚之处,正是小霍之前眼神求助的位置。
“当然,如果不是总经理上收了采购部购买酒水的行动权,并且因为业务繁忙没有注意到原订单运输异常。”
她将最后的语句咬得字字皆重,“我一定、不会越权办事。”
坐于听证席上的邓志莫名僵直了下身体。
潜意识让他如坐针毡,可又反应过来明明隔着单向透视玻璃,汤倪是应该看不见他的。
或许是源自心虚。
邓志是在调走李友全之后,才得知「海棠湾」的货被扣在了海关。
顺藤摸瓜查到入库深坑的酒水来自「香榭丽」,这就让他第一时间联想到汤倪。
可让他不能理解的是,明明「海棠湾」的货仍滞留在海关,可对方在没有收到尾款的情况下,竟然率先把回扣的钱打到了自己的账户上。
他不能确定汤倪在这其中究竟知道多少,何况她还动了自己的人,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做掉她。
提及到邓志,汤倪整个人都紧绷起来,手指渐渐深攥稿件边缘。
督察员打算继续详细追问。然而冷不防地仓促一瞥,到嘴边儿的问话又生生憋咽下去。
当段伏城缓慢起身时,所有人都紧跟着从座位上站起来。
之后众人见到他将决议表随意反扣在桌上,单手揣兜,懒恹扫量一圈后,嗓音淡冷地扔下一句:
“听累了,休息。”
*
监理会被段伏城中途叫停。
众人十分惊异,但大家只能闭麦照做,毕竟没人敢真不怕死地上前去质疑。
汤倪总算有个喘口气的机会。
从一早到总部就开始筹备,会上又全程紧张地与督察组过招,她甚至不记得喝水,直到这会儿才感觉嗓子干渴到浅浅泛痛。
走去茶水间,从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
冰冷液体慢慢滑淌入喉咙,溢流过声带,缓释缺水的不适感,也逐渐浇熄她心底的燥。
正喝着水,旁侧房门倏地从里面敞开半扇缝隙,在大脑做出反馈之前,汤倪已经毫无防备地被一把扯了进去。
“嘘,别叫。”对方捂住她的嘴巴。
男人低磁声线淬着乌木香,清冷似夜潮浪月,一如其人地侵渗矜傲,晃曳在她的鼻尖。
汤倪眨了眨眼,从唇上拉下他的手,“干嘛啊,吓我一跳。”略带嗔怪。
段伏城眼梢微扬,没回她。
之后“哗啦”一声,头也不回地伸手将旁边的百叶窗直接拽到底。
房间在霎那里丢失光源,溺入昏色。
他偏头凑近,仔细观察她片刻,继而蜷曲食指刮蹭了下她的脸颊,音腔慵懒:
“脸色这么差,待会儿见到邓志怎么赢?”
“啊?很差吗?”汤倪顺着他的话摸了摸脸。
虽然无心打扮,出于礼貌她今天还是淡妆出席。
只是多日处于紧张筹措的战前状态,难免力倦神疲。
本就冷白皮的肌肤此刻有点儿病气,唇色不似以往的红,眼白里缠满细小血丝,还有因睡眠不足导致眼睑下敷着层淡青色。
“那我去补个妆……”
可刚说完,她恍然想起手袋好像被没收锁柜了,只好耸耸肩自嘲一句:
“好像现在没那个条件哈。”
段伏城低头轻笑了下。
汤倪还没来得及问他笑什么,手腕先被对方牢牢扣住。
第1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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