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槿时停下来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消消气。
“如今说了也不晚。便按翁婆婆说的,你先做个账,把这些日子以来因你而损失的财物清点清楚。”
“我们农家,哪里需要记什么账?”田氏嘀咕着,“不就是我来管就是了么?”
“这么说来,你连记账也不会?”苏槿时笑了,“你看我们家,是农家吗?”
所谓农户,那得名下有几亩地,依着四时耕种。
她的笑意不达眼底,“田氏,我是商人,你想要管家,便得让我看到你能给我回报多少。记账,不过是最基本的。”
苏槿时的话放出来,田氏感觉到了压力,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同时,也有了动力。
虽说士农工商,农在第二,可农户的收入很难比得过商户。
苏槿时只是想要敲打敲打她,别动那些不该动的东西,肖想不属于她的。却没想到,田氏发了狠,不过两个月,当真学会了记账。
这个时候,陈家也破开了商陆布下的迷雾,确定了这大半年来一直给商记酒楼提供豆腐的是苏槿时,接苏槿时的马车到了苏家门口。
苏槿时看到来人,抬了抬眼,视线便又回到了手里的账本上。既然一棒子敲不醒,那就两棒子吧。
田氏从未上过学,账本里的字还是临时学的,连字形都是模仿着李梦的字来的。此时得意地等着苏槿时惊叹称赞,把管家之权交给她。
可是自始自终,苏槿时的神色都没有什么变化,“我们损失的,可不止这么点。田氏,你是没有清点清楚还是有意为之?”
田氏呆了呆,“损失都在这里了!”
苏槿时从李梦那里接过另一个账本,递过去,不说话。
田氏不明所以,翻着账本看了看,立时脸色都白了几分。
她只算了自己那几日弄坏的东西,全部算起来,也不到一两银子,可是眼前的账本里,除了她弄坏的东西之外,还算上了她嫁到这里来时苏家所出的彩礼……
不对,不能算彩礼,只能算是把她买为妾的钱,还有她这些日子的吃穿用度……
更过分的是,她磨坏的豆子,根本就不是按买入价算的。
“这根本就不对!”
李梦道:“你记录的是采购价。若只是记录进、销、存的情况,这样当然没有问题,但阿姊是让你记录损失。豆子做成豆腐,豆浆,豆渣饼,再运到酒楼去,酒楼做成菜卖出……酒楼因我们的过失而有了损失,自然要记在我们头上……”
李梦灵活地拨动着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落在田氏耳中,就好似是催命符咒一般:“所以,光那几日的豆子损失,便已达十五两之多。”
因着今日交账本 ,田氏特意提出要让学生们和苏家所有的人都在场,便是为了防止苏槿时看了账本不认账。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苏槿时提醒她:“我是个商人,重利益。你来的这两个月,没有为家中出什么力,反倒频频惹事,还有日常的开销,都得算上。”
田氏定了定神,“我从未做过生意,自然不懂这里面的门道,下一次,我就不会弄错了。”
那理直气壮的样子,连受陈夫人之命来寻苏槿时的孙嬷嬷都觉得好笑,“这位小娘子真是不懂事的。经商如履薄冰,一个不慎,便整个身家都会掉到冰窟窿里去。你理直气壮的一句不懂,再不会弄错,改变不了已经造成的损失。还想要下一个机会,也得你能见得着机会。”
田氏慌张地看向苏槿时,却见后者的视线已经转向了说话的老妇人,还站起来对她行了个礼,叫了一声“孙嬷嬷”。
比苏槿时地位还要高的人……田氏可不敢招惹,睁大眼睛看着他们相处。
苏槿时不紧不慢地道:“叫孙嬷嬷看笑话了。刚才瞧了一眼,离得远,一时间没认出来是嬷嬷,不然早该给嬷嬷看座才是。”
孙嬷嬷是阅人无数,不会把客套话当真,但看苏槿时面上神色不似有伪,一时分辨不出是客套话还是真心了……蹙了一下眉,略嗔,“苏小娘子客气了。老身只是受我家夫人之命,来请小娘子去一趟。这都大半年了,小娘子也不念一念我家夫人与秦娘子的交情,也不去看上一眼。”
苏槿时抱歉一笑,正待开口,站在学生堆里的苏槿言嗤了一声。
孙嬷嬷莫名心虚了一瞬,目光往四周扫去,在苏槿言面上停了一停,笑着问苏槿时,“那位得案首的小郎可在?家中两位小姐远嫁,我家夫人觉得日子乏味得很,每日都盼着小娘子带小郎去探望。”
这是在暗示苏槿时带着苏槿言在陈家借住一事了。可因着苏槿言长得太快,她已经认不出来了。
苏槿时心里如明镜似的,“谢夫人厚爱,不过这大半年,我不曾将心思放大刺绣上,所以无颜去见夫人。倒是豆腐生意还不错,每日忙着活计,没有闲暇时间……”
她的语气轻柔柔的,“最要紧的,是我知道夫人不喜欢我以豆腐为生,若是去了,也不过是惹夫人不快。还请嬷嬷代为回禀。”
若是早知道陈府是那样的陈府,她必不会带着苏槿言停留那几日。
孙嬷嬷嗔道:“小娘子言重了,夫人待你如亲女儿一般,不过是盼你成才心切,哪里会真的怪罪于你?你得空时,去看看她罢。带着豆腐过去,夫人嘴硬,其实可爱吃你做的豆腐了。”
不过先前暗地里截了苏家的豆腐,发现都是些不合格的东西,直到把整个昭县辖区最所有的做豆腐的人家都会查了一遍,才发现被骗了,一直拖到如今才找到苏家来。
既恨商记好手段人,又恼苏槿时忘恩负义。
苏槿时笑容依旧,心里暗想着若真是被她当成亲生女儿对待,那可真是人间悲剧了。
孙嬷嬷原本就只是来通知而不是来问意见的,不管苏槿时答应不答应,把话带到便离开。
她的来去让大家眼里都堆满了好奇。
苏槿时却并没有要满足他们的好奇心的意思,示意大家散开,事情已经了结,该干嘛就干嘛去。
“等等!”田氏叫住大家,对苏槿时道,“大姑娘有这么多的事情要忙,我有心想要为大姑娘分担一些,之前做得不好,还请大姑娘再给我一次机会,给我几天时间,重新做一个账本出来。”
“伊伊需要人帮忙,有我,有李梦,有翁婆婆……”苏槿言已经没了耐心,凌凌的目光扫过去,“你两次三番,到底是想要帮忙还是想要捣乱?求人给你机会,就要有个求人的样子。”
田氏立时朝苏槿时跪下,“虽然说我是长辈,不该向大姑娘下跪,但言公子说得对,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我求大姑娘给我一个帮助你的机会。”
她的眼睛亮得吓人,只要能让她拿到苏家的管家权,多跪几下也没关系。
苏槿言一脚踢开眼看要抱住苏槿时大~腿的田氏,“长辈?你先认清楚自己的身份。贱妾的身份,是主家的婢,伊伊是你的主子,不过跪几下,就觉得委屈?便是把你就地打杀,也无妨。懂?”
田氏第二次被人提醒妾的身份,还是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着牙,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后着胸口说出“懂了”二字。
苏槿时无奈地瞅了苏槿言一眼。
他把她的话都说完了,帮她做了恶人,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在账本上放上三个铜子,递给田氏,“我给你选择的机会。如果你想要过安生日子,便好好在家中做好家中杂事,这对于你来说,不难。如果你不甘如此,那你就以这三枚铜子为本钱,把因你造成的损失都赚回来。这期间,你的衣食住行都看你自己的能耐。什么时候把钱都赚回来了,你才有和我提管家的资格。”
“想好了吗?你如何选?”
田氏瞪大眼睛看着她,两样都不想选择。
苏槿时不急不缓地提醒她,“若是你都不选。我还有最后一个法子能收回我的损失。卖了你,你之后所得的月钱,都归我,直到你把这些损失都还清。”
田氏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看到苏槿时眼里的狠意,生不起半点怀疑来。
那可是二十余两银子,便是把她卖了,一辈子也不一定能还得完……
在众人催促的声音下,索性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70章
田氏装病几日都无人来理,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在这个家,不是继室主母,只是一个可以被随意买卖的妾。
也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家里没有人会反对苏槿时的决定,而自己早在不自知的时候因为针对苏槿时惹得了苏家人的不快。
只要苏槿时说一句要卖她,她纵是与秦婉长得再相像也不能留下。
这件事情在村里传播得很快。不待她去向苏江等人报信,苏江等人已经得了消息。
对方当然对事情的结果很不满意,见不着田氏便找上田家的人撒气。田母又来“探望”田氏。
田母走后,田氏终于不装病了,借着去河边洗衣时,见到了金氏,知道了他们商量后的主意。
既然苏槿时这么有能耐赚钱,便先让她好好地赚着钱。田氏已经进了苏家,便在苏家好生待着,把苏轩哄好了,等生下一个儿子,他们这些年长的再请动村里德高望重的人对苏轩施压,要求把为苏轩生儿育女的她扶正。
到了那个时候,她就是苏槿时名正言顺的长辈,可以把现在吃的亏都要回来。
田氏听了自然心动。
回来便亲自去见苏槿时,表示还是决定好好地在家做杂事,从此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可……苏轩不与她同房,她要怎么生孩子?
翁婆婆和苏槿言都不相信她会就此安生,苏槿时也不相信,不过眼下没有合适的机会送走她。
翁婆婆神色狠了狠,流露出杀意,“不若让她生一场重病?”
苏槿时听懂了,给又长高了的苏槿言加长衣袖,没有说话。
苏槿言出声劝阻,“婆婆莫急,她那样的,翻不起什么风浪。但她与伊伊才闹不合便没了,对伊伊名声不好,倒不如寻个由头光明正大地打杀了了事。”
只不过他的伊伊是个嘴硬心软的,说得那么狠,却不会真的要了人的性命。
当初对打她主意的赖老三都放了一马。
其实,若不是秦婉的死刺激到了她,让她在柔~软的心外驻起了坚硬的城墙,她必是由内到外都是软的。
心底暗叹一声,“你们放宽心,我来盯着便是,定不叫那人翻起什么风浪来。”
善良若是没有彪悍护着,不过是人被人分食的豆腐。她的心软,他知道就好,他来和她一起护着就好。
苏槿时咬断线头,“今日除去一个田氏,还不知他们会不会再寻些什么别的人来。如今家中人都看清了田氏,自不会被她所骗。换成另一个,谁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呢?倒不如就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直到我们远离他们,叫他们无法触及。婆婆,我觉得眼下最重要的,是豆豆身上的毒。”
她抬眼看向翁婆婆,不掩担忧,“每发作一次,便长一次,如今已经同十岁的孩子一般高,长得太快了。”
苏槿言看着她精致的侧颜,眼里星光闪亮,默默勾唇。不想她担忧,又因为她是担忧自己而心里雀跃。
翁婆婆沉默片刻,神色缓和下来,“莫急,我观他体内毒性越来越弱。应该很快便能配出合适的解药来了。”
意味深长地看向苏槿言,“你,本该多少岁?”
苏槿言:“……”
这个问题可真难回答。说大了,顾及男女大防,苏槿时便不会再如以前一样和他亲近了,说小了,以后如何谈婚论嫁?!
……
田氏把注意力都放在苏轩身上之后,终于发现了苏轩不待见自己。
只要自己一靠近,他便会远离。
她多次暗示他,她是他的妾,夜里可以去她的屋里睡,苏轩却仿佛听不懂一般。
而她每每想要与苏轩明言的时候,苏槿言总会恰巧出现,让她明言不成。
想要去苏轩的房里睡,却总被苏槿言挡住。
好在苏槿言有怪病,偶尔半夜会痛不欲生,没办法分身来管她。
田氏寻着这样的机会终于藏进了苏轩的房中,醒来时却在院外的草地里……
久不成事,田氏把苏槿言恨得牙痒痒的。可那个人总是凶得很,再恨,她也不敢流露出来,生怕把他惹恼了,自己被丢到深山里去再也醒不来。
思来想去,觉得姓苏的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苏轩一家逼她由妻变成妾,什么也不给她,苏江苏红就更加了,骗她这里是个好去处,许诸多好处,其实都不过是空头白票,无法兑现……
……
长姊 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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