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微微睁大眼睛,半晌,肩膀抖了抖,弯着腰开始发笑。
他渐渐意识到,另一个世界给他带来的影响,从伏黑惠到七海建人,从夏油杰到五条悟,那些咒术师的确给他展示了生命的另一种可能性,一种和港口黑手党完全不同的暴力性存在。
他之前和织田作喝酒,泡了蓝色气泡水的冰块一起一伏,上面堆积着雪堆般的泡沫。
他无端想起来那双苍蓝透亮的眼睛。
[有价值的东西。]
中也。太宰治站直身体:我一直认为,不惜延长痛苦人生也要去追求的东西,一个也不存在。
确实是你会说出的话。
太宰治笑了笑:但是有人告诉我,这世界上总有值得期待的事情,总会有值得延长生命的事发生,再不济可以去埃及买一些漂亮的蓝色香料瓶而我居然发现他没有说错。
[那个未来的我,的确在为了什么延长自己的生命。]
中原中也嘴唇动了动,蓝眼睛睁大,困倦和睡意一扫而光,太宰治看着他这副表情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盛,中原中也回过神,又习惯性地被对方的姿态撩拨得神经起火:所以你说不想死了是真的?以后老子就不用去河里捞你了?
但只有他知道,某一刻他怔愣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可以去楼下接我,不入水不意味着我不会跳楼。太宰治挑起一边眉毛,指了指窗外:你要是需要练手,我现在就可以跳一次。
太宰治在差点迎接蛞蝓飞踢前见好就收,敛住那些刻意作出夸张模样的表情,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港口黑手党所有人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没准一颗流弹。
他用食指抵住太阳穴,做了个扣下扳机的动作,弯着眼睛笑:叮咚?
中原中也满是复杂地站在那里,太宰治这种人全世界他也就能找出一个,渴望活着的自杀狂魔,说到底他们俩之前并没有多熟,现在半夜三更站在这里讨论什么生存与死亡,全是太宰治自说自话地抹平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感。
这种令人恼火的做派。
中原中也眼皮一跳,隐隐见到了些青花鱼牌控制狂的苗头,太宰治就算放弃自杀也不会改变他的混蛋本质:行了,你说完了?要我替你找下属送你回集装箱?
我干嘛要回集装箱?
中原中也额头青筋直蹦,但太宰治的衣兜却嘀嘀嘀地响了起来,这种频率他们都不陌生,能在这个时间点和太宰治联络的人屈指可数,中原中也微微抬起下颌示意:不接吗?
打来通讯的人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森鸥外。
不接。
太宰治皱了下眉,伸手插进兜里,直接按下停止键,又一次切断通讯:反正没什么要紧事。
他都不用刻意去想,也知道森鸥外要探究什么无非是之前中原中也打他那一拳,又问他把太宰治藏哪里去了这种话传进了森鸥外的耳朵。
中原中也:
没过几秒,客厅里的座机突然不断地振起铃,中原中也走过去,刚刚拿起听筒,几根灵巧纤长的手指就将电话夺了过去。
太宰治面无表情地将听筒贴近耳朵。
对面那人好像知道电话线另一端换了人一样,口吻带着一如既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太宰君,请来首领办公室一趟。
第56章
横滨, 凌晨三点。
在这个城市,一眼直接能望到的那五座漆黑外表的大楼,便是港口黑手党事务所的地点所在, 这个时间街头已经没什么人。
太宰治打着方向盘, 空荡荡的公路,红色跑车龟速行驶着,愣是将这段路耗费了平时两倍左右的时间。
门岗处的值班人员见到有人过来,肃然地坐直身体, 准备让来人出示证件,太宰治降下车窗,只是看见侧脸, 负责看守的黑西装立即一言不发地打开了停车场的大门,再恭敬地鞠了一躬。
太宰治内心已经抗拒到甚至不想将车开进停车场, 他拉开车门,那种哎呀我好不想去和哎呀我又不得不去这两种情绪已经被他明明白白地摆在了面上。
一楼有直达楼顶的玻璃电梯,全透明,连脚下的地板都是透明玻璃, 随着电梯上升, 横滨夜景尽收眼底,明明是很珍贵的漂亮景色,太宰治却耷拉着眼皮, 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样,最后索性将身体全部重量压给一旁的玻璃板。
电梯门缓缓打开, 走廊里穿着黑色西装的守卫显然没预料到这种时候会有人来, 纷纷如临大敌地举起枪, 见到太宰治, 又默不作声地收枪站直, 假装自己是个摆设。
首领办公室门口自然守卫森严,也有负责通报的专门人员,但太宰治却看都不看这些黑衣人一眼,打了个哈欠,毫不客气地推开办公室的门。
森先生?他熟练地摆出猫猫揣手的姿态,朝那张摆放在巨大书架前的气派办公桌走去,脚步拖沓,在花纹繁杂的欧式地毯上蹭出细细簌簌的声响。
金发小女孩手里握着蜡笔,在地毯上的白纸上画着什么,太宰治路过她的时候,轻巧地弯了弯眼睛,再伸出手,用近乎怜爱的方式,轻柔地抚上小女孩的头发:爱丽丝酱,晚上好。
[人间失格。]
青色的光芒顿时照亮了整间办公室。
爱丽丝是森鸥外的人型异能力,见过首领的人都知道爱丽丝对森鸥外的重要性,太宰治恰好比他们知道得还要多些。
啪嗒。
太宰君,想见到你可真不容易。
一声开关弹响,头顶华美的欧式水晶吊灯倏然亮起,昏黄的光被折射着逸散到各个角落,坐在黑色皮椅上拥有深紫色眼眸的首领,虹膜被照映得有点泛红,他满含笑意,从容不迫地开口:爱丽丝又怎么惹着你了?
森鸥外的声音有种独特的辨识度,说话轻声慢语,听起来却无端有种循循善诱的意味。
太宰治扶着额头,重重叹了口气,继而冲着男人装模作样地假笑:啊呀,哪有,不是森先生非要叫我过来吗?
可你还是来了。男人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敲了敲桌子,温和而又亲昵:虽然挂了我十几个电话。
没办法,港口黑手党有你规定的约法三章,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绝对服从首领的命令,现在森先生的身份是高高在上的首领大人,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是凌晨三点一个电话让一个还处于生长期的未成年人跨越大半个横滨。
面对这种毫无尊重的带刺回复,森鸥外笑了笑,话锋一转。
我听见部下汇报,中也君今天下午没有认出你,于是想着无论如何也履行一下监护人
太宰治用手撑了下桌沿,轻飘飘地斜着坐了上去,视线向下一扫,桌上摆满了甜点,奶油蛋糕,巧克力草莓,奶酪果冻,在暖色调的灯光下显得无比诱人。
他随手拿起叉子,戳了一块小蛋糕,凑到唇边咬了一小口。
森鸥外眼里的笑意蓦地消失殆尽。
的责任。
森鸥外说完前一句话,身体顿了顿,松开交叠的双手,神色莫名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年。
治君,你什么时候喜欢甜食了?
在成为港口黑手党首领前,森鸥外是先代首领的私人医生兼太宰治的家庭教师,他曾经为太宰治过轻的体重烦扰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用自己的工资刷了成打的营养品放在诊所。
但太宰治看也不看,整天只想着撬他存放着神经毒素的保险箱。
后来他没办法,试图让这人多吃点糖分超标的甜品,当然,最后也以失败告终。
太宰治惬意地晃荡了两下小腿,斜着眼睛觑过去,两双含着如出一辙的不悦情绪的眼眸对视着,半晌,太宰治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恶作剧成功的微笑,他对着森鸥外晃了晃银色餐叉上的草莓。
您觉得呢?
太宰治愉悦地咬破那颗红色果实,却又被酸得表情扭曲,味蕾在经历过奶油之后,再接受没那么甜的果汁实在刺激了些。
他勉勉强强地将草莓咽下,用舌尖舔着深处的牙齿,含含糊糊地:怎么,您要不要验证一下我的dna,确认一下我是不是冒充的敌人?或者派人去把我这段时间的经历查个底朝天噢,我估计您已经查了,只是什么都没查到,最后不得不打电话给我。
太宰治身体前倾了一些,顽劣地冲着他眨眼,恶意丝毫不做掩饰:超出掌控范围的事情很糟糕吧,森先生。
近些年来,他每次见森鸥外心情都很恶劣,和森鸥外交谈的感觉犹如行走于刀尖一般,一不小心就成了对方布局中的一颗棋子。
闹心。
森鸥外怔愣了一下,失笑着摇了摇头,也饶有兴致地眨了眨眼:是啊,所以太宰君,你最近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太宰治倒是没想到森鸥外能直率到这种程度,他慢吞吞缩了回去,嗓音又轻又缓,侧过脸望向窗外:和您没关系吧。
太宰君。
太宰治挑起眉,很不走心地收敛了一下脸上的不耐烦。
森鸥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手上的白色手套,垂着眼睛,一点一点扯平手套上的皱褶:这个问题不是出于我的个人兴趣。
太宰治将叉子丢回盘子,不快地反问:那就是森先生作为首领命令我回答了?
森鸥外气定神闲地笑了笑。
太宰治盯着他,脸上渐渐蒙上一层阴郁,森鸥外微微皱了下眉,仍然不作声,却也没挪开过目光,最后还是太宰治先打破沉默:我写了一本书。
森鸥外倏然睁大眼睛:啊?
太宰治也一瞬间睁圆了眼睛,嘴唇翕动,却又猛地抿紧:没什么。
沉默。
两个人顷刻间就理解了彼此之间存在的障碍,森鸥外捏了下鼻梁,脸色顿时柔和下来,之前紧张对峙的气氛荡然无存,他的嗓音依然低沉,却多了些无奈。
原来我一直在你眼里是个闲得没事干的形象吗?
如果太宰治之前向他传达过情报的话,那么他这一系列行为在太宰治看来纯属没事找事,又或者是翻旧账叫他过来敲打一二。
森鸥外不禁苦笑。
太宰治耸了耸肩,用肢体语言表达出您不就是这样吗的意思,从办公桌上跳下来,熟稔地去拖一旁的欧式红丝绒木椅,将那把笨重的大家伙拖到小圆桌附近,等他忙乎完,森鸥外冲了一壶红茶,放到圆桌上:我的确没有见过你写的书。
那就是我的猜测出错了。太宰治心不在焉地注视着地毯上的花纹:森先生,你对那本作为异能力物品存在于横滨的书有什么了解?
对太宰治来说,他对森鸥外这人没有什么必须要隐瞒的东西,首先是他自己没有脱离黑手党的想法,其次是森鸥外对他没什么恶意,自从先代身亡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被天然锁定成同一阵营。
而且森鸥外是为数不多能真正帮到他的人。
当然,他在另一个世界的经历没必要详谈,森鸥外对这些也不感兴趣,他挑着重点讲了讲,主要是诅咒与咒术师,以及不尽相同的力量体系。
以及他到现在都无法确认这个世界到底是平行世界,还是他原来的世界。
最后,我应该拿到了那本书,但我被中也捞起来的时候,那本书并不在我身上。
说完,太宰治的嗓音已经不似最初那么清亮,他干咳了两声,正准备找水,手边却递过来一杯红茶,茶水澄澈透红,温度刚好是可以直接入口的程度,森鸥外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又折返回去拿了一盘精致的夹心马克龙,右手则拎着一只医药箱。
手给我。他说。
太宰治将胳膊递了过去,搭在小圆桌上,百无聊赖地抿了下唇森鸥外现在倒看起来好说话得很,眉眼一派温柔,他盯着太宰治身上泛着湿气手腕处都有些蹭黑的纱布,轻轻叹了口气。
我安排给你部下,不是为了让你抢在他们前面去死。
揭开以后,伤口果不其然开始发炎,红肿着凸起,男人有些头痛地用医用棉签沾着酒精消毒,按到伤口时,太宰治故意嘶了一声。
啊,好痛他拖长音调。
森鸥外看了他一眼:别叫唤了,我向来是这个力道。
森鸥外的医学素养摆在那里,太宰治没事庸医庸医地叫纯属污蔑,他利落地将伤口消毒,再重新包扎好,最后按照太宰治的习惯缠住小臂。
别想了。森鸥外用剪刀剪掉绷带的末端,修长的手指动了动,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书的事情我之后会去关注。他勾了下唇:你还是那个庸医很不容易才养大的太宰治。
他站起身,揉了揉少年蓬松的发顶,笑眯眯地:到小孩子的睡觉时间了,早点休息。
我还不至于把你认错。
第57章
横滨, 上午十一点,港口黑手党大楼。
中原中也让首领办公室门口的黑西装前去通报,他这次见森鸥外其实只是为了一件芝麻大的小事, 除了他再也没人关心,但鉴于那人对他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
中原中也将头上的帽子压低了点。
中也君。
中原中也走进了那扇沉重的拥有防弹功能的门, 首领室处于大楼顶端, 看向窗外就能俯瞰整个横滨,一眼望去就是海港,森鸥外早晨喜欢泡一壶红茶,好整以暇地观赏日轮从地平线冒出头来。
但此刻那扇通完电就能变成落地窗的墙紧紧地闭着, 除了桌上的复古铜灯散着一点光, 一片漆黑。
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森鸥外将那只灯盏拧亮了一些, 声音却比平时轻了许多, 中原中也内心不由地好奇了一瞬能让首领改变平日里习惯的原因。
下一秒,他的注意力却被一些细细簌簌的布料摩擦声所吸引, 籍着那点昏黄的灯光,他才注意到森鸥外身旁的黑暗,隐约藏着一团轻轻抖动的影子。
分卷(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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