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顾遥把话说得这样明白，面前的少年仍旧是神色陌生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姊姊自始至终，都不甘于只做个寻常女子。”他扯着嘴角讽刺一笑，“还说什么全然不在乎，若是真的不在乎，又怎会那么多年，都不曾说出玉玺在哪？何况，”杜梓的目光在顾遥的身上绕了一圈，“你还同孟辞勾结，化作男身，手握权势。”
    顾遥抿唇，然后道：“你便是这样想的？”顾遥不是个喜欢憋屈的人，理了理思路道：“我不知道你听不听得进我的话。若是我真的那般不甘，一开始也不会处处扶持你，更不会百般遮掩自己的身份……更不至于今日，无半分羽翼，由你们威胁。若我当真心存不轨，就该直接刺激林修夺权，再杀林修措手不及，宣明身份渔翁得利。可是阿梓，我这样做了吗？”
    她只是不动声色地，帮他拔除了近在咫尺，随时要抢走帝位的林修。又替他剿灭大半月氏兵力，保了大齐数十年的边界安宁。
    甚至已经开始和孟辞商量，过一阵子就假死，恢复女装。
    如她所猜测的，杜梓脸上没有一丝动容，他只是阴郁地看着顾遥。
    半晌，杜梓讽刺地看了顾遥一眼，“你这样虚情假意地，是要做什么？”
    “我没有。”顾遥立刻反驳。
    但是杜梓已经转过身去，背后明亮的太阳洒出万道光芒，直直地扎进顾遥眼里去。
    列陈在杜梓身后的士兵挽起弓箭对准顾遥，另一列士兵握刀将顾遥包围其中，不给她有一丝做小动作的希望。
    绝对的力量悬殊之下，她便是肋下生双翼也逃不过，何况她半点对抗的力气都没有。
    ――但是顾遥并不打算束手就擒。
    她一按腕间银针，便直对杜梓而去。
    众人皆是大骇，连忙凑过将杜梓挡得严严实实。顾遥却就是觑着这个时机，转身便冲过去。
    那些人果然被杜梓交代过，一定不能伤了她。所以顾遥就盯着刀口往上撞，搞得一群大内高手惶惶然。
    恨不得爆一句：“槽他马滚开！”但是鉴于面前就是顶头上司皇帝，只能把这句话憋回去。
    再揩揩汗，要是真不小心爆粗口了，脑袋保住了大概腚也保不住。
    却说顾遥，倒是靠着这样滑稽的动作稍微避开了。
    杜梓忍无可忍，怒喝：“都停下！”
    于是所有人都停下来了。
    包括顾遥。
    她就算是逃过了今日也逃不过明日，整个大齐都是阿梓和崔姮的，她还真能在上蔡城里逃过去？
    但是此刻没有直接被绑下去，她的主动权就稍微多些。
    “崔姮呢？”顾遥忍不住似笑非笑。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长姐如母，看来真是不错的。
    瞧阿梓这模样，就算是想管事也管不了，此事多半也是崔姮生的。
    她要做女帝，最先要做的就是把她这个传说里天命所归的女帝给踹了，到时候天命所归的自然是她了。
    要不是牵涉到传她是天命所归的女帝，否则她就把这一点直接给阿梓挑明了。
    “这关姊姊何事？”杜梓面色不善，像是猛地警惕起来，生怕顾遥伤害崔姮。
    顾遥有点失望，但是还是继续道：“把我诱回上蔡不就是她做的，此时怎么可能不在。”顿了顿，目光微冷，“崔姮，出来吧，我有事要与你说。”
    但是仍旧半点动静都没有。
    这叫顾遥不由冷笑，“你若是真不出来，怕是过后会后悔。我快马加鞭赶回上蔡，有些消息也只有是知道，月氏与大齐交恶，最难的可不就是夹在两国之间的人……”
    顾遥的话还没说完，轻缓而飘渺的脚步声这才响起来。顾遥望过去，只能看到日光里一个迷糊的影子。
    裙裾拖在地上，玻璃种的翡翠禁步细碎地响着，祥云翘头履像是踏风踩月。高鬟宝髻，妆容精致。
    顾遥在西北之地住了那么久，甚至脑子里满是崔十狼狈的尸体模样，乍一看崔姮，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被刺伤。
    ……但她也曾如此。
    “十娘可有什么难处？”她微微抬着一只小巧雪白的下巴，凤眼微睨，“我已经派人迎她回来了，约莫明日就到了。”
    像想到姊妹团聚，崔姮忍不住眯起一点笑意来。
    顾遥垂眼看自己一身的破衣烂衫，再抬眼看崔十娘酷似自己前世模样的那张脸，只觉得她比自己还像祁阳长公主杜杳。
    但是那念头不过一闪即过，定格在她眼前的是十娘从高高枝桠上，一跃而下的决绝场景。
    以及一地的鲜血染红洁白衣衫。
    “十娘已经不在了，三日前就不在了。”
    “不在了？她去哪里了？她不就在那里能去……”崔姮猛地卡住，带了威仪的狭长凤眼不自觉地睁大，脸色刷地白下来。
    崔姮猛地瞪住顾遥：“杜杳！你说什么！”甚至纤巧的肩膀都剧烈颤抖起来，脸色瑟瑟。
    顾遥神色却早就淡漠了，“十娘死了。”随即眉眼一挑，气势凛然，“秦铎以十娘是你妹妹为由，企图押着十娘来谈条件。十娘不愿，从被绑着的枝桠上一跃而下。”
    崔姮慢慢染上皇室的清贵气，顾遥却再多一层见惯生死的沧浑大气。即便一个破衣烂衫一个华服锦衣，气势上还是顾遥更盛。
    此时的崔姮却无心管这些。
    “那你……那你便不救十娘？”崔姮不可置信地盯着顾遥，随即眸子黑沉起来，像是原本的恨意又被酝酿得几乎沸腾起来。
    顾遥却被气得不由冷笑，“若是换作是你，是要引狼入室地让月氏人长驱直入，直直打到上蔡来，还是救得十娘一人？”
    便是那人换成是孟辞，她也晓得自己该怎么做。
    崔姮眸子沉沉地盯着顾遥，那种恨极了的眼神，便如浸着毒液。
    “这世间千千万万人，但与我亲近的，不过一个十娘。我这样十娘一个妹妹啊……”那些人生生死死，和她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