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好孩子,不许说那些没头没脑的话,要是背叛了我的话,就没法轻松地死了。森鸥外苦笑着说。
没法轻松地死。
不是什么威胁,而是确凿的通知,在背叛与忠诚上,森鸥外没有半点可以商量的余地,他那些冷酷的控制欲这方面从不掩饰。
森先生,你知道安吾有异能力。太宰治忽然出声。
堕落论。森鸥外声音低沉:非常珍贵的异能力,尤其适合情报人员,我记得你和他的关系很好,太宰君,你认为坂口安吾的失踪另有隐情?
又或者说。他笑了笑:背叛?
不知道。太宰治反问道:只有找到安吾才清楚,森先生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吗,现在就担心失踪的组织成员背叛了你?
没办法。森鸥外苦笑着:iic这种组织进入横滨,容易引发一系列问题,一不小心我就要陷入无法挣脱的困局了,敌人组织的规模不知道,首领的异能力也不知道,要是横滨变成了以前的模样,我可真是愧对于先代。
哈?先代?
森鸥外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指轻缓的梳着太宰治的头发:所以太宰君,你会背叛我吗?
我已经被你肆意使唤了四年多,多了不少痛苦的回忆,现在又被森先生派去做些麻烦事。
太宰治扒拉下撸他脑袋的手,瞥着地毯上的花纹,一模一样地问回去:所以森先生,你会纵容我吗?
森鸥外凝视着他的脸,带着点无奈的笑:会吧。
那么。太宰治侧了下脸,握住森鸥外的左手,低头用唇碰了碰对方无名指上象征着权利的戒指,漫不经心地:谨遵您的命令,首领。
第65章
太宰治不太记得自己第一次接触酒精是什么时候, 也许是森鸥外那里,也许更早一些,他对酒没有太多偏爱, 但对酒精含量要求颇高, 最好是记忆中第一次尝试时能将他呛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那种。
脑袋轻飘飘的, 整个人微醺地沉溺在酒精里, 所有感官都变得模糊, 眼前出现大片大片晕染的色块, 荆棘拔掉了刺, 世界变成了海, 混在一起不住地涌动流淌,他喝酒很大程度是喜欢这种感受。
他们并不总是保持理智。
四月初的时候,他和坂口安吾、织田作之助一起,三个人喝的酩酊大醉, 太宰治发誓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遭,为了什么干杯已经记不清了,只能记得吧台上摊开一排威士忌, 空气弥漫着酒气, 那天他们难得一同回去实在是无法一个人离开。
只有织田作之助还能勉强走出直线,太宰治走着走着就往坂口安吾身上压, 他这样一压,坂口安吾差点被他压吐, 织田作之助虽然在吸烟,但打火机的火苗怎么都凑不到烟头, 最后太宰治被绊了一跤, 咕噜噜地摔进水沟, 水沟落满早樱, 爬起时一身粉白。
坂口安吾绷不住正经的脸色,太宰治虽然脑子不清楚,但也能记得冲上去糊他一身水,织田作之助终于点着了烟,回去路上太宰治和坂口安吾一人一边,**地挂在他身上,晃晃悠悠地往前走,还不忘记扯几句荒诞的歪话。
月色又柔又亮,春日正中,夜风都是暖的,那一刻没有杀过许多人的杀手,没有港口黑手党最年轻的干部,也没有异能特务科的双面间谍,太宰治将整个人的重量都扔给织田作。
安吾,织田作,明天一起喝酒吧。
不行,明天我要加班。
我要陪孩子过生日。
那就有空,等我们什么时候都有空,我去蛞蝓的酒窖把他的酒都搬出来。他眯着眼睛笑,一本正经地规划,语气是只有他才知道的认真。
但他们始终忙得很,都有空的时间,怎么都凑不齐。
找到坂口安吾毫无难度,这位三面间谍根本没打算隐藏自己,三个人一如既往地在吧台前坐下,与往日一模一样,坂口安吾在说话,织田作之助静静地听着,太宰治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杯中的冰球,他也没觉得悲伤,毕竟从坂口安吾向他们展示挎包的那晚,他就已经预见到了眼下的情况。
除了威士忌变难喝了。
太难喝了。
原本就有烧灼感的威士忌更是像刀片一样划开喉管坠入胃部,难喝到像是有人捏着鼻子撬开嘴巴,再插进一根导管硬生生地往下灌,那杯威士忌他最后也没喝完,化到一半的冰球泡在酒液里失去圆圆的形状。
安吾,只要我一声令下,我的部下就会立刻封锁住这里,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你走吧。
太宰治说话的时候安安静静的,用的是种不近人情的陈述口吻。
但除了他和织田作,没人知道坂口安吾在酒吧。
[我始终知道,只要是认为不想失去的东西就一定会失去,一切值得追求的东西,在到手的一瞬间就注定会失去。]
等坂口安吾离开,太宰治走出酒吧,他观察了一下四周,取出老式手机,迅速按下一串数字。
几声铃响之后,电话另一边的人接起电话,声音还透着没睡醒的暴躁:你知道意大利现在是几点
中原中也见到这串号码就觉得恼火,前一天他熬夜给手上的麻烦事开了个头,一共也没睡几个小时,太宰治一贯的恶劣前科摆在前面,他想都不用想,估计又是些乱七八糟没事找事的鬼东西,接通之后对面半天没说话,他也懒得去问,怠惰地阖上眼睛。
中也。
那声音又轻又正,一点笑意都没有,中原中也顿时睡意全无,他握着手机从床上坐起来,蓝眼睛如冰般锐利:出了什么事?
太宰治除非恶趣味发作,基本不会联络他,平日听惯了这人吊儿郎当的语调,这种状态的太宰治反而显得尤其不正常,另一边,太宰治垂着眼睛注视着墙壁上的污渍,沉默了几秒:你在哪?
中原中也略微一怔:罗马。
按理说太宰治不可能不清楚他这次出差的工作内容,但他既然这样问,也表明这人估计忙得没空关注其他。
中原中也忽然意识到这通电话的分量也许比他想像的更重,重到值得太宰治无法像平时那样说出一堆洋洋洒洒的词句,重到吐出每一个字都十分艰难。
罗马到横滨有九千多公里,七个小时的时差,直飞航班大约十三个小时,快一些能压缩到十个小时之内。
我安排了最近的航班,你现在从酒店出发,司机还有三分钟就能到楼下,出入境问题我会处理
等一等。中原中也打断太宰治,用头和肩膀夹着手机,一边弯腰系鞋带:我的工作还没结束,擅离职守回去肯定会被追究责任,明天早上我还安排了科尔托家族首领的见面
中也。太宰治又重复了一遍。
中原中也从衣架上拿走帽子,完全不为所动:现在离开是严重的失误,给我一个理由。
异能力犯罪组织iic进入了横滨。
然后?
敌人首领的异能力非常棘手,能够预知接下来6秒内发生的未来,特别是突然袭击,成员眼下共有68名,全部训练有素,在上次战争中,其中40人击退了龟缩在要塞中的600名敌人。
中原中也随手关上门,门锁咔哒一声弹响:所以?这点小事能对你造成什么困扰吗?
这里面还有一些玄机,我刚刚知道森先生出席了秘密会见,另一方是异能特务科,但这件事被他安排给织田作处理。
一模一样的异能力相撞时会产生特异点。太宰治语速飞快:具体产生什么效果我也不清楚,现在iic的首领认为织田作是唯一能让他们解脱的人。
巷道口出现穿着黑色西装的部下。
他顿了顿,坦诚地说:中也,我需要你。
太宰大人!
等一下。太宰治遮住听筒,转过身,听完部下的汇报,他的瞳孔剧烈一缩,伴随着剧烈的困惑与难以置信,一阵寒意顺着脊椎蔓延到全身。
电话还没有断:太宰?
几秒后,中原中也听见听筒里面太宰治因为电流显得格外失真的声音,古怪而又微弱,细不可闻。
来不及了,中也。
每过去一秒,就少了一秒,每一分钟都弥足珍贵,太宰治从车上跳下去的时候,爆炸现场已经开来了救护车,火光与烟雾里面有五个孩子,外面是一个准备去死的父亲。
太宰治说着一堆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最后也没能留下织田作,他没有抬头去看织田作的脸,那种神色见一次就足够,同时极力摒弃多余的念头,试图让大脑成为生锈的齿轮。
就好像这样不用预见织田作的结局。
[人不能拯救不愿被救的人。]
iic首领纪德的异能力十分强大,想要救下织田作他只能去向森鸥外求助,就算只能让一具空壳活着,万一这个世界以后又能用什么将那具空壳填满,但他始终不明白,有一个问题愈发尖锐地搅和着他的脑袋,将所有布局都搅合得七零八落,将原本充裕的时间压缩成几个瞬息
纪德怎么可能找到织田作收养的孤儿?
[本该万无一失才对。]
早在龙头战争结束,他就抹掉了关于那五个孩子的一切记录,没人在意一个底层成员收养了五个孤儿,iic进入横滨以后他更是将那五个孩子和咖啡店老板藏到了一个绝对隐蔽的地方,确保他们不会因为织田作的工作而受到袭击。
[本该万无一失才对!]
太宰治想得头痛,脑袋似乎要爆开,他将油门一脚踩到底,拐弯的时候轮胎几乎要离地,以前只有中原中也这样开车,黑色轿车像只幽灵一样从车流中穿过,一路开到港口黑手党五栋大楼最中间的那一栋,他连车门都没关,匆匆一步跨上几个台阶。
他从未觉得电梯这样慢过。
太宰治思考了很久能让森鸥外和异能特务科的秘密会面的理由,单纯一个坂口安吾不足以让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出面,从iic进入横滨开始,整件事都被一层雾所笼罩着,而他始终缺少那把至关重要的钥匙。
之前跑来跑去渗出的汗导致干燥的纱布现在黏糊糊地黏在身上,他拽了一下脖子上绷带,却感觉更加窒息,办公室前的守卫全都端着才换过的卡宾式短管枪,他瞥了一眼那些黑洞洞的枪口,毫不客气地推开办公室大门。
森先生,让我整编起干部级异能力者他剩下的话突然堵在了喉咙,像吞进了一块铁,视线神经质黏着摆放着茶壶的小圆桌,再慢慢移动,落到森鸥外的脸上。
森先生?
啊呀,太宰君,我去让人准备红茶吧。
森鸥外不急不徐地移开红茶的托盘,前几日他带回来的黑色信封完全暴露在太宰治眼前,封口处是一个形状繁复、烫着金的纹章。
他从容地看着太宰治倏然睁大眼睛,面色一瞬间苍白如纸。
异能开业许可证。
第66章
[森さんo、ri、san?]
太宰治从来不会好好叫他, 三个音节被他用抑扬顿挫的方式滚过唇舌,尾音飘在空气中,还有一点轻轻的上扬, 直到现在这孩子还是会这样叫他。
森鸥外面上还带着满是温情的笑意, 但有一声微弱的叹息却从心底渐渐溢出。
他没有错过太宰治的神情变化。
倏然睁大的眼睛, 紧紧抿住的唇,鸢色眼眸难得显得狼狈,但这种狼狈也只短暂地掠过一瞬,继而那孩子一点一点地咬紧牙齿,最后一切情绪都犹如深海之中的暗流,悄然被埋葬在海面之下。
他注视着太宰治面无表情的脸。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太宰治露出这样的神色了。
上一次还是他将一份礼物送到他手里时一把最新型号的黑色格罗特,他亲手握着那孩子的手扣动扳机, 子弹出膛, 孩童柔软的手指被后坐力震得发痛,鲜血溅了两个人一身。
只到他腰部的男孩一脸茫然地垂下手, 也像现在这样,轻轻地睁着眼睛看他,看着似乎是在委屈,又似乎还是懵懂的, 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虽然他知道一切都是假象,但还是不可避免的生出那么一丝微乎其微的歉疚。
[啊啊,原来是这样。]太宰治胡乱想着。
那把最关键的钥匙找到了。
谜底揭开,雾气消散, 所有疑点都宛如珍珠般被线串起。
将孩子的位置暴露给iic的人是森鸥外, 将异能特务科的间谍引入港口黑手党的人是森鸥外, 从iic进入横滨开始, 不, 再早一些,从两年前坂口安吾被森鸥外派去处理情报开始又或者更早些。
从森鸥外割断先代首领的喉咙,他作为共犯参与的时候开始?
太宰治一言不发,转身就要离开,但他的手触及雕花门把手时,背后细碎的金属零件咬合声让他顿在了原地,枪管上膛,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的后背,伴随着还有森鸥外平淡的声音。
太宰君,你给我留在这里。
全盘皆输。
首领办公室的古董壁钟,每一秒指针都会弹跳一次,太宰治没有按照森鸥外的要求坐下,而是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身侧,他盯着首领办公室屋外的景色,蓝到透亮的天空,雪白的海鸥,码头停泊的船,都是他看过无数次的景象。
最后一次。
他毫不怀疑只要现在他往外走一步,那些枪口就能射出子弹当场将他杀死在这里,他不反感被子弹射穿这种死法,不过死在这种地方实在太过恶心太恶心了恶心到他想一想就觉得能立刻吐出来,就像小时候嗓子发炎时医生用会压舌板用力按住他的舌头根部,凝结成光点的手电筒晃得他眼睛生疼。
前几天他来首领办公室就应发现异样,那只黑色信封一直压在红茶托盘底下,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角,还有那件正好合身的大衣,他此刻很想摸出一根火柴将这间屋子点燃,连同他身上的黑色大衣一起,连同森鸥外的红色围巾一起,连同森鸥外一起
太宰治舔了舔嘴唇,因为奔波和急躁,嘴唇上泛起一层干燥的皮,他手旁的小圆桌摆放着一杯崭新的红茶,刚刚沏好,还冒着氤氲的雾气,而坐在椅子上的人他还是那么熟悉,熟悉到他现在都能想出这人所思考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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