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清晨的风吹到身上,也只感到清凉。远处的高大树木林,也带来了植被的青涩气息。天边太阳已经露出一角,牧藻星的闪烁早已无处寻觅。
大家席地而坐,在那飞行器的身旁,安静地听完寒寺喆的转述。
“你和小洁,本就是一体的。”
“我记得自己曾说过这样的假设,也许在内心深处还记得吧,但我从未希望这会是现实。”
“起码可以确定,当我死去的时候,你能拥有一个更好的归宿。”
“但我永远都不想失去你,我会一直盼望那天尽可能晚点到来。”
寒寺喆拉起崔洁的手:“焦妍阳,这才是你真正的名字。”
她却摇摇头:“我已经习惯被人称呼为崔洁了。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只知道发生了一场战争。但我们是被什么禁锢在了这里呢?是什么让我忘记了这些。”
“我们还需要依靠遗迹,期盼在某个角落里的某个文件中,能记载下什么东西。”
“是呀!越往后,婧阳的记忆越模糊。她认为是某种特别的东西破坏了记忆。包括小洁的。但这只是她自己的猜测。她还在尝试理清思路。但——”
“寺喆,怎么了?”
“四历山——婧阳说在她找到我之前,只记得两个地方,一个是婵楠,一个是不知名字的山区,还有墓地。而当她快要死亡的时候,她才听到了我的喊声。所以——”
鲁繁星猛地站起来:“那片少数民族的墓地吗?你是指她其实一直在那里吗?”
“是的,那里有东西吸引了她。”
鲁繁星摇摇头,又蹲坐下来:“我想不出——”
崔成勇等人已经将目光汇聚到鲁繁星身上,在他们看来,这个造访者理应还知道些其他东西,或者至少能根据焦婧阳的叙述延伸出些什么。
鲁繁星见状,不得不开口:“显然我们找到了祂们最初实验制造叙述者的地方。这只对贝斯隆有意义,祂们只会对这里更加感兴趣。这与我们的初衷相反。”
“但所有人都会对这里感兴趣的!”张鸥说,“人类的发源,人类的历史——我们所有人类都是来自脚下的遗迹,那个‘home’。”
“或许还有另外那个星球的人,他们发现的那颗。”
“这个我们只能依靠猜测了。两方打起来了,但结局可能对双方都是灾难。也许现在的牧藻星在以前就是那颗发现的星球。但遗迹——人造星球上的人改变了它,比如毁掉了它的那颗卫星——”
“月亮!”鲁繁星突然蹦了一句。
“难道古书是属于那颗星球的东西?那么我们的语言——我们的文明,也是来自那个星球?但脚下的遗迹里——也有我们的文字呀!我们的脚下就是那个‘home’吗?我只感到恐惧,这真是可怕的假设。”
“在宇宙中流浪了千万年的人类,发现了与自己完全一样的人类,连文字都相通——我感觉“home”上的人在当时也很恐惧吧。”
“是的。他们很恐惧。他们想不明白。”寒寺喆说。
“人类——”鲁繁星说,“遍布在宇宙中。他们之间的文化或多或少都有相似之处。贝斯隆相信有事件促成了人类在宇宙中移民散播,比如这个‘home’很可能就是。但又有事件阻断了他们间的联系,造成了遗忘,贝斯隆一直在找寻这些事件。所以,碰到一样的人类不是不可能发生,也并不可怕。另外,我们现在正踩着的土壤也许也有部分来自牧藻星,这能解释北半球丛林中的闪光。”
“造访者,你这假设让我更加恐惧了。”
“我认为繁星也许是对的。”寒寺喆说,“很有可能两颗星球碰撞在了一起,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那下一步我们要怎么打算?”朴上校问。
“下一步——还会有我们能左右的下一步吗?这里在以后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如果教授在这里,他会怎么做呢?”
朴上校很干脆:“哪怕这个地方被迫要交出去,有些秘密也不能泄露。崔洁、寒寺喆和焦婧阳,绝对不能泄露。还有造访者鲁繁星的事情。”
“但我们要怎么隐藏小洁呢?哪里还能给我们隐藏?”
“办法是有的。我在各国的关系只要能维持住,哪怕每个地方待上十年,这几十年起码没有什么问题。”
“几十年对我们足够了,但对小洁根本不够。”
鲁繁星摇摇头:“但我们很可能连这几十年都没有。我理解你们在担忧这里是否还能控制在负责任的人手中,而我在担心的则是贝斯隆会不会有更多的动作。我们今晚的行为也许已经触动到祂们了。今晚绝对是一个关键,祂们很可能会察觉到。”
“保护全人类和现在文明的自由?我们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能力。这个责任我们根本负担不起。我们只可能为现在负责,为我们自己的人负责。我们必须要承认,我们的能力仅此而已。”朴上校并不同意鲁繁星的说辞。
大家沉默了,只剩下寒寺喆还在问焦婧阳:“四历山——你确定吗?还有,是呀,你的记忆,你确定那些不是你的吗?对呀——‘home’里怎么可能有海洋,除非那不是海洋。”
“我正努力回忆墓碑上的文字——那很可能是奉隆留下的,葬着祂的身体,世世代代作为人的身体——我不明白为什么奉隆会有身体——哦,不是,难道——”焦婧阳突然望了望鲁繁星的方向。
寒寺喆也望向鲁繁星:“怎么了?和繁星有关吗?”
“想不清楚。但四历山里绝对有什么,墓地底下绝对有东西。”焦婧阳摇摇头,犹犹豫豫,“或者——但为什么——”
韬阁不想放弃找寻任何的可能:“小寒,能再问问焦婧阳还记得其他东西吗?”
寒寺喆只能用无奈面对大家:“四历山,我老家那个地方——但现在只有鲁繁星还有条件去那里核实那些古代墓碑。我们谁也都去不了。她依然有一些记忆碎片,不确定是自己的。”
鲁繁星听到这里,嘟囔了一句:“少数民族的墓园?润涵——”
没有人听见鲁繁星的最后两个字,寒寺喆也继续说道:“剩下的都是些琐事,姐妹间的,婧阳想单独讲给小洁。她现在确定自己的记忆是突然中断的,现在感觉起来像是记忆被瞬间打散,支离破碎理不清头绪。再次出现新的记忆,就是她被释放之后,也就是找到我之前不久。以前的那些记忆,在刚才飞出地球之后,才重新整合了起来,重新变得有意义。她无法描述记忆丢失那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承认那一瞬间的确很奇怪。嗯!婧阳希望你也有机会飞出去,也许你的记忆也会回来。”寒寺喆再次面向崔洁。
崔洁嘴撇了撇,那笑旁人根本无法察觉,她将头埋进了他怀里。
“我们都希望自己还有机会再去做些什么,但估计我们都已经没有机会了。”何欣洁指了指树木线的方向。
一列车队正从树林中驶出,扬着漫天尘土向这伙人所在的地方急奔而来。
“那是军队的车吗?”
“应该是!”朴上校应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
排头的越野车先到了跟前,一个上将军衔的人走下车。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他们身边的奇怪飞行器:“这就是你们零号项目组隐藏的东西吗?”
上将发现没有人回答他,转而打量起这几个人:“你们厉害了,你们真的是什么都敢做呀!这下可好,还没天亮全球的媒体就都在竞相报道。现在估计已经是妇孺皆知了吧!”
上将发觉这几个人全都是满脸惘然,火气变得更大,夺过身后助理手中的文件夹,扔到面前的地上。
张鸥看到文件夹中散落出来的天文观测照片,赶紧趴下去把它们全都拾起来,一张张仔细查看。其他人看到张鸥的脸色大变,也赶紧凑上去。
被高清放大的牧藻星表面,在闪烁着星光的森林之中,高耸树木的顶端之下,那些在之前从未有机会被充分照亮的地方,露出了盘绕在树干上的房屋。而这些房屋之下,隐约其间,其他人工的痕迹比比皆是。
“难道在北半球也是——”寒寺喆只想到了这个,但因那咄咄逼人的上将,他没敢说出来,只悄悄问焦婧阳。
“这真要命了!”焦婧阳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上将注意到这几人虽然表情惊愕却依旧无人吭声,只得继续自己的大声斥责:“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牧藻星有生命居住,有生命居住,就在眼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们这些科学家还真什么事情都敢干出来,从来不考虑后果。先不说别的,你认为舆论还能控制住吗?你们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吗?整个社会根本经受不住这样的事情——”他注意到了崔洁散在背后的长发,举起手指向她,“——你——你这头发——”
鲁繁星突然笑起来,那笑容让对面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寒冷。他缓缓张开嘴,徐徐道来:“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
客厅里,只有于润涵。此时,桌子上的茶杯已经映出了瘦长的阴影,从桌面延伸到地面,与其他影子混在一起,无法分开。
当还在阁楼上时,牧藻星上的闪光消失之前,她听到了近处、远处的吵嚷声。她没有去思考那里发生了什么,只送鲁母返回卧室,只将石莉安安排进客房。她把自己能解释的出的东西都告诉了石莉安,之后一个人躲到了一楼的客厅。
她捂着小腹,站在距离阳光最近的窗口,看着园中碧绿的草地。
“不知道当你长大的时候,妈妈还能记得多少,关于妈妈曾经是什么。但你终于可以作为完完全全的人类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我不会如我妈妈那样将这些负担转给你,因为没有必要再让你承受,没有必要再让你知道。但这个世界到时候又会成为什么样子,是好是坏,我已经没有能力看清了。对不起,只能让你自己去探索了——”
病树前头万木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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