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太平收到婉儿亲笔所书急信,说有要事,请她即刻入宫商议。赶到中书大殿的时候,天色已经泛黑,殿内灯火通明。地上丢着几个麻黄纸团,她拾起一个,坐到婉儿身边,展开。一眼望去,不由得也大吃一惊——这密密麻麻的小字,写的竟是遗制草稿。
婉儿停笔,紫毫放入笔格,侧身抱紧了她。
“婉儿,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要变天了。”她倚着公主温软的身躯,喃喃道。
要变天了?
“太平,我知道,怎样做对你最好。可……可我不愿再看到任何流血和政变,国家也不能再乱下去了。传下来的宗法,就是定好的规矩。则天皇帝改的太多,所以人人都自己想改一改。多少人能看清,改一次是一次的害,一次的乱。我要做的,就是别再改下去了。”
我们各退一步,给他们一个最后妥协的机会吧。这么做,你不要怪我。
“我怎么会怪你呢。我和你,永远是站在一起的。你倾尽所有的天下,我也会用一生守护。”
重茂为皇太子,韦后知政事,相王李旦参谋政事。[r1] 这都是有先例的,让相王有个能参政的名分,往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个皇后,她会同意么?”太平有些不放心,“既然是她下的毒手,必然要大肆揽权的。你这么做……”
“很奇怪,”婉儿不安地抚摸着她的后背,“谋害皇帝是大事,她做的部署却很仓促,不像早预谋好的。再者……她今日说要立重茂,却没给安乐任何好处。太怪了。且若接受了遗制,便是拥有了我的支持。她韦后的胜算,在我这里。我有种预感,这么写,她会妥协的。”
若是没有呢?
“若是没有,就是铁了心与李唐决裂。你们便该准备刀兵了。我记得,当初为了对付武延秀,也做了些预备的。由头好说,他们秘不发丧,是想让遗制以皇帝的名义发下。若是改了遗制,就是篡改皇帝的意思,也否定以后任何所谓‘遗制’的效力。可以给你们再恰当不过的口实。”
太平点头,回抱她的腰,婉儿感到她身子微微地颤。
“怎么了?是害怕……”
“婉儿,这事你别参与。到时候若败了,你就离开吧。”
她无声地笑了:“你要败了,我还能幸免么?谋反,是要诛三族的。”
诛三族?父族、母族、妻族。[r2] 婉儿,你是哪一族啊?她抬首,看着婉儿温和从容的笑颜,心里居然也怕不起来了。她紧紧拥住婉儿的腰。
那人轻轻嘶了一声。声音很小,却还是被她听见了。
“婉儿,你怎么了?是我把你弄疼了么?”
“没事,我没事。”她扶着腰,连连摆手。
太平没有多问,一手解了她的腰带,伸进裙间扒开了看。后腰拳头大的一片,青紫中带着暗红的血点,触目惊心。绝不是小伤了。
“怎么回事?”
婉儿赶紧抓过衣摆,重系了腰带,摇头道:“没什么。与皇后争辩的时候,推搡了一下。伤我不算什么,这之后亲自来问伤势,一定有所企图。她对我就是这样。你别担心,也别为了这事恨她。在朝堂,都身不由己。”
太平答应了一声,有些不情愿。她心疼极了,自己万般爱惜的人,那女人说摔就摔。连她大病初愈都不顾及,伤的那样狠。
伸手想摸一摸,婉儿却侧身闪躲:“别碰。”
“疼得很么?”
“没事的。”婉儿对她笑笑。
没事的。
天色微明的时候,婉儿叫公主回去准备妥当,便孤身一人去大殿找韦后。韦后招来十一位宰相和八位心腹议事,宰相中有七人都是明确的韦党,剩下几位意向不明的中立派。这一招,是要通过他们控制整个政府,稳定朝廷。
她双手呈上书稿,韦后扫过一行行文字,又望了她一眼,目光竟有些感激。韦后深知,这么写对她也是最好的。武家一派将她推上高位,一定功臣自居。由皇室牵制,不失为妙棋。她命宦官将那卷纸给宰相们传阅。[r3]
“这是先皇的遗愿,就依照着办吧。”
别人也许不晓得内情,宗楚客是清楚的——这封遗制本就是伪造的,还说什么“皇帝的意思”。他们几人辛辛苦苦,背着丢了小命的风险弑君,到头来一点好处没落着,弄个“重茂为太子,相王参知政事”,全为他人做嫁衣裳。
要真这么写,和李显在世时的状况,有什么区别!
他即刻进言:古礼讲究“叔嫂不通问”,让韦后与小叔子同时辅政,殊与礼教有妨。随后又动员那些宰相,希望能联名要求废除遗制,直接让韦后临朝。做完这一切,他还沾沾自喜着,想来韦后那样贪慕权势,一定头疼着,必然喜欢他这么做的。
其中一位宰相嘟囔了一句“遗制也是能改的么”,宗楚客立即恶狠狠盯着他,盯得他心里发毛,赶紧签了字。
于是,这封所有宰相的联名信,很快摆在了韦后桌前。
她手颤抖起来,脸色比哭还难看。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此时此刻,她没有与宰相决裂的权力,况且还是所有的宰相。韦后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逼到这个地步。这样就这样吧,称制就称制,临朝就临朝。
如果可以选择,我想留在房州,做个普通人……她忽然想起女儿的话。
时间不等人,机会不等人,她只有向前看。派亲信驻守洛阳,稳定东都形势,并升官封赏,以此笼络人心。任命堂兄总知内外兵马,掌握朝廷全部军权,派宰相巡视兵力较多的关内、河南、河北三道。最后,安抚李唐宗室,升任有名无实的一品太尉,封其长子李成器为宋王。
后来的人们看到结局,说她无能说她蠢,说她就该招太平、相王入宫,一并杀了。或者至少派个人,去府邸监视他们的动向,也不至于落得身死。但当时,她或许真没有将皇室看做危险的敌人。尤其是,自家后院一片火海,挣脱不出的时候。
她不知道,得知遗制被篡改后,太平便认定,最后的妥协机会也失去了。大唐不能再出一个则天皇帝,绝不能,这是李唐皇室的共识。为了挽救王朝的未来,一场政变,一触即发。李隆基整日往太平公主府跑,商议着政变的细节。
兵员,一方面是李隆基交好的万骑哥们儿。他们平时被欺压惯了,早就不服韦氏的统领,愿意带着手下人参与。另一边,隆基不经意提到了苑总监钟绍京,那人是个书法家,写匾额的。目前的职位,是主管皇家禁苑,有那么几百个花匠。
李隆基提到他的时候,说得满不在乎,大意就是写字的没什么用。是太平表现出很大的兴趣,说这人必须要。长安禁苑在皇城之北,出来正对着玄武门,那可是历来政变的必争之地。得了这里,便能保证政变开头的顺利。若是花匠们没有兵器,就从薛崇简那里拿。他是卫尉卿,掌管着武库,顺水推舟。[r4]
李隆基一副恍然的模样,连连称赞姑姑智谋深远。他一直拿捏着分寸,在太平面前展示一个既懂得领兵,又不至于太聪明、太有野心的侄子。他知道太平和上官商议的新皇是重茂,却故意一遍遍对姑姑说,他想推父亲相王上位。若自己冒着死亡的风险领兵,却什么也不要,不是傻子,就是在隐瞒更大的野心。
所以他不能太高尚。借口以相王的号召力,才能让众人服气,主持好大局,他最终说服了太平,政变以“今夕共立相王”为号。
上钩了,愚蠢的女人。嘴角一丝阴险的笑。
太平的女婿豆卢氏在延州做刺史,她已经派人联络了。若事不成,那里也是条退路。李隆基自幼丧母,抚养他长大的,是豆卢贵妃。听着这样的安排,也只有心中暗笑。
他要的,不是重茂做皇帝,也不是相王做皇帝。是自己。
[r1]《资治通鉴》:太平公主与上官昭容谋草遗制,立温王重茂为皇太子,皇后知政事,相王旦参谋政事。
[r2]也有说是父族、母族、子族的。婉:我是母族(狗头)。
[r3]我看一些解说,会认为是婉儿没有将遗制交给韦后,而是直接给外朝大臣讨论。理由是“韦后看了,肯定在她那里就毙了,不会流到宰相手里”。但是细看史料:
《资治通鉴》:太平公主与上官昭容谋草遗制,立温王重茂为皇太子,皇后知政事,相王旦参谋政事。宗楚客密谓韦温曰:“相王辅政,于理非宜;且于皇后,嫂叔不通问,听朝之际,何以为礼?”遂帅诸宰相表请皇后临朝,罢相王政事。
《大唐新语》:遗诏令韦庶人辅少主知政事,授相王太尉,参谋辅政。宗楚客谓韦温曰:“今皇太后临朝,宜停相王辅政。且太后于诸王居嫂叔之地,难为仪注,是诏理全不可。”
都未提到“婉儿没给韦后看”。婉儿受韦后之命草拟遗制,却不先交给她看,是很奇怪的。有人解释道,是婉儿就想让遗制在宰相那里毙掉,这……我觉得我的文里这样改编,是比较合适的。
[r4]仇鹿鸣:《上官婉儿之死及其平反》:于是才会出现钟绍京率丁匠百余人作为政变主力突入禁中这一颇有些滑稽的场面。钟绍京时任苑总监,分管长安宫苑的日常修缮,“凡禽鱼果木,皆总而司之”,其所率领不过是平日在宫苑中养花种树、修理房屋的工匠,如遇禁军坚决抵抗,这些素无训练的乌合之众能有多少战斗力,实在是颇为可疑。薛崇简曾任左监门卫大将军,在禁军中或有一定影响力,时任卫尉卿,是参与政变中官阶最高的人物,而卫尉“总武库、武器、守宫三署之官属……凡天下兵器入京师者,皆籍其名数而藏之”,颇疑李隆基发动政变时的武器便获致于薛崇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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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大轿车,大概率发不出来。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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