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舞乐之事实在难分高下。”皇帝瞧见刘易梦泫然欲泣的模样,心有不忍,提点道,“依刘姑娘看,这一曲奏演得如何?”
刘易梦眼眶通红,可心中还有几分傲气在,不肯轻易示弱。
“苏姑娘琴艺精妙,臣女甘拜下风。”
常欢喜一甩拂尘,笑着赞了几句:“刘家姑娘不愧是国舅之女,有大家风范呢。”
皇帝也满意地点点头,赞她不失风度,又说国舅爷教女有方,赏了许多布帛金银。国舅连忙出列谢恩,又是一番君臣和睦的景象。
赏过刘家,便该轮到苏浈了。
“胜负已明,朕的确该赏。”面对苏浈时,皇帝的表情却没那么和煦,他御极多年,年轻时也曾上过战场,不笑时眉宇间很有一股威慑,“苏家女,说吧,你想要些什么?”
苏浈跪地,俯身大拜道:“臣女斗胆,求陛下赐臣女婚事自主之权。”
这话正像一滴水滴进了油锅,众人再也端不住皇族贵亲的架子,纷纷议论起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苏家女是反了天了,竟如此大逆不道,出此狂悖之言!”
“苏家所谓清正门户,竟生出个这样离经叛道的女儿。”
“当年她哥哥不也是……”
“陛下,此事有违纲常伦理,万万不可!”镇国公出列,躬身道:“婚姻大事事关两族,岂可儿戏?若令此女一人独断,恐怕会祸及两家!”
满京城都知道二皇子属意苏浈,若是这苏浈顺顺当当进了皇子府也就罢了,可看着情形,却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若皇帝当真如苏浈所说,准许她婚姻自主,满京的未婚男子都有可能成为她的夫婿,而这位苏家姑爷,也必然会成为二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家中有正当年子侄的不仅镇国公一家,大臣们连忙起身,纷纷附和。也有人说圣上金口玉言,此事无关国祚,亦无关朝堂,既说了要赏苏浈,就该赏赐。
场上议论不休,二皇子紧盯着苏浈,神色意味不明,段容时垂眸看向杯中酒,像是事不关己。
苏浈再拜道:“诸位大人,请容小女子自辩。”
常欢喜觑着皇帝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圣上,这……”
皇帝摸着酒杯,点了点头。常欢喜会意,挺直身一甩拂尘,“你还有何话要说,直说便是。”
众人都安静下来,等苏浈说话,连皇后也撩起眼皮朝她望去。
“圣上明鉴,臣女不敢放肆,只求能自行处置婚事。”苏浈道:“若对方并不属意于臣女,臣女亦不愿会以圣旨相挟,强迫于人。”
“陛下……”
镇国公还要再说,却被皇帝挥手制止。
“苏家女,听你所言,你这是已有了心仪之人?”皇帝颇有兴味地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直接请旨要求赐婚?”
苏浈像是被点破少女心事,双颊微红,又添了几分颜色。
“回禀圣上,正如臣女方才所言,臣女并不清楚那人是否与我一般心意,不敢逼迫。”
都能在殿上要求赐婚了,哪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苏浈此举分明是别有因由。
直接要求赐婚,便是打了二皇子的脸面,这样一番迂回,却给二皇子留了些“成人之美”的余地,也全了皇家的颜面。
本就没翻到明面上的事,如此更是将矛盾压了下去。
至于那些流言,更是不必多说,苏浈的婚事同她父母尚且不相干,旁人又有何立场置喙?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许久,轻笑道:“既如此,朕便允准你的请求,许你婚事自主之权。”
“陛下!”
“陛下不可啊!”
大臣们急急出言劝阻,然而皇帝金口玉言,旨意已下,再无回转余地。
-
宴席结束,内侍官引着各家到住所便告退。
“我竟不知你如此出息。”苏迢忍了一路,到此时才肯发作,“我苏家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能得圣上亲口允准赐婚,你真是好本事!”
苏浈求婚姻自许,这是明摆着要打苏迢夫妇的脸面。今日尚且还有人说她忤逆不孝,可转过背去,还不知要如何非议苏家的教养。
苏浈淡淡道:“父亲折煞女儿了,圣上慈心照拂,亦是有父亲勤恳多年的缘故。”
话说的冠冕堂皇,听在人耳朵里是十成十的嘲讽,苏迢一时怒极攻心,被气得向后栽倒。
“官人!”徐氏连忙扶住他,冲苏浈怒道:“大姑娘,你可还没出阁呢,现在尚且还是苏家的姑娘,注意些言行罢!”
这三言两语的,似是劝架,实则是火上浇油。苏浈尚未出阁就敢要婚姻自主,待出阁之后,只怕恨不得同苏家老死不相往来。
苏迢又想起她的亲兄长,那个早年被除族的逆子,占了他嫡长子的名分,却还要在段家出事的当口上,上赶着给段家人求情,生怕连累不死苏家。
云氏留下来的一子一女,当真是没一个消停的。
苏迢面色青黑,徐氏连忙抚着他胸口给他顺气,苏沐也在一边牵着他的衣角,担忧地望着父亲。
苏浈沉默地看着这副画面,只觉得有一丝好笑。
“女儿愚钝,请母亲明示,女儿言行中有何不妥?圣上如此洪恩,难道不是苏家之幸?”
“你!”
此处毕竟是皇家别苑,隔墙有耳,若对圣意有所不满的事传出去,那便是塌天大祸。徐氏只能咽下不快,在心里狠狠地记了一笔,掩饰一般地别过头去。
苏浈倒没再说什么戳人肺管子的话,只道:“天色已晚,父亲母亲还有何训示,不若都留到明日再说,女儿先行告退。”
说完草草行个礼,转身就走,苏迢夫妇捶胸顿足,只恨没能早早将她掐死在襁褓中。
“官人,你瞧瞧大姑娘她,”徐氏绞着帕子,“她这样胡作非为,败坏了苏家的名声,将来可如何是好啊!沐儿同莱儿可还要……”
“如何如何,我能如何?你教养她十来年,连她有这等心思都不知,倒知道来问我。”苏迢深吸一口气,转回头:“我将内宅中馈尽数托付于你,你就教养出这样的好女儿!”
“我、我,官人……”
还没等徐氏说出个什么所以然,苏沐先扯着嗓子哭了起来。她年纪小,苏迢又惯于摆出一副慈父样子,是以被他疾言厉色的样子给吓着了。
“父亲,分明是大姐姐的错,为何要责怪母亲……”
苏迢阴沉地看了一眼苏沐,究竟没再说什么,拂袖离去,只留下徐氏仓皇地跪在地上,抱着女儿痛哭。
这一日过得实在丰富,苏浈回到院内好好洗了个澡,这才觉得精神好些,捡了本书在灯下,有一搭没一搭地看。
“姑娘,”流云拿着帕子替她绞发,“您为何要与主君争执呢?从前都能忍得住的,今日怎么就……您尚未出阁,往后的日子怕是……”
往前若是苏迢或徐氏发怒,苏浈从不争辩,向来是能避则避,能让就让,让不了的就干脆跪地认错,像今日这样言语冲撞,倒是头一遭。
苏浈并未答话,而是怔怔地看着书册出神。
未嫁之女最为人掣肘的便是婚姻大事。徐氏身为当家主母,比苏迢更有资格决定子女婚事,拿捏苏浈就像拿捏指尖的蚂蚁。且苏浈身上还有门没过定的婚约在,若是不想嫁给段家,她只能乖乖听话。
事实上,就算她今日得了圣上金口,能自行决定婚事,只要一日不除族,就算日后出阁,她一样是苏家的女儿,苏迢和徐氏一样是她的父母,这是绝对斩不断的关系。
就算求得婚事自主又如何,有二皇子属意的这层名声在,满京城有几个公子哥敢娶她?更何况有了这一遭,苏浈未来的夫家,也势必得不到一丝苏家的助力。
在所有人眼里,她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流云姐姐,若是、若是以后我自立门户,再没有伯爵府的荣华富贵,你们……”
流云大惊失色,“姑娘怎么说这样的话,您不是同……”
宫宴之上事发突然,左右她也想不到别的办法摆脱二皇子,便直接请求婚姻自许,但其实算得上是一步险棋。
就算有梦中的救命之恩,前头又同段容时碰了几回面,对于他是否愿娶自己为妻这件事,苏浈其实并无十分把握。
不过幸好兄长已经归京,就算日后兄妹二人互帮互扶,依靠云氏留下来的那些铺面田庄,也能安稳度日。
苏浈做好最坏的打算,心中安定,笑道:“姐姐别急,我只是觉得成亲这事也没太大意思,随口一说罢了。”
流云却不展眉,抿着唇想了想,郑重道:“姑娘放心,我同飞絮都是一样的,姑娘在哪儿,我们便在哪儿。姑娘若是要经商,咱们就给姑娘打算盘,姑娘若是要去当姑子,咱们也去给您挑水种菜。”
“好,我可是得了姐姐这话的,日后可不许不认账。”苏浈嘴角牵起个笑,杏眼中却带着朦胧水色。
这话从前她们不曾宣之于口,却是做到了实处。梦里她入二皇子府时,流云本已到了放归的年纪,却还是拒了家里说的亲事,同她一起入府,最后却早早香消玉殒。
主仆俩又说了几句话,流云熄灭房内的灯烛,退出屋关上门,一转身却看见一个身影。她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又开门进了屋。
苏浈正靠在床边,见她进来,疑道:“怎么了?”|
“姑、姑娘……”
第19章 相见 这登徒子。
“你说谁在外头?”
“是、是段指挥使,他就在外头站着。”
“就他一人?”
流云点点头,“是,就他一人。”
自打她同段容时相识以来,对方虽多次出手相救,却从无逾矩之处。他深夜到访,恐怕是有要紧的事。
苏浈连忙抬手,让流云替她将外衫拿来披上,踏上绣鞋出门。
院中月光如水,夜风吹过,竹影歪歪斜斜地落在地上。段容时略显清瘦的身影站在中央,有几分孤寂萧瑟的意味。
“段大人?”
他循声回头,作揖道:“苏姑娘。”
苏浈乌发披散,未施粉黛,披着水蓝色外衫,比白日时显得放松许多,精巧的样貌分明还是个小姑娘。
“段大人,”她问道:“如此深夜,不知有何要事?”
段容时心想,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来。
在大殿上苏浈求得婚姻自许,人人都以为她是为了摆脱苏家,再不然就是摆脱二皇子的侧妃之位。唯有他知道,今日过后,段苏两家的婚约也就消散如烟,再不能对她产生任何影响。
苏英已经归京,她有兄长为依靠,也再用不着扯他当挡箭牌了。
他如今的身份十分尴尬,身居高位,却受朝野唾弃,过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实则难堪托付。苏浈若是有……有了心上人,他也当如兄长一般,细细查探那人的底细,若是心思不纯的,他便找到把柄钳制,若是良人,他也该……也该……
可段容时捏紧衣袖下褪色的长命缕,总觉得不甘心。
晚风又起,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苏浈见他久久不说话,紧了紧外衫,“大人?”
“我只是想,见一见你。”
重生后对奸臣未婚夫真香了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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