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
隆福寺及其周边开始热闹起来,这隆福寺虽然不是太大,但历史悠久,在方圆几十里来说,也算的上是香火鼎盛之所。
因此有很多的善男信女不辞辛苦的赶来进香,这也养活了隆福寺僧众及其周边的农户。
有脑子灵活的,便开始售卖草香贡品等,还有跑江湖算命的,卖神药的,打把式卖艺的。
这些人的存在让隆福寺附近形成了一个小庙会,到了中午时分更是有各种小吃摊依次排开,显得热闹非凡。
沈毅对这些并不是很感兴趣,因为这样的小庙会在扬州城简直太多了,看的都审美疲劳了。
可余鱼却很喜欢,她平日一直在船上待着,很少在岸上过夜,更遑论去逛庙会了。
因此现在的余鱼眼睛简直不够使了,看什么都感兴趣,沈毅也不好说旁的,只好在后面跟着。
“你看我戴这个好看吗?”余鱼头上别着一根木簪,转身笑问道。
沈毅点了点头,“很漂亮。”
他说的是实话,确实很漂亮。余鱼这个姑娘本身就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气质,一头乌黑的秀发搭配上一柄造型古朴的木簪,给人的感觉就是清丽绝俗。
余鱼很欢喜,摆摊的小商贩见此也趁机笑道:“小娘子天生丽质,和这位小相公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的一对呢!”
这话说的余鱼脸腾就红了,沈毅也有些尴尬,赶紧掏出散碎银子给结了账。
余鱼十分珍重的将木簪捧在手中,“公子,怎好让你破费……”
沈毅呵呵一笑,“也不是多值钱的东西,而且跟我在一起,怎么也不能让女人花钱。”
沈毅的话似乎有些大男子主义,可他就是这个习惯。
余鱼有些感动,她却不那么认为,她总觉得沈毅这样对自己,肯定是对自己也有情意。
一念至此,余鱼心底泛起无限的甜蜜,就连看沈毅的眼神都是那么的温情脉脉。
两个人逛完了庙会,便回去准备吃饭,今日午时的斋饭要比昨晚更加丰盛,而且味道极好,甚至还有各种素鸡素鸭。
这素鸡素鸭外表看去是鸡鸭模样,但吃起来就发现原来是素的,虽然是素的,可味道依然极好,于老三和乔乐简直就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吃的肠满肚圆不亦乐乎。
沈毅也吃了一碗,就连醉儿这样往日跟小猫一样吃东西的女孩子,也吃了多半碗。
“真好吃啊,为什么昨晚的斋饭那么难吃,今天就这样丰盛了呢?”醉儿感叹了一句。
沈毅一笑,他当然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斋饭丰盛,钱有时候是真能通神的。
不过这话也提醒了沈毅,他让醉儿找来了个食盒,挑了一些素斋放进去,然后亲自提着去了后院。
那少年住的位置很偏僻,沈毅推测这里以前应该是隆福寺的柴房。
等到了门前,正好这位姓甄的少年也在吃饭,桌上只有一盘盐水煮豆,还有就是一碗豆饭,十分的粗陋。
沈毅在门外咳嗽了一声,少年却连头也没抬,“进来吧,早就听到你的脚步声了!”
沈毅一笑,矮了矮身子进了屋子,将食盒摆在桌上后,少年看了看沈毅。
“怎么?这些死秃驴居然让你们吃这个?”
“这个怎么了?”沈毅将素斋摆好,香气便扑面而来,让这个四面透风的小屋有了些温馨。
“你难道不知道隆福寺的素斋?”少年反问道。
“为什么要知道那个?难道很出名吗?”
少年摇了摇头,“法空那厮要是知道他的一片苦心都白费了,不知道得有多心疼。”
“很珍贵吗这些素斋?”
“食材谈不上珍贵,只是能做这样一桌素斋的人是轻易不下厨的,不然你认为这隆福寺中全都是些庸庸碌碌的蠢钝和尚,如何能保得住这样的家业?”少年淡淡的说道。
沈毅还真的不知道这些事,不过这些与他又有何干?
他所想要知道的,只是面前这个不苟言笑的少年的来历,如果可以,最好还能交个朋友。
“现在我知道公子你姓甄了,请问你叫什么呢?”沈毅看着吃了一口素鸭,正一脸享受的回味的少年,轻声问道。
“我叫什么?我都忘了。”少年的语气一下子就低落了。
沈毅看着这个面色黧黑,貌不惊人的少年,“单凭你这手金针绝技,怎么也不至于落入这等境地,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么?我至少可以帮你一下。”
“帮我?你拿什么帮我?你能将一个人起死回生吗?”少年突然激动起来。
“你不过是个会吟诗作词写写文章的士子罢了,就算你会点武艺,但这些事你根本帮不上忙,这顿饭我很感激,但不要试图接近了,对你没有好处。”少年语气平静,但沈毅能听出其中包含着的,被现实压抑着的怒火跟悲愤。
沈毅给少年斟满了一杯素酒,叹了口气道:“那让我猜一猜,是庐江府出事了?”
少年的眼神瞬间冰冷,沈毅摆摆手,“不用这么看我,我也是猜的,因为很奇怪,你虽然衣着破旧,但谈吐举止都昭示着你绝非一般人,而法空说你是庐江府的人,却在金陵城附近的寺庙流连不去,这绝对不正常,原因无非两个,一就是你的家族突遭大难,要不就是庐江府出事了。”
“而你的神情只有悲愤,却没有郁郁不得志,因此很有可能庐江府出事了!”沈毅看着少年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
少年的神情痛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才叹了口气道:“若不是这是我们今天第二次见面,我一定以为你是知道消息后故意来刺激我的。”
“那现在能告诉我,这庐江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吗?”沈毅注视着少年问道。
“我叫甄午,是庐江府同心堂的少东家,我父亲就是庐江府乃至江南道都有名气的甄一,事情发生在三个月前,当时庐江府刚走了一次水,到处都是泥泞沼泽,然后……”
“病情就爆发了!”
说到这里,甄午的表情开始扭曲,显然回忆起这些事,对他的打击很大。
“开始只是有一部分人上吐下泻,我跟我父亲都没有怎么在意,毕竟每年都发水,发水后肯定也会闹一阵子疫情,这都是惯例了,庐江府的官府在我们同心堂采购了一批药材,准备熬煮祛邪汤给百姓们。”
“所有人都没把这当回事,但接下来的发展,让很多人措手不及。”
“先是有人开始发热,然后胡言乱语,之后浑身开始起水泡,等水泡破了以后,这个人就基本已经没有了神智,最后凄惨无比的死去。”
“开始一个两个的,人们还不太在意,但很快,这疫情便蔓延开来,整个庐江府瞬间变成了空城,路上的死尸堆积如山,没有人敢在这样的环境下待下去了,因为谁也不知道这疫情会怎么发展。”
“我父亲那时候连着几个昼夜,几乎没有怎么合眼,全力以赴的救治伤病,可这疫情来势汹汹,根本不是药石所能救下的,而且我父亲,我父亲他……”甄午语气哽咽。
“他也患上了这伤病,最后,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死在自己怀里,根本无能为力。”
沈毅听得神情肃然,他很清楚一场传染病的威力,在后世现代医疗那么强大的情况下,一场非典还会让整个国家风声鹤唳,更何况在这个时代。
“那……后面呢?”
“若说疫情只是天灾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人祸才是最为惨烈的。”甄午紧咬牙关说着。
“疫情越演越烈,庐江府已经是一所空城了,有权有势的人都已经跑了,留在城中的只剩下老弱病残,但就是这样,还是有人不肯放过他们。”
“杨贺,这个千刀万剐的人渣,居然趁着这个时候大肆掠夺良家女子,然后卖到别处去做娼妓,还有被疫情夺去父母的孤儿则更是被杨贺直接收留,表面上,似乎他是在做善事,因为能管这群孩子一顿饱饭。”
“可实际上,这些人根本没有出头之日了,他们就是杨贺的工具,在必要的时候,杨贺可以毫不犹豫的用他们的命去填。”
“然后最惨烈的事就发生了,在整个庐江府都没有油水可榨,只剩下身无分文的老弱病残之后,杨贺居然勾结庐江官府,直接将这些人给拖出去活生生烧死了。”
“烧了?”沈毅也有些震惊。
“没错!大火绵延几日,你能想象吗?那几日方圆十几里都是烤肉的香味,那股味道,我这辈子也不想再闻到了。”甄午神情惨然的说道。
“你听过还活着的人被火炙烤时候的惨叫吗?那是种语言都形容不出来的惨叫,还有那些人的眼神,绝望而怨恨,我闭上眼睛就能看到这些眼神,那让我睡不着。”甄午低声啜泣起来。
这个少年被那种地狱般的惨相给吓坏了,到现在,阴影还笼罩在他的身上,无法摆脱。
沈毅看着他,心情一样沉重。
第二百零三章 什么叫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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