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玉白俊秀的面容上精神还不错,先前那层隐隐的青色已经彻底不见,只是多少有些疲惫之态。
颊上的指掌印痕犹在, 且微微泛红,可见刚才霍宁玉是气恨到了极处,只怕是用了全力的。
他抬头与她相望,飞快地使了个眼色。
贺云樱居然会了意,他是叫她不要说实话。
她并不想与他继续绑在同一条船上,但刚才看着霍宁玉的脸色就已经不太好,实在不能让义母更加动气了。
“母亲。”贺云樱小心翼翼地进了门,往东暖阁过去。
霍宁玉坐在窗边坐榻上,眼眶泛着红,呼吸之间已有泪意。
但见到贺云樱,还是放柔了声音:“刚才吓着你了罢?我是与你兄长生气,不关你的事。”
贺云樱上前握了霍宁玉的手,又去轻轻抚着义母的背为她顺气:“母亲,您先别动气,这是怎么了?兄长好容易回来……”
霍宁玉阖了眼帘,泪珠直接滑落。
贺云樱此时是真的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值得义母这样动气甚至伤心。
即便是得知了先前萧熠中毒而非出京办差,也不应该动这么大的肝火。
更不要说先前萧熠还中了那样的毒。
“母亲?”贺云樱拿帕子轻轻给霍宁玉擦了擦眼泪,又等了片刻,再次轻声探问。
霍宁玉深深呼吸了一回,才重新睁开眼睛,提了几件往事。
她说得很简略,但贺云樱很快便明白了义母的心结所在,一时反而越发不知如何劝解。
简单地说,当年霍宁玉离开靖川王府,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与老靖川王于“有所为,有所不为”之事始终争执不休。
霍家是将门出身,水陆战皆通,用兵之道虽然诡谲多变,但家族门风却很严谨正派。
所以霍宁玉一直不喜丈夫操弄权术的手段,认为既非身为人臣的忠敬本分,又有违圣人教训的君子之道。
偏偏萧熠自小便绝顶聪明,不知读书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对于观察人心玩弄手段之事,更是触类旁通,青出于蓝。
八年前霍宁玉狠心抛夫弃子,便是因着亲眼看着自己刚满十二岁的儿子与丈夫联手,在宫宴之中一唱一和,逼得覃太傅告老还乡,仁郡王自请降爵。
靖川王府的荣华富贵越是煊赫不尽,她越觉得自己深陷泥淖脏污,这才索性假死脱身。
“当日在华阳,他自己说,他……”霍宁玉又提起自己这些回京前的事情,却说不下去,眼泪再次滚滚而落,全是失望。
“母亲不要太难过了,您想想素娘子的话,还是保重身体要紧。”贺云樱还是不确定霍宁玉对于萧熠在这次宫变中的手段知晓了几分,但此时此刻也只能含糊安慰,“再者,兄长或许也有难处……”
“他有什么难处?有什么难处非要用这些鬼蜮伎俩?”霍宁玉回手抹了自己的眼泪,“叫他走,我不要看见他。”
贺云樱看着霍宁玉的脸色,不由有些担心义母的身体。
想了想,还是到门外去低声劝萧熠:“母亲正在气头上,要不,兄长还是先回去?”
刚才霍宁玉与贺云樱在里头说话的时间其实已经不算太短了,萧熠刚刚解毒不久,身体并没有真的完全恢复,跪了这半日,已经膝头腰腿,无处不痛。
他咬牙撑了膝盖想要起身,竟然一下没起来,便向前扑跌。
贺云樱站得近,本能地伸手去扶,萧熠几乎扑在她身上。
“多谢。”萧熠勉强站稳,随即自己退后了半步。
撑了他这一把,贺云樱越发能感觉到他这次中毒带来的消瘦,语气不自觉地温和了一点点:“兄长回去休息罢。等母亲心绪好些再过来。素娘子说过,母亲不能心绪太过激烈。”
萧熠垂目片时,随即唇边浮起浅淡苦笑,拱手一礼:“请多陪母亲坐坐罢。辛苦了。”言罢便转身离去。
贺云樱心中叹了口气,又回去霍宁玉房中,陪她说话。
含蓄地探问了几句,才知是霍宁玉心中终究还是疑惑,虽然得了贺云樱的安慰,还是亲自写信去问了荀先生,又叫竹叶悄悄去外头打听。
虽然并无蒋际鸿那样直接消息,可霍宁玉毕竟也是做了多年靖川王妃的,不喜权术并非不懂权术,很快就猜出萧熠居中做局。
所以等到萧熠进门问安,劈头便直接问了。
霍宁玉并不在意萧熠具体在做什么局,她只是恨为什么他当初在华阳,信誓旦旦保证不会重蹈先父覆辙,转眼却又搞这些阴狠手段。
贺云樱只能垂目听着,这次她连一句“兄长或许有考量”之类的场面话都说不出。
救驾或是旁的算计不提,逼出鹤青解药之事,总还是与她有关的。
“哎,这些事其实我不想提的。你听了也是徒增烦扰。”霍宁玉终于止了眼泪,面上也有些疲惫之色,又叹息着拍了拍贺云樱的手。
“母亲不要想太多了,您还是应该多休息。”贺云樱从竹枝手里接了安神汤,服侍霍宁玉喝了,又扶她到床上补眠。一直看着义母呼吸渐渐平稳入眠,才退了出去。
从慈晖堂院子里出来回如意轩,一路沿着甬道向西再转个弯,穿过一个小花园就到了。
贺云樱因着已经十分熟悉,便也不太留意看路,走着有些出神,想着霍宁玉的话、萧熠的算计等等。
结果就因为太出神了,到了转弯处便全然没注意到有人站在那里,直接撞到了对方身上。
“对不住!”贺云樱吓了一跳,赶紧退了一步。
然而站稳抬眼,才发现竟是萧熠。
他并没有更衣,还是刚才的月白刺金公服,面上的疲惫之色亦更明显了些。
“兄长这是,一直站在这里?”贺云樱讶然,“怎么不去休息呢?”
“倒也没有很累。”萧熠随口应道,“听说妹妹预备开一个书斋?我倒是有些旧书,妹妹可否愿意寄卖?”
没有很累?
贺云樱看着他的眼睛与脸色,这话简直比“中了鹤青也不会很疼”还假。
且提到旧书,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那晚与他对峙的六角书楼,萧熠显然是想与她到那里去说话。
“那要看是什么书了。”贺云樱不置可否地跟着他一同往前走。
她心知萧熠是关切霍宁玉的情况,而她刚好也想问萧熠有关宫变的后续。
很快,二人便并肩到了那六角书楼。
这是贺云樱第一次在白日过来,这才看清这书楼是三面环水,风景很是怡人。
内里已经收拾齐整,较之前次的书架与书卷都增添了两倍有余,一侧设有临窗吃茶的方几与圆凳。
“兄长有什么想问,便请直言吧。”进了书楼二人相对,贺云樱也懒得绕圈子。
“母亲会再次离京么?”萧熠亲手煮水烹茶,随口问道。
贺云樱微微一怔,但下一刻便有些明白了。萧熠这是害怕被母亲再次舍弃?
“大约不会。”她想了想,唇角微扬,“母亲便是离了京城,也难免再次被你找到。天下何处是清净呢。”
金黄明亮的茶汤倾入白瓷茶盏,瞬时满室生香。萧熠将茶盏推到贺云樱跟前,语气亦似平常:“那你呢?”
不知是否因着刚刚解毒的疲惫虚弱,还是因为被母亲这样责备伤心,贺云樱莫名地感受到了他隐隐的脆弱与殷切。
他在问她,然而听上去却又像是在求她。
“宫里的情形怎么样?”贺云樱沉了几息,直接转了话题,“蒋际鸿说陛下封了昭阳殿,昭国公府到现在还没有大办丧仪。璋国公等人也都解毒了么?”
“山水轮转,古话诚不我欺。”萧熠拿起自己跟前的茶盏抿了抿,唇角微微浮起笑意。
贺云樱顺着想了想:“怎么说?我记得先前昭阳殿确实宫变之后有一阵子重得圣意,璋国公府也一时荣耀,不过……”
“我是说,从前你想与我说话的时候,我总提政事,现在却反过来了。”萧熠接了话,仍旧是带着极浅的笑意,专注地望着她。
她年少的面容明艳而润泽,既有青春的元气纯净,又有沉年的气韵妍丽,芙蓉泣露,牡丹含芳,尽皆不及。
“咳。”贺云樱错开了他的灼灼目光,干咳了一声,“前尘多说无益,兄长还是说眼下罢。”
“这是你喜欢的莲心龙井。安逸侯的下属刚送进京城的,不尝尝么?”萧熠淡淡道,“吃一口茶,再说宫里的事。”
刚才萧熠不提,贺云樱自己还没觉得。
此刻他说了,她也想起先前在蘅园的时候,她经常亲手做了汤羹拿去书房,或是萧熠到她房里,先哄他吃些东西再说政务。
但这实在是小事中的小事,并不值得如何计较。
贺云樱索性拿起茶盏抿了抿。
茶汤入口,唇齿皆香,她不由赞了一句:“好茶。”放下茶盏前,又喝了两口。
“皇后禁足。”萧熠不等她再次追问,便主动解释了宫中之事,“昭阳殿七品以上的宫人,绞杀。二皇子与三皇子同罪,不入皇陵。今次中毒之人,除了皇后外皆已解毒。璋国公在拟请罪降爵的本章了。”
贺云樱心中一跳,虽然她也想过皇后可能是下毒幕后之人,禁足问罪皆不稀奇。
但萧熠话里的意思,竟是要让窦皇后死于鹤青。
“解药我叫人放在昭阳殿了,就看皇后有没有本事自己找到。”萧熠淡淡补道,“暂时压制毒性的汤药,会有人每天送过去。皇后凤体强健的话,也能找上两三个月。找不找得到,就是命了。”
“陛下不介意么?”贺云樱缓缓吐出一口气,随口问道。
她知道什么是君子之仁,圣人之道,所以她更清楚地知道什么叫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萧熠唇角一勾:“陛下自己挨了大半月鹤青之苦,没有将皇后直接凌迟,已是天恩浩荡了。”
“嗯。”贺云樱轻轻应了一声,站起身来。
如此也算是给前世之事做了一个小小的了结。至于宫变的细节,或是朝局随此而来的变化,贺云樱并不想问了。
“那兄长多休息罢。”她转身就要向外走。
“云樱。”萧熠却上前拉住她,“前次非要拉你过来,是我失礼了。今日我们能不能好好说说话?有些事,我……”
贺云樱看了他一眼:“那你先要答应我一件事。”
第34章 婚事 你觉得将樱樱许给蒋际鸿……
萧熠沉了沉, 才应道:“你说罢。”
贺云樱正色望向他:“今后我做什么事,你都不许插手。兄长手眼通天, 我知道。事事皆抢占先机,我也见识过。但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不需要你帮忙,更不要你做主。”
想起她那日与孟欣然的对话,萧熠便知此言何来。
他点了点头:“除了婚事,我都可以答应不干预。”
“你——”贺云樱一噎,虽然此时此刻她也还没有想要成婚的心仪之人,但萧熠这话说的实在太过理所当然,“凭什么?”
萧熠上前一步,继续专注望向她:“因为我不想骗你。旁的事情, 你顺心如意自然是好,便是不顺利,我也能忍得。但婚事却不一样。”
“既然如此,那你的话改日再说罢。”贺云樱不想就着这话多说下去, 目光避开他, 退后一步, “你答应的条件既然要打折扣,那我也要。听你说可以,等我有心情时再说。今日还是算了。”
摄政王外室重生了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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