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鹿饮溪望着月亮,一点一点收拾好脆弱的情绪,转过身时,险些吓了一大跳。
身后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医院里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不好认人,鹿饮溪偏偏一眼就认出那是简清。
床上一言不合剥人衣服,床下一本正经不食人间烟火的斯文败类,她也就认识这么一个。
那个败类悄无声息倚在墙上,漂亮冷淡的面孔没什么表情,手里还拎着一袋小面包。
鹿饮溪走过去:“什么时候来的?”
简清没回答,也没问鹿饮溪为什么红着眼眶像个小兔子,只是把手里的小面包递出去。
鹿饮溪犹豫了会儿,伸手接过。
她确实饿得前胸贴后背。
撕开小面包的包装袋,闻到浓郁的奶香味,鹿饮溪几乎是一口吞下。
简清静默地注视她,怕她噎着,走到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瓶饮料给她。
鹿饮溪小口小口抿着,心中对简清体贴的认知又加深了一层。
*
第二天,简清值科研班,一上午都在中心实验室待着。
附一医院的肿瘤中心实验室有专职的科研人员,也有临床过来轮值科研班的医生。
简清的左掌受了伤,有些操作不方便进行,鹿饮溪就被抓到了实验室,替她跑腿、录数据、干杂活,任劳任怨。
科研班相对比较清闲,到了下午,简清把工作带回家做。
室外细雪飘飘,室内一片静谧,只闻得键盘的敲击声。
回了家,鹿饮溪不用干杂活,闲得无聊,翻找出一条卷尺,挺直腰板给自己量身高。
167cm,比现实的躯体低1.5cm左右。
她捏着卷尺,自言自语:“我觉得我还能长高。”
长到和现实世界一样高。
键盘敲击声凝滞,简清看了鹿饮溪一眼,冷不丁开口:“你20岁了。”
其实心理年龄是25。
鹿饮溪有心装嫩,不以为然:“20怎么了?说不定我的骨骺线还没闭合,还能继续长,长到比你高。”
目测简清有一米七出头,腿长腰细,身材姣好,好到让鹿饮溪有些嫉妒。
简清收回视线,没说话,指下键盘“哒哒哒”的敲击声更显轻快。
确实是很年轻的小孩。
小到还在冒牙,疼得红了眼眶,在某医生面前晃了又晃,看样子是想让人问上几句,说些关心体贴的话语。
简清偏偏不问不说,装没看见,纤长的五指继续在键盘上敲打。
鹿饮溪终是按耐不住,凑到跟前主动说了声:“我牙很疼,长智齿了。”
简清眼也没抬:“我从事肿瘤,不从事口腔。”
假意冷淡的态度。
鹿饮溪捂着脸,弯腰平视简清,含含糊糊回答:“不是请你帮我拔牙,肿瘤科也可以治疼痛的。”
约有60%~80%的晚期患者会产生癌痛,晚期癌症治愈希望渺茫,医生能做的十分有限,缓解疼痛是其一。
简清抬起缝了针的左手,淡声道:“我不给暴力伤医份子看病。”
鹿饮溪病急求医,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简医生,一码归一码,希波克拉底在天上看着你,做医生要有良心,你宣过誓的。”
不能这么睚眦必报小心眼。
简清看着她,回忆了会儿搁心底沾了灰的医学生誓言和希波克拉底誓言,淡淡哦了一声,上半身前倾,靠近,唇瓣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垂:“鹿同学,我没有良心。”
说完,朝她耳朵轻轻吹了一口热气。
热气拂在耳廓上,又痒又酥,激得鹿饮溪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捂住耳朵踉跄后退一步,差点摔倒在地。
瞪了一眼沙发上的女人。
女人云淡风轻若无其事,继续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看也不看她。
胸口砰砰跳,耳朵烫得快冒烟,鹿饮溪红着脸捂住耳朵,用力揉了揉。
有病。
要勾引人要撩拨人也得看清对象。
她又不是男的,朝她耳朵吹气算什么?
在心底骂骂咧咧几句,鹿饮溪后知后觉想起来——
金主和金丝雀。
呸,败类!
鹿饮溪不再理会简清,自己委委屈屈地去扒拉药箱。
热气钻进耳朵的酥麻感久久不散,鹿饮溪一边感受耳朵灼热的烫意,一边忍不住猜想那个冰块是男女通吃,还是只喜欢女的。
关心她做什么?谁要管她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脑海倏地冒出另一道恨铁不成钢的声音,鹿饮溪晃了晃脑袋,撇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专心扒拉药箱,想找几片布洛芬止痛。
药箱很大,分门别类放了不同的药物和一次性医疗器械。
鹿饮溪翻着翻着,忽然在药箱翻出了好几盒盐酸吗啡片,还发现许多七氟烷。
吗啡用于缓解癌症患者的癌痛和急性的剧烈疼痛,七氟烷是麻醉科常用的全身麻醉药,微小剂量就能把人放倒。
这两种药物具有强烈成瘾性,滥用会造成依赖,过量会引起死亡。
书中,后期的简清利用精麻药品,杀害了不少人,最后自己也吞咽注射了大量药物,躺在雪地中,静默地等待生命结束。
简清见鹿饮溪扒拉半天,只抓出几盒精麻药,走过去,拿走她手里的药放一边。
鹿饮溪疼出了一脑门薄汗,柔软的发丝贴在耳际,可怜兮兮的。
简清盯着她看了几秒,伸手拂开她的发丝,拿过一个电子测温仪,对着她额头“嘀”了一下。
额温36.8c,没发热。
“张嘴。”
下巴被捏住,这回不是调戏,鹿饮溪没挣扎,顺从地张开嘴:“啊——”
冰凉的手指在她下颌触摸、按压,感受淋巴结的大小,她皱了皱眉,忍住痛意。
看过也摸过,简清问:“疼痛程度从0到10,你选个数字描述?”
数字分级法是疼痛量化评估常用的方法,从0到10依次递增。
鹿饮溪瘪嘴:“6,好痛。”
4~6算中度疼痛,肿瘤科有不少7~10的重度疼痛患者,简清见惯不惯,一脸冷漠,问:“有什么胃肠道疾病和药物过敏史?”
除了对症下药,还必须考虑到药物可能带来的毒副作用,有些药对胃黏膜刺激大,有些人对某些药过敏,有些药物不能联合使用。
鹿饮溪回忆了会儿这具躯体的记忆,摇摇头:“都没有……最近也没有服用过其他药物。”
简清翻出阿莫西林和甲硝唑递给她:“盐水漱口,各吃两片,一日三次,饭后服用,饮食清淡,不要喝酒,布洛芬你自己看情况服用。”
说完,随手挤了些免洗消毒凝胶揉搓,转身打算继续去赶论文。
鹿饮溪拉住她的衣角,不放她走。
衣角被扯住,简清停下脚步,看向鹿饮溪,微微挑了挑眉。
鹿饮溪垂下眼帘,没说话。
白底黑字幻化成一帧帧影像,脑海不断浮现简清躺在雪地中,等待死亡的画面。
她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疼得没有精力多加思考,踌躇半晌,还是开了口:“药是救人的,你不要用它做坏事,好不好?”
药是治病救人的。
不要用它结束别人的生命。
不要用它,结束自己的生命。
简清看着鹿饮溪,不明白这小孩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种奇怪的话。
她看向药箱里的吗啡和七氟烷,无声思考片刻,问:“我能做什么坏事,吸.毒么?”
她在门急诊的时候,确实会遇到一些毒瘾发作的不法分子,谎称癌症晚期、身体剧痛,骗取注射吗啡。
鹿饮溪不回答,只是攥紧她的衣角,颇有些得不到承诺誓不罢休的架势。
简清被闹得有些没脾气。
“好,我不会做坏事。”依旧有些冷淡的口吻,却多了一丝哄小孩似的无奈,“去吃药,待会儿去医院。”
得到了承诺,鹿饮溪松开她的衣角,捂住脸颊,问:“去医院做什么,不是说下午让我休息吗?”
简清乜她一眼,伸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拍片,拔牙。”
*
口腔科里。
拍完牙片后,牙医直接在电脑上读片,又打量一眼鹿饮溪,笑眯眯道:“小姑娘模样标志,牙齿长得也别致,下边两颗横着长的智齿,贼对称了,都得拔啊。”
鹿饮溪闻言,鼓着腮帮子,险些想晕在简清怀里。
智齿的生长比较随心所欲,横着、斜着、正着都有。
横着生长的,医学术语叫做横向阻生齿,离神经近,拔除风险高、难度大、术后反应激烈。
常有病人在麻醉效果过后,痛得嚎啕大哭、涕泪四流。
简清毫不怜悯:“等消炎了就带她来拔。”
牙医乐呵呵点头:“顺便让我的学生观摩学习一下啊。”
教学医院里,有带教任务的医生最喜欢那些症状典型的病人,碰到一个恨不得把所有学生都抓过来摁头学习。
于是,鹿饮溪拔牙那天,身边围了一圈又一圈穿白大褂的实习生。
牙医托着她的脸,慢条斯理给学生讲解:“你们看,她这样的阻生齿,需要切开牙龈,翻瓣暴露牙冠,还需要分割牙齿,逐块拔除……”
灯光太刺眼,话语太吓人,鹿饮溪闭上眼睛,手指紧紧捏住衣角。
麻醉生效后,开始拔牙。
宛如在嘴里放了一个施工队,又锤又撬又钻,叮铃哐啷一阵倒腾,口腔弥漫着血腥味,混合了医用手套的乳胶味,耳畔还有学生的窃窃私语。
鹿饮溪皱眉忍住不适,全力配合医生的动作。
没人会喜欢在惶恐不安时,还被当做教学标本,被一群陌生人围观。
可教学是医学传承的根本,代代医者口口相授,薪火相传。
这世上也许有绘画天才、音乐天才,但在生物医学领域,没有天才,只有一点一滴的积累。
任何一名医生的成长都依赖大量病例的积累,这是一个特别注重实践和经验的领域。
鹿饮溪明白这些,心甘情愿当小白鼠供实习生观摩学习。
最后的缝针也是交给的实习生操作。
实习生肉眼可见地有些紧张,打结不顺不说,手还有些抖,等到缝好,局麻的药效都过了。
简清忙完工作过来接鹿饮溪时,鹿饮溪正双手搭在膝盖,安静地坐在一旁输液。
她咬着棉签,看了眼简清,面色苍白,腮帮子肿得像只仓鼠,痛得说不出一句话,咽口水都像刀割般疼痛。
牙医呵呵夸道:“你家小姑娘好乖啊,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哭也不闹。”
鹿饮溪看了牙医一眼,默默腹诽:那是因为疼得没力气嚎,你的学生技术水平太差……
简清从冰天雪地的室外进来,还带着一身寒气,她把手搭在鹿饮溪脑袋上,轻轻揉了两下,淡道:“别被她外表欺骗,她可能在心底骂骂咧咧。”
鹿饮溪:……
你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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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偶像包袱的鹿饮溪(恼羞成怒、口齿不清):不要胡索八道,破坏我形象!
被骂了好几回的简清(面不改色):经验之谈
*
牙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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