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恨爸吗？”
    后院儿的一座凉亭里，唐远军自童年结束后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叫出一声“大哥”，问向坐在身边的唐进军。
    “恨，非常恨，相当的恨。”唐进军双眼并未聚焦，平静地回答道，“但也只是恨过。”
    沉默了一会儿，唐远军叹气道：“我曾经一直以为，那是其他家族的人，或者是哪些宵小之辈，嫉妒我们大唐家，看不惯我们唐家兴盛而传出的谣言，却又苦于想不出为咱妈自杀辩解的理由。我从来没想过，原来那些我以为的谣言才是真的，那些我以为的真相才是假的。”
    唐进军似是在那半低着头出神，却是接着他的话茬说道：“咱妈是个命苦的女人，好不容易嫁给咱爸，从那个小山村里出来，过了好几年才走出莫大的阴影，但却只过了十年的好日子，就这么没了。”
    “可能这就是命吧，逃过了村里的寄人篱下，却没逃过外面的阴险恶毒。”
    唐远军问他：“爸说你离家出走是想弄清楚当年的事情，后来有结果吗？”
    “有。”唐进军点头，“而且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什么结果？”
    “那个纨绔终身瘫痪，整个家族被咱爸硬生生拉下马，天子入地狱，再无翻身可能。三家族皆被打压，抢走大半资产和人脉，多年布局被毁于一旦，元气大伤。燕平上界大洗牌，唐劲松魔名大响。”
    唐进军三言两语，将燕平三十年前到二十五年前间接连不断震惊整个燕平的事迹淡淡说出口。
    “这些……都是父亲因为这件事干的？”唐远军饶是见过大风大浪，但是对少年时期经历的这些轰动一时的大事仍旧难以平静地接受，特别是在得知唐劲松是为了复仇才一手引起的之后。“那，爸他为什么不说呢？就任由我们两个误会这么多年？”
    “所以我恨他，但也只是恨过而已。”唐进军叹息，语气复杂。随即轻笑一声开口：“不过是少年时候的意气风发和幼稚轻狂罢了。”
    说着，他摇着头，半笑着说道：“这个老头子，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老封建，只会做不会说，偏偏又执拗固执，护短得很。有什么事情都往肚子里咽，跟他妈一个貔貅一样，只进不出。”
    “哈哈哈！”年近半百的两个富家中年人相视大笑，笑声响彻整个凉亭。
    “哎！”唐远军长叹一声，“就两年的差距，你说怎么就这么大呢？十四岁，那个时候我还在追小人书、听唱片、赶着看电影儿呢！都说老大憨厚老二精，老三鬼头脑子灵，可在咱们家，我是一丁点儿都没看出来。虽说不想承认，但要说能力双商，大哥你是真的强。”
    唐进军不合时宜地用着阴阳怪气的语调打断了他深沉的感慨：“强有什么用？脾气爆，点着了谁也跑不了！”
    “哈哈哈哈哈！”
    两人又是哈哈大笑，仿佛时光倒退回三十五年前。
    “老实说，你到底想交给谁？”
    那个屋顶上，林萧坐在屋檐，双腿膝盖以下悬荡在外面，问旁边啜着小酒一阵哈气的唐老爷子。
    “不都说了吗？唐远军啊！”老爷子砸吧砸吧嘴，继续仰头喝着小酒。
    “你给我滚蛋！”林萧翻着白眼，“给你大儿子唐进军它不香吗？”
    “香啊！”老头儿嘿嘿一笑，“但这不是没选他嘛！”
    又仰头一盅小酒下肚，老头儿一哈酒气，嘴上哼起了小曲儿，优哉游哉感慨着：“哎呀！解放喽！咱个老百姓啊，今儿个真高兴啊~”
    林萧翻了个白眼，故意刺激他道：“你就不问问我老丈人到底是个啥态度？别到时候你再猜错喽，再扔二十年进去。”
    唐老爷子不气也不恼，嘿嘿笑着，却是把林萧给气得够呛：“他不是说了他不想要吗？没毛病啊！再说了，错就错呗，再混个二十年逍遥自在，多爽。”
    说着，还不忘回怼他一句：“不像某人，还得有些忙碌日子哟，哈哈哈！”
    林萧对于他的装傻行为和无情嘲讽只能狠狠地翻白眼以作泄愤，转身离去。
    “谢谢你让我想起咱妈的音容笑貌。”
    “谢谢你一人扛起唐家大旗。”
    后院儿凉亭里，两兄弟握手相拥，纷纷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信任和牢靠。
    唐老爷子一个人坐在屋顶，半躺在那屋脊上，仰头喝着酒，乐个不停。
    唐老三的屋子里，媳妇王媛不住地问他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儿。
    唐老三无奈，只得跟她解释道：“那是我大哥自己的主意，你要我怎么跟你说清楚啊？他不当家主就不当家主呗，和之前的预期不是一样的吗？大哥不回来，二哥自然继承家主位，你就当大哥从来没回来过不就结了吗”
    “那能一样吗？”王媛和他辩解道，“大哥没回来那是没回来，可他回来了啊！回来了怎么能不继承家主位呢？大嫂虽然为人刻薄了点儿，但她起码亲戚之间照顾得还算周到啊。要是二哥做了家主，二嫂那鼻孔不得撅得朝天上去啊？那日子还怎么过？”
    “你就当没看见她就完了呗。”
    “那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咋当没看见？”
    “总说那老些没用的干啥，你当我不想让大哥当啊？你刚才也看了，大哥亲自说的不想当这个家主，我能有什么办法？”唐老三被说得有些不耐烦了，“该干啥干啥去吧。别唠这个了，一会再让孩子听见了，算个啥啊。”
    王媛一阵叹气。
    林萧回到自己屋子前的时候，发现他老丈人的大姐唐红凤此时正站在院子里，看这架势是在等他回来。
    “姑妈？你怎么在这啊，找我有事吗？”林萧有些惊讶。
    他只在两年前的婚礼上礼节性地叫过她一次姑妈，那一次她的反应是白眼加冷哼。此刻他故意这么称呼，未尝没有试探的意思。
    果不其然，唐红凤并没有露出不屑的表现，而是在见到他以后面露欣喜，两三步走到他身边，拉着林萧的手便说道：“林萧，姑妈有件急事没办法了，能不能请你答应姑妈帮这个忙？”
    林萧听出她语气中的乞求，疑惑道：“姑妈你这是咋的了，遇上什么事儿了啊？有事儿咱慢慢说，先进屋，我给你倒水。”
    唐红凤见他的表现，以为他是记仇，在故意刁难自己，当下语气更加诚恳地说道：“林萧，姑妈先前是有错，姑妈先前有眼无珠，错怪了你，姑妈在这向你道歉！”
    说着，她猛地一鞠躬，身体成九十度。不等林萧去扶，她赶忙起身，继续恳求着：“姑妈知道你现在是能人，有本事，姑妈求求你能不能帮姑妈这一次忙，就这一次！真的！你要是不答应姑妈，姑妈可就活不下去了啊！”
    林萧微皱眉头，对她口中的“现在”两个字有些不满。什么叫现在是，他一直都是好吗？
    考虑到这是人都会犯的下意识通病，他也就没在意。更何况，他的任务目标是搞清楚整个唐家隐藏在背后的秘密，如今有这么一个明目张胆，呸，光明正大的理由去渗透，呸，了解唐家的人，帮的还是唐婉的姑姑，他于情于理都得去帮一下。
    不过听她说的话，似乎要他帮的这个忙应该不小，都已经到了生死的地步了，林萧没敢直接答应，而是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他这话一问出口，已经有五十岁的唐红凤却是“唰”的一下哭了出来，眼泪不住地流，哽咽着说道：“你姑父和表哥，在海关……被扣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