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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刚 第17节

    恰有两只寺院里养的猫儿,叫闹着从俩人面前的树荫下过,而后两猫交叠一处,双屁对接,嗷嗷乱叫,春意盎然。
    梁栩毕竟还是少年,在猫叫声中突然涨红了脸,那副单寒声线也维持不住:“就、就是他们玩得好。”
    言昳促狭的笑了,指了那两猫儿:“就这么好?”
    梁栩对上她的目光,忽然觉得这女孩什么都懂,甚至连他为什么问这些问题,她全都心里门儿清。
    她这年纪,真的有可能知道那个叫“芳喜”的丫鬟和驸马爷的事儿吗?
    可她又托腮叫道:“天呐,我以为它们在玩闹,可下面的小白猫叫的好惨啊,难道在打架?!”
    梁栩又忍不住看了她侧脸一眼:她才比白瑶瑶大半岁不到……应该也还傻乎乎的吧。
    梁栩正思忖着,言昳却不愿意在他身边待了,她站起身来,道:“啊,我渴了,我要去讨水喝了。”
    她说走就走,也不跟他多客气几句,梁栩本来起身想跟上,却觉得从这二小姐不论是精是傻,从她嘴里可能真的问不出什么话了。
    言昳走到禅房背面窄窄的细廊下,听梁栩没有跟过来,才放慢了脚步。
    她其实之前盘问过下人,也回忆过。之前这两三个月内,白府来的留宿过的最位高权重的,就是这位熹庆驸马。
    芳喜是言昳房里的丫鬟,平时不常见到外客,肯定是在白旭宪的安排下,才会被送到熹庆驸马的屋里。而她前世惨死,显然也是跟肚子里这个孩子有关了。
    毕竟熹庆公主是当今皇上的掌心明珠,驸马爷如果出轨还搞出个孩子来,事儿就要闹大。
    但就看几方的态度,她也开始思忖了。
    会不会是熹庆驸马爷是被白旭宪暗算,白旭宪反手想拿这个孩子来威胁驸马爷——不不不,如果这样,白旭宪绝对不会轻易放芳喜出府。甭管芳喜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反正都是可以利用来威胁驸马的。
    更有可能是,驸马不敢在外面养女人,而白旭宪为了讨好这个老朋友,就让驸马留宿,并且送女人过去。结果白旭宪发现送去的芳喜可能一点也不干净,还怀了增德的孩子,就让她滚蛋了,大不了驸马下次来了,再找别的丫鬟。
    驸马呢,这次来了还对芳喜有点念想,却没料到芳喜已经被赶走了。但这两个男人对芳喜都可有可无的,驸马可能听白旭宪说芳喜水性杨花如何如何,也就放弃了。
    但梁栩不一样。他与熹庆公主姐弟情深,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肯定想要处理掉芳喜,省的芳喜这个不安定因素闹出来,让他姐姐伤心生气。
    他日后还要借用驸马的力量,如果这段婚姻出了问题,对他也没好处。
    芳喜是必须要早早扼杀的。
    以言昳对梁栩的了解,上辈子芳喜惨死,很可能出自梁栩之手。
    她九岁搞掉了增德。
    他十三岁搞死了芳喜。
    算来言昳这还是重生之后才有的本事,还真比不了他。
    言昳缓缓走在背阴处的细窄回廊上,终于站住了脚步,仰头道:“你跟了有一阵子了吧,上辈子是猫吗,说跳房顶就跳房顶。”
    禅房低矮的屋瓦上,过了会儿传来一点窸窣的声音。
    言昳:“我不喜欢别人偷听我说话。你的债我还你了。”
    又是不回应。
    而后一点细细的落地声在她背后响起。
    言昳转过头去。
    山光远在屋檐的阴影下,沉默的站着,两只眼睛像月下的深海。
    言昳两袖一掖,在他面前强装成“能奈我何”的无赖:“你跟错了人,她去山上看桃花了。”
    山光远眉头微微一蹙,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但他眉头又很快松开,对她指了指回廊那头,并且先一步走过去。言昳明白他是引她去什么地方,她心里一跳,又觉得在这灵谷禅寺里他也不敢害她,就慢了几步跟上去。
    山光远比她腿长步子大,却放缓了步速,似乎在等她跟上。
    言昳还是忌惮他,离他至少三步远。
    山光远带她穿过窄廊,走下楼梯,绕到一处树后,那里靠着山壁,有一座小小的神龛。但里头没有供奉,只有清泉从山壁流下,通过竹子汇聚在神龛石台上的银质水盆里。而这源源不断的活水,又从水盆边银龙的口中不断流下来,落入神龛下的暗渠里。
    这是个清泉的饮水处。
    山光远指了一下清泉的银龙,又做了个捧水的姿势。
    言昳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谎称口渴,离开梁栩身边,他偷听到了,以为她是真的渴了。
    言昳抱着胳膊,提防的看着他:“……我知道你会说点话。”
    山光远走过去,两只手拢在银龙下,掬起清泉,低头抬手,啜饮了一口泉水。
    言昳看着他抬起头来,嘴唇下巴上沾着晶莹的水珠,衣袖也沾湿一块,山光远终于开口道:“……水。没、毒。”
    他声音沙哑的像是鬼神在夜间密谋时的低语。
    但他身后是亮的发白的春光,把一切的花树景照的艳亮的刺眼,连他瞳孔都沾了点春光的鲜色。
    言昳望着他唇珠上沁着的水滴,心里有点复杂。她前世也总有一两个瞬间,觉得这个人其实单纯简单到了极点,乱世与利欲,不妨碍他固执地只要一点东西。
    只是言昳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也摸不准他为了那一点东西,能执着到多么可怕的地步。
    山光远注意到言昳的目光在打量他。
    她很少这么看他,她心里总有很多事或别的人,不论是童年还是婚后,目光往往都不落在他身上。
    但她这会儿看的太仔细,仔细的让他汗毛微悚,站立难安。
    脚边忽然什么柔软蹭了过去,山光远听到一声喵叫,猛地低下头去,只看到一只花猫亲昵的从他裤腿边过去,钻到银龙水柱下,吐舌喝水。
    他听到言昳扔出一句“擦擦嘴”,她就站到了清泉前,背对着他,也掬了一捧水,低头饮水,她两个小发髻上缀着的杏红色金珠络子也跟着垂下去,跟着耳垂上红玛瑙珠子一同,微微摇晃。
    她喝了水,从袖子里拿了帕子,擦了擦嘴唇,才转过脸来。
    她可没弄湿袖子,嘴唇也只是红润了几分。
    言昳这会儿,就跟前世成婚后那几年似的,一点容不得他这样的外人,瞧见她一点不得体的模样。
    言昳正要问他是不是又想讨要什么好处时,山光远忽然指了一下她身后。
    斜后方有些距离的主殿僧房,里头似乎有焚香的袅袅白烟从屋顶透光的轩窗飞出,应该就是白旭宪和众人祈福念经的地方。而梁栩正在不起眼的拐角处,脸贴着绘山水纸面槅门,似乎在偷听里头的对话。
    言昳微微挑眉。
    原著里可没写过这段。梁栩在偷听什么?
    转头再看山光远,他已经离她几步远,正在对她招手,似乎是也要带她去偷听。
    言昳说不好奇是假的,她提着衣裙,连忙小跑偷偷跟上了山光远的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正面接触要多起来啦
    第15章 徘徊
    山光远脚步又轻又快,她随着他绕过围墙,竟然发现背面堆了些砖瓦,正好可以爬上围墙,而后从围墙上轻轻一跳,就能爬上主殿僧房的房顶。
    言昳太想听墙角了,压根不管自己现在九岁的个子能不能爬上去,就手脚并用的往上爬。
    她才刚登上那堆砖瓦,就感觉身后有人托住她的腰,往上一使力,她便上了围墙。她双手忙脚的扒住围墙,山光远早已矫健的跳到了对面的房顶上,对她伸出了手。
    言昳小时候对山光远的内心挺信任的,只是长大后发现他变成那样,她就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童年的判断了。
    但以前他俩小时候,没少这么一起爬墙上房跑出去,山光远从来没让她摔着碰着过。她唯独不会怀疑他的本事,想也没想就朝山光远跳了过去。
    山光远以为她还要纠结一会儿,哪想到言昳身上的小披风一扬,跟个飞鼠似的,大无畏的在围墙上立定跳远,直接就往他身上跳!
    他忙伸手抱住,她发髻上的杏红络子就跟小鞭子似的抽在他鼻梁上。言昳才落到他怀里,立刻就挣扎起来,他侧身轻轻将她放下。
    言昳压根没关注他,只顾着蹲在房顶上,听里屋的动静。
    就在他们脚下的屋檐下,梁栩也在偷听。
    言昳在念佛声中听到了谈话声。
    是熹庆驸马与白旭宪的声音,二人应该是在他们身下的侧间内聊天。
    熹庆驸马叹气:“……病了也是因为上次西巡,皇帝过的很不好,山西的卞宏一竟然培养了两百余火|枪手,突袭西巡的车马,让皇帝受了不少惊吓。但就这样,他卞宏一这个山西王,还活得好好的呢!”
    白旭宪:“皇帝能有命就不错了,卞宏一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当年他在兵部任职的时候,皇帝如何罗织的罪名,你忘了吗?姓卞的不是山以,他可不到抄家了还傻傻等一个清名。直接杀出京师,现在混得青云直上,连梁姓都要对这位爷退让。”
    山以,不正是山光远的父亲吗?
    言昳偷偷看了山光远一眼,他垂着眼睛,面无表情。
    熹庆驸马似乎在屋内缓缓行走:“皇帝要‘剿匪’了。”
    白旭宪轻笑:“谁是匪。真要按照嘉靖朝的算法,各省大员隔一个枪毙一个,肯定有漏网之鱼。养兵一方的都是匪?那有多少匪都拿着朝廷的俸禄?”
    熹庆驸马:“越想越气人——大明哪里还是大明,各省过路费胡搅蛮缠,甚至私自印钱!漕运都快比江浙建的那条铁路的运费还贵了!要是从两广向京城运一次粮,经过的各省,全都要来扒一层皮!”
    熹庆驸马的担忧也不是没说错,大明皇权旁落,各省或地区权力大过天,自定各项杂税,把运河与官道切割成了一段一段……
    简直像春秋时期一样,京师为天子,各省为诸侯。
    百年以前,几场侵略战争使得大明开始了一系列税法、兵权的改革,在当时细项商税的实行让国库短暂的充盈,兵权的下放也使得大明在那场多国联军侵略战争成功击退外敌。但下放的东西收回来太难了,一众革新派名士联名请求皇帝保持战时政策。而新财政政策也使得当时的云敦、志丰两代皇帝,以为放权给商贸,能够一改大明这些年的腐败与内卷。
    却没想到自由的市场带来了大明经济的繁荣……与更多的分裂和混乱。
    熹庆驸马紧接着道:“也不能这么说,山东总兵和幽州的蒙循都进京了。真要是他们联手,端着圣旨吞并其他各省的兵力……”
    白旭宪打断道:“那也吞不到这儿来。嘉弟,别急,一切还都不是时候。”
    熹庆驸马半晌才沉沉吐出一口气,而后坐下:“刚刚咱们私下去问住持,说你家三女儿的命格,真是有凤象?”
    白旭宪说到这些,语气轻松了不少:“我本也不信,可已经不是第一位这样说了。我将那丫头的生辰八字寄去了各寺,回答的命格都大差不差,说她能飞入景仁宫。而且,自她被接回来之后,我母亲的旧疾几乎痊愈,连月缇延绵二十多年的寒症,都大为转好。大大小小的事,很难说是巧合。最重要的是……本来咱们和那位的一些信件,似乎在年初的时候,被皇帝手下仅剩的一小撮东厂人给查出来了。我在朝内有位熟人跟我透了这件事,我本以为要完了,可那时候瑶瑶去我书房偷玩,不小心将一盏茶打翻在我字画上。”
    他顿了顿道:“第二日就传来消息,说东厂将书信装箱运往京城的时候,突遇暴雨洪水,箱子落水,里头的纸张全被泡烂了。”
    熹庆驸马半晌道:“……若是真的,那也太巧了,这一小撮仅剩的东厂人,可都是佩枪出宫的,人少,可做事很少出差错。”
    白旭宪拍手:“是,从那之后,我便觉得这丫头命格似乎真不一般。”
    熹庆驸马:“我倒也挺喜欢她的,看着娇憨讨喜。若真是个福星,那……”
    熹庆驸马还想说什么,忽然正殿里念佛声结束,住持似乎来叫他们了,两个男人前后起身离开侧间。
    言昳也看到梁栩的身影从屋檐下离开,他缓步出了回廊,一路走走停停,似在思索,去往桃花坡那边了。
    言昳与山光远也从屋檐上下来,他将她抱下来之后,二人站在花园中无言。
    山光远转头看向言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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