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的东西散乱无章,只有零星几个男人收拾门前被外族肆意破坏的门前小摊,小孩和妇人都还躲在屋内不敢出来,街道上显得格外萧条。
说是街道,其实也就是稍微宽敞点儿的土路,走的人多,被压实了,两侧也都是低矮的土木房,连瓦房都少见,难怪那老婆子说起她的三层环楼时腰板挺得那么直。
沈文宣就像一个异类在大路上快步走,路过的几个干活的男人都忍不住拿异样的目光瞅他,这外族刚走,就敢在街上乱窜,也不怕被巡查的兵卒察觉到异样,当成内贼抓走。
沈文宣视线撇过去,那些人赶紧收回目光,仿佛与他对视就会遭了灾似的。沈文宣眯眼,又打量了一眼前后,这街上除了乱点,也没看见什么血迹,更别说死人,用得着这么紧张吗?
历史上外族入侵通常会虐杀当地人,但这里好像没有,连妓院这种通常的重灾区都好好的,难道是南方的外族比较弱?沈文宣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细想,顺着记忆中的路线一直沿着大道往前走就看到了重兵把守的城门,细数的话大概有二三十个兵。
那儿已经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排队,等着出城,有的还背着装着农作物的框子,看样子是周边村子里的,在这城里应该没有依靠,这几天在城里躲得辛苦,这会儿着急出城。
沈文宣站在原地沉吟了一会儿,躲在远处的巷子观察了一下,几乎每个出城的人都会被扒拉一番,那些兵卒的手脚不干净,搜到一点儿钱财就偷摸地藏在自己的怀里,有的甚至还抢了出城人的筐子。
沈文宣眉头轻挑,他现在身上带着不少银子,那些兵看见了可就不是他的了。
想了一会儿,沈文宣摸了摸怀里的钱袋,又对比了一下一只弱鸡和二三十个大汉的悬殊战力,失望地吐了一口气,辣鸡的白斩鸡身体,坏他的攒钱梦想。
心疼地在钱袋里挑挑拣拣拣,拿出最小的一块碎银,其他包在衣服里,藏在书的下面,沈文宣轻咳一声,手背在身后,脸上一派读书人的清高劲儿,目无下尘地走了出去。
大庆重文轻武,读书人地位很高,架子还是可以摆摆的。
一摇一晃地走到城门口等着,前面还有几个男人在被巡查,大概是这几个身上的钱财寥寥无几,检查的军爷越来越不耐烦,动作愈加粗暴。
他前面是个五大三粗的,沈文宣闲来无事瞅了几眼,从头扫到脚,一顿,这人的左腿裤腿和鞋子是湿的,仔细看就会发现一抹暗红,向前走的时候,左脚的移动明显要慢一步。
沈文宣抬起眼,不动声色地将这人打量了一番,衣裳虽然还算齐整,但破了好几道口子,头发上也沾了土,这是被外族人追着打来着?沈文宣还没有想清楚,前面的人突然被推倒在地,“砰”的一声,头磕在地上,沈文宣听着就觉得疼。
不过这个皮肤黝黑的汉子咬着牙没有喊出来,老老实实地起身,期间还因为左腿的伤倒下几次,周围的百姓若有若无地瞅过来,见推人的是位军爷又默不作声地转了回去。
“妈蛋!一个个屁子儿都没有的穷光蛋!坏爷的心情!活着干嘛?!怎么没被羌人一刀砍了算了!”
推倒人的兵卒骂完似乎还不解气,抄起旁边的军棍就要抡过去,大汉一惊,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格挡——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但耳边却响起了硬物相击的声音,大汉疑惑地放下胳膊,就见面前站着一个身量还稍显稚嫩的半大少年。
沈文宣抛下手中的棍子,转了转手腕,这兵卒使的力气还挺大,震得他手都麻了。
兵卒皱眉,神色不善地看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小子,就要开口骂,但沈文宣先他一步地开口骂了起来:
“现在的兵卒可不得了!怕是比县太爷得派头还大!县太爷打人还得先问个是非对错呢,你倒好,上来就对读书人动武!我告诉你,咱们这儿的书院的名册上可记着我的名字呢!你要是敢动我一根寒毛。我定要爬山涉水去告御状!一个下等兵卒竟然当街棍杀读书人!大庆国还有没有王法了?!”
沈文宣一阵吆喝,引得其他兵都看了过来。
兵卒左右看了看,见最前边的几个兵的视线也在看这儿,一急:“你、你胡说——”
“我胡说?”沈文宣指着他的军棍,“你看你拿着的什么?我就站在这儿,你拿着军棍抡起来可不就是来打我的?!光天化日之下,不仅知法犯法,竟然还藐视圣贤,罪加一等!”
“我、我什么时候藐视圣贤——”
“我是读书人,天下读书人都深受圣贤教导,皆是圣贤的弟子,你打我,岂不是就是在藐视圣贤!”
“我、我没想打你,是你自己冲上来的。”
“我自己冲上来让你打?你看我是脑子有病的人吗?!”
“你......”
“干什么呢?”
一个军官拨开周围的兵卒走了过来,皱着眉地看了一眼咄咄逼人的沈文宣,将那个犯错的兵卒拉到身后挡着,眼睛一撇看到旁边刚从地上起来的大汉,一顿,又回头看了眼低着头的兵卒,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脸上本来杀气腾腾的表情收敛了起来。
“是我御下不严才会让他们犯下如此过错,冲撞各位了。”
军官双手抱拳对着周围的百姓示意了一圈,又对着沈文宣点点头,算是客气。
“如今羌人刚刚入境,出城口不得不严查,有所不妥之处,还请见谅。”
沈文宣掏掏耳朵,声音不大不小地嘟囔了一句:“严查能把百姓的钱财严查光,也是一种本事。”
军官脸色一沉:“我的下属绝不可能干此等事!”
干不干自己心里门儿清,装什么装呢。沈文宣翻了一个白眼,道:“大人可还有其他指教?”
漫不经心的样子对军官实在无礼,兵卒看着心中火气大增:“你——”
军官拦住他,亲自围着沈文宣转了一圈,检查了几个部位,没发现可疑的东西,道:“打开包裹。”
沈文宣嘴角噙着笑,拆开包裹,自己一件一件地在这个军官抖了抖,最后拿起自己藏在衣服里的钱袋,颠了颠。问道:
“要吗?”
军官看着他这个样子没有说话,侧过身让他过去。
沈文宣颇感意外,打量了一番这个军官,但也没深究,收拾好包裹出了城门。
城墙之上,军官望着那个挺直的背影走远,回头问身后的兵卒:“你们真拿了百姓的钱财?”
兵卒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抬头偷偷瞥了一眼自家大人的脸色,到底不敢欺瞒上官,点点头,承认了。
“混账!”
兵卒吓得一抖,连忙跪下,道:“头儿,我们拿这些钱绝不是为了私欲,上面对我们这些守城的兵卒根本不在乎,不仅克扣军饷,连粮草都快没了。这次羌人入侵本是边关出了差错,我们拼死拼活与那些羌人缠斗,最后竟也被牵连,这次......也不知从哪弄钱给受伤的兄弟们买好药。”
兵卒说着说着就停了话头,抹了一把眼睛,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们军中将士就是男儿中的男儿,死都不让眼泪落下来。
军官叹了一口气,军中的情况他又何尝不知,但这边境百姓都不富裕,运气不好遇到老天爷不赏脸,连自身温饱都成问题,哪有多余的钱给他们这些个守备军搜刮。
“钱粮我来想办法,如果再让我发现你们不守军纪,干那些个强盗勾当,军法处置!”
兵卒连忙应是。
沈文宣快步走在崎岖的小路上,南方多丘陵,小路坑坑洼洼的,走起来极其费力,沈文宣没走多久就有些气息不稳,按照原主原先的脚程,从城里走到村子上大概需要两个时辰,但他现在身子虚,按他现在的速度,走三个时辰都到不了,那时候天就黑了,谁知道这荒山野岭晚上会有什么东西出没。
沈文宣皱眉停在原处休息了一会儿,等气息喘匀,继续抬步往前走,却不料后边慢悠悠地走过一辆牛车,停在沈文宣旁边。
沈文宣抬头一看,是那个黝黑的汉子,此时正坐在牛车上,车头坐着一位少年,与汉子有六七分像,手里正攥着缰绳。
汉子挠挠头有些许局促,庄稼人内敛,不会说那些个花里胡哨的,闷头问了一句:“沈家兄弟,要乘车吗?”
沈文宣一笑:“你和我同村,你邀我搭车,我自然是要搭的,更何况我走的也有些累了。”
说着沈文宣就上了牛车,大汉连忙往旁边挪挪给他腾位置,沈文宣也不客气,舒舒服服地靠着车辕坐好了。
他认识这个大汉,应该说是原主认识他,张家的大儿子,干农活一把好手,在村子里的名声不错,不出意外,他以后就要在村子里住着了,按照原主原来的人际关系,只怕是在村子里寸步难行。
张家的人以前和原主没什么矛盾,顶多是有些看不起他,现在有了这份恩情,他倒不至于人生地不熟地乱了手脚。
牛车摇摇晃晃,微凉的风吹在脸上,沈文宣眯起眼往后挺了挺,抻了一下腰,有些惬意。
“那、那个......”
旁边传来声音,大汉还是有些局促,挠了挠脑门寻找话题,可能觉得一路回去一句话也不说不好。
“谢、谢谢啊。”
他也没想到出城门竟然被沈文宣救了,之前受村里人影响,总以为这是个草包,没想到这人连军爷也不怕,就那样把军爷的棍子挡了下来,还把军爷怼的说不出话,他算是对他彻底改观了。
“沈家小子,你放心,你这份救命之恩我铁牛一辈子都记在心里,以后你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来找俺,俺一定帮。”
前面赶车的小子也赶忙接了一句:“你是我大哥的救命恩人,以后有事,我也帮你,我娘也帮。”
沈文宣眯着眼笑了一下,看了一眼铁牛的左腿,把还剩下一小半的伤药给他,道:“你和我都是一个村子的,互相帮忙本也是应该,哪有什么恩情不恩情的,说的太生分了。”
铁牛连忙推拒,但一番推让下来还是接受了。
一方面他的伤实在疼得厉害,家弟匆忙来接他没带什么伤药,到了家恐怕还得等一段时间才能等郎中过来,他已经流了那么多血了,心中着实怵得慌。
另一方面沈文宣递过来的伤药很常见,不金贵,用了便用了,等过段时日他可以新买一瓶还给他。
但张铁牛看着沈文宣身上的伤,觉得手中这瓶药千金重,心中难掩羞愧和感激,抬头看向沈文宣的目光更加殷切了。
果然传言不可信,像沈兄弟这样有情有义的怎会如传闻中的一般。
“不知沈兄弟这次回村是要做甚?”
铁牛敷好药后抹了一把额头上疼出来的汗,这次放开了一些,对着沈文宣笑了笑。
“回村住。”沈文宣打了个哈欠说道。
“回沈家?”
“自然不是,我娘之前在村里置办了房屋和田地,现在我娘走了,我去收拾收拾住下来。”
张铁牛一听脸色立马变得有些不对,看着沈文宣欲言又止,道:“你娘前些年是置了几亩地,也买了一个屋子,但、但那不是已经......被你给了沈家了吗?”
哈?
沈文宣脑子一懵,在记忆的边边角角努力找这一部分的记忆,结果还真找着了。
艹!原主还真是不一般的蠢!
古时候的女子出嫁前不能置办房屋田产,所以原主的花魁娘买房子和地的时候是以原主的名义买的,结果原主倒好,手中的地契和房契还没捂热乎呢转头就巴巴地给外祖父一家送去,真是舔得一条好狗!
沈文宣有些烦躁地拧了拧眉心。
张铁牛见他有难处赶紧想办法,道:“沈兄弟你要是没有住的地方可以住我家,虽然我家不大,但至少可以遮风挡雨,只是要...委屈沈兄弟和我们兄弟几个一块睡了。”
张铁牛说到最后有几分羞愧,他家境不大殷实,房子总共就四间,一间他娘住,一间堂屋,一间厨房,剩下的一间就是他们三个兄弟住的地方了。
沈文宣摇了摇头,他知道张家的情况,如果真要和几个汉子一起睡,肩膀挨着肩膀......他想想就一阵鸡皮疙瘩。
虽然沈家不做人,但要面子。当初为了不让村里人说三道四,骂他们抢外孙财产,假惺惺地把一间他们之前住过的老屋给了他。
这老屋他没印象,但眼下只能如此了。
沈文宣叹了一口气说道:“村南河边有一处屋子是我的,我去住那。”
啊?那、那屋子早就荒了呀。张铁牛看着沈文宣的神色,知道他与沈家人已决裂,又不想和他们同住,话到了嘴头又咽了回去。
沈兄弟真真是好风骨,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他也不劝他了。
“我家离那不远,等到了家我叫上我娘替你收拾。”
“有劳。”
等沈文宣站在他那间房子前的时候,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被这房子的破败程度给惊住了。
茅草屋,墙上的土坯都掉了,露出里面的木板来,总共三个屋子,塌了两个,第三个,沈文宣推门进去,门立刻就倒,一抬头,屋顶还破了一个洞。
估计村里的那些个流浪汉看到这样的屋子也会啐一口,暗骂晦气。
唯一值得夸的可能就是这长满不知名野草的院子,还挺生机勃勃的。
呵。
沈文宣瞅着这间房,突觉路漫漫其修远兮,索性他最不缺就是毅力,一手烂牌整着整着,最后变成好牌也说不定。
他今晚就是在这睡的,张家当家的去得早,张大娘和张铁牛几个兄弟帮着收拾了好一会儿,勉强把院子里的野草除了,修了一下栅栏门,补了一下房顶。
沈文宣躺在咯吱作响的木板床上,耳边不时想起风过时房子发出的呜呜声,还有不知何物行动时的窸窣声。
真是个闹鬼的好地方。
沈文宣默默捂紧身上的被子,掏出包袱里两个已经冷了的烤番薯,一边吃一边回想着来这儿之后的一件件事,沈家人叼毒刻薄,但只要他们不犯到他身上,他也懒得和他们过不去。
还有香花院的事,也不知道老鸨办事能力怎么样,那剩下的四十五两到手,他就把整个屋子翻新一番。
但在此之前也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坐吃山空,得想办法做点儿生意挣钱,手上这五两正好算作本钱。
读书考科举这样的事情他就没想过,一是不感兴趣,二是没有那样的本事。认个繁体字还行,真要他之乎者也怕是他自己就先笑了。
沈文宣盯着头等茅草间隙露出得些许星光,本以为会睡不着,没想到最后竟然睡着了,没听到房子外面小路上磕磕绊绊的声音,一个仓皇狼狈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眸中的影子比这黑夜还要黑,看不见前方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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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下午一点钟准时更新。
我的脑洞不怎么大,但我会努力写好一点~(^3^)-☆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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