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总之顾遥还是来了。
    她还好生生地活着，红衣玄甲，墨发高束，眉眼沉稳又坚定。一步一步走过来，嘴角隐隐有笑意。
    但是顾遥彻底站定在杜梓面前时，嘴角的笑意早就凝了下来，只是专注而复杂地看着他，也不知为何一言不发。
    杜梓就扯着嘴角勉强笑一下子，她大概是为了他的体面，只是孤身一人进来。她还是在意他的，杜梓想着，“姊姊。”
    “你嫁给孟辞那天，我去看了。姊姊真是美极了，可惜是要嫁给孟辞。若是嫁给孟辞，姊姊也不会离开我。”她一死，他生命里唯一的光，他唯一能抓住的稻草，便彻底没了。
    “我知道。”她晓得他在廊角，可顾遥还是扯着嘴角讽刺一笑，“可是阿梓，你还不是默许了林修对我动手？”若不是他首肯，谁敢进堂堂端平侯的宅子去刺杀她？便是林修也没有这个胆子！
    杜梓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瞪大了眼看她，“我怎么会？我怎么会！姊姊，我怎么可能会授意旁人杀你？！我恨不得，用我的皇位，我的血，我的命，用尽一切换你活过来陪着我。”
    他大口大口喘气，脸上豆大的冷汗砸下来，脸色越发黯淡下去。
    顾遥沉默了一会，除了他，她想不出还有谁能促成这件事。
    “我杜梓指天作誓，如若我有杀姊姊的心思，五雷轰尽尸骨！”
    她心里惊讶，只觉得嘴里苦涩。不是他？其实她早就隐隐将这件事当做是他了，权势与亲情的取舍，其实作为皇家人，她可以逼着自己接受。
    可不是？她在心里耿耿于怀那么多年，猜测了那么多年，如今却是错怀疑了。
    几个月之前，却是她亲眼看着，他诱她出去绞杀。
    杀她一次，和杀她两次，有什么区别呢？顾遥觉得心里生疼，面上却早就习惯了四平八稳，冷冷而低低道：“阿梓，我对你很失望。”
    阿梓，我对你很失望。
    阿，梓，我，对，你……很，失，望……
    这几个字像是锤子一般，一个一个地敲在他心上，疼得要命，像是五内俱要碎裂，彻底绞破。
    她对他很失望啊……
    杜梓只觉得心口疼到喉里一阵腥甜，心肺连贯着四肢百骸地疼。他剧烈地咳嗽，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整个人便像是彻底被抽走最后一口气。
    他歪在地上，口中的鲜血不可抑止地溢出来。胸口被他死死按住，却仍旧搅碎了似的疼，他几乎将自己弯成一个虾米，在地上无力地挣扎。
    顾遥先是冷眼看着，却还是看不下去，有些慌忙地走过去蹲下。杜梓就即刻拉住她的手，扯出一个天真的笑，嘴来回翕合着，却怎么也不足够发出声音来。
    顾遥仍旧冷着一张脸，眉眼沉沉，带着凌人的贵气与威慑力。但是被杜梓握着的手，却是不受控制地轻微发抖。
    她的脑子混乱成一团，看得出来他这是灯尽油枯又遭逢大刺激的模样，丹毒深入骨髓，大约还有别的缘故，又惊又怒，加在一起足够致命。
    杜梓的心里却越发澄明起来了，多年的丹毒，身子原本也不好。而崔姮为了专政，在他的汤药里下了慢性毒药。
    尤其是被崔姮利用了，不光害姊姊中埋伏，还叫姊姊以为刺杀是他安排的，眼见着姊姊的“尸体”，他原本千疮百孔的身体彻底倒了。他原本还想着服药走得体面些，可忽然发现，他在她面前出来不曾有过尊严。
    但是……
    他还是努力张合着嘴，希望她能看懂自己说的什么。
    ――不是我，是崔姮。
    但是顾遥不知道。
    他的力气一点一点被抽走，身子也越来越冷，眼皮也逐渐睁不开。
    但是他还是执着地，费尽全力地张合着嘴――不是我，不是我……
    圆润的白瓷瓶骨碌骨碌地滚出来，他原本握东西的手一下子跌落下来，气息消失，生气迅速在他身上散去，变成一具冷而僵的尸身。
    顾遥发了会愣，握了握那只手。那只手握她仍旧握得极紧，可是半点温度也不带了。
    “阿梓？”
    没有人回答她。
    她忽然很想告诉他，便是他亲手将她推进陷阱里要杀她，她还是记得两人的情分的。
    可是宫殿里寂寂无人，只有一阵冷风吹过来，最终消弥。顾遥也不知怎的，一双眼泪霎地垂出来。
    她盯着他的尸身看了一会，瘦弱又干枯的一具身子，哪里像是少年人呢？脑子里乱糟糟的，全都是小时候那些打打闹闹的场景。
    *
    祁阳长公主的传闻在民间经久不衰，一直都沸沸扬扬的，无论什么稀奇古怪的段子都有。
    顾遥这回打着祁阳长公主的旗子逼宫，民间竟然接受得极快。也是，死而复生都接受了。
    但是她还是编了一套靠谱些的说辞，有意向地领导着舆论传导，效果很不错。
    她先帝心腹护着两次假死脱身的事情直接公布，所有人欣然接受……若非如此，顾遥怎么可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获得这么多的支持者。
    倒是祁阳长公主的名头有愈发流行的可能，但是顾遥无所谓。
    就算她是祁阳长公主，但是到底是逼宫了。杜梓死的事情，也被默认算在她头上。
    也就是说，她不明不白地担了一个弑君的罪名。有这个罪名在，她无论是登帝位还是做皇位，都要不大安稳。
    顾遥也不敢操之过急，只能先一步一步地安排手里的事情。先将皇宫里外血洗了一遍，再就是将当初的老人找出来，重新安排人手。
    两件都不是简单事情，顾遥一忙这些，几乎就要花大把大把的时间。另外还要将众人出力统计出来，一旦登帝位就要论功行赏，自然要先准备好。
    这些一面准备，一面也确实开始准备称帝的事情。可向来一盘散沙的朝堂中忽然显露出一股势力，开始阻挠顾遥称帝。
    起先，顾遥以为是文官推测她弑君，所以拦着，后来却觉得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