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没想做成火腿的,无奈楚酒酒手气太差,恰好韩生义要去大队长那领早先许诺过的大骨头,顺便,她给了韩生义几毛钱,让他买一根猪肠衣回来,韩生义去了,回来以后,他不仅带回了两根大骨头,还有两头猪的猪肠,自然,上面的肠衣也被他带了回来。
大队长没要钱,这些就算是村里送给他们的年货,犒劳犒劳为村里忙碌了一年的韩生义。楚酒酒闻到猪肠的味道,顿时跑了出去,韩奶奶倒是不嫌弃,她还挺喜欢这东西的,洗干净以后,她切成段,准备晚上做溜肥肠。
那边的锅里煮着猪大肠,这边,韩奶奶还在不停的搅肉馅,快速搅打将近半小时,韩奶奶看见已经全都黏在一起,变得十分上劲的猪肉馅,她满意的点点头,拿出一个漏斗,开始往肠衣里灌肉馅。
韩奶奶灌肉馅的时候,楚酒酒就在她对面,托着肠衣的尾巴,按照韩奶奶说的,隔上两三寸,就用绳子把肠衣栓紧。
楚绍在那边看着火,韩生义出去找韩爷爷了,现在韩爷爷的身体一天比一天硬朗,身体变好,他在家里就闲不住,只要有时间,就跑出去遛弯、欣赏青竹村的风景。
柴火毕毕剥剥,屋子里开始变得暖和,楚酒酒望着韩奶奶熟练的动作,不禁艳羡道:“韩奶奶,你怎么什么都会呀,太厉害了,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奶奶。”
韩奶奶被她捧的笑了一声,她继续盯着漏斗,可能是年关将近,韩奶奶今天心情不错,便跟楚酒酒说起了自己过去的经历。
“我小时候,家里比现在还穷,我们兄弟姐妹七个人,每个人都吃不饱,那时候我爹要出去挣钱,我娘身体又不好,我是家里的大孩子,自然什么都得干,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个道理呀,你这辈子是不会懂了。”
楚酒酒听了,她好奇的问:“那韩奶奶,你是怎么跟韩爷爷认识的?”
韩生义说起过,他们家祖上辈辈都是农民,可在韩爷爷身上,楚酒酒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是年轻时就种过地的人,他身上有种儒雅亲和的气质,在楚酒酒的想象里,她总觉得韩爷爷年轻时应该是个意气风发的书生,就像徐志摩、胡适那样。
回忆起自己跟韩爷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韩奶奶垂着眼,发出一个模糊的声音,也不知道她是笑,还是在冷哼。
“年轻时候,我在一家法国佬开的餐厅里当洗菜工,有一回,我忘了从后厨走,领班看见以后,对我又打又骂的,你韩爷爷正好在那吃饭,把我救了下来。”
楚酒酒听的满脸都是姨母笑,她长长的哇了一声,“英雄救美呀。”
别看韩爷爷现在是这个德行,他年轻的时候,那可是京城炙手可热的风流公子,他有才华,有人缘,即使家族不够强大,没有背景,他也是那些贵族小姐眼里的香饽饽。
韩奶奶当初,就是被他英俊的笑迷了眼,才鬼迷心窍,一门心思就是要跟着他。
谁年轻的时候没犯过傻,韩奶奶嘴角无意识的翘了一下,然后说道:“他算什么英雄。”
说是这么说,但连楚绍都看见韩奶奶脸上的笑了,他好笑的转过身,又往灶膛里添了一根柴。
楚酒酒听上瘾了,她还想知道更多:“然后呢然后呢?韩爷爷救了你,然后你们就结婚了?”
“没有,”韩奶奶回答,“那时候我才十六岁,他都二十四了,他忙得很,每天都在跟不同的鬼子交涉,不让他们占咱们中国的便宜。别看你韩爷爷一辈子没扛过枪,但他也为新中国出了不少力,总之,他要工作,我呢,我也想多学习,后来我去女子师范上了几年学,毕业后,我俩才结婚。”
楚酒酒瞪大眼睛,“韩奶奶,你也是教授?!”
韩奶奶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这么说。跨越将近百年的代沟实在是太庞大了,在韩奶奶年轻的时候,进入师范大学,出来的百分之九十九都不是老师,而是各种文职人员,然而在现代,大家就默认了去师范学习,学的是怎么当老师。
“我哪当的了教授,我在学校的成绩一般,出来以后,因为家里的事情太多,我都没怎么工作过,后来还是孩子大了,我才在妇联干了几年,也是沾了你韩爷爷的光,人家知道我是他媳妇,才请我去干的,要不然,哪轮得到我啊。”
说到一半的时候,韩爷爷和韩生义推门进来了,听到韩奶奶的话,一开始他俩还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搬了马扎过来,坐下以后,韩爷爷突然听出来,韩奶奶这是在讲她年轻的事。
诧异的看向韩奶奶,韩爷爷看她的眼神,就跟看外星人一样。
韩爷爷的父亲是农民,晚清的时候因为民不聊生,愤怒的他跟着其他人一起冲进了城,不管是运气好、还是他真的有实力,总之,他混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头头,再后来,有了两个儿子,儿子们还没长大,他遭到敌人暗算,不幸身亡。而韩爷爷的大哥走了跟自己父亲一样的路子,参军报国,没几年,他牺牲了,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一家两个烈士,这层背景,确实给韩爷爷的仕途增添了不少助力。
所以,他一开始的起点就很高,不存在别人那种白手起家,奋斗十好几年,才终于有点起色的故事。只要提起年轻的时候,就免不了说起一些敏感的话题,而别人听着听着,也就能推出他们过去是什么身份了。
以前的韩奶奶对这个讳莫如深,严禁韩爷爷跟韩生义对任何人说这种事,可今天,她自己打破了自己的规矩。
然而再看看自己周围,亲孙子低头默不作声的剥蒜,楚绍撑着头,一边听,一边盯着灶膛里不断跳动的火苗,而楚酒酒,她缠着韩奶奶,不停的要她继续讲。
韩爷爷摇摇头,宽慰的笑起来,他走到一边,去收拾被楚酒酒弄乱的床铺。
人人都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可没人会防着自家的孩子。
1967到1970,算起来,他来到这已经三年了,以前的他,总觉得下放是他人生里经历过最苦的事,可现在看来,祸兮福所倚,能用这种方式认识楚绍和楚酒酒,这段经历,也许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嘛。
看着床单上被楚酒酒不小心遗漏的一个江米条,韩爷爷悄悄扯起嘴角,如果韩奶奶能看见,她一定会十分惊讶。
因为,这是韩爷爷年轻时才有的笑容呀。
温润、愉悦、且没有杂念。只有这种笑容,才能令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体会到什么叫做怦然心动啊。
——
腊月二十六,杀猪割年肉,腊月二十七,宰鸡赶大集,腊月二十八,打糕蒸馍贴花花。而到了二十九,这个年就已经正式开始了。
在韩家,楚酒酒看着韩爷爷给大家写春联,因为他写的字太好看,有几个村里人还来请他写,人家也不白请,会送他一把花生,或者一斤酱菜,有个人家很大方,直接送了韩爷爷两个印着红点的白面馒头。
邮局就工作到二十九,楚绍和楚酒酒下午赶到邮局,给远在部队的楚立强打了一通电话,初一的时候邮局就关门了,他们只能提前拜年。
挂了电话,楚酒酒把提前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冯如意,冯如意收下,转手又给了两个孩子一人一块的压岁钱。
冯如意太大方了,非亲非故都能给她这么多钱,楚酒酒高兴的回到家都在笑,搞得一旁的楚绍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平时是不是太抠门了,以至于楚酒酒变成了这个样子。
……
楚家和韩家过年自然是一起的,大年三十,楚酒酒在楚绍的催促下,不情不愿的戴上了几个月前楚立强寄过来的东西,一朵拳头大的大红花。
这朵花跟战士们新参军时戴的差不多,那些评了先进的工人,还有新下乡的知青们,都会在胸前戴上这么一朵硕大的红花。而楚立强寄来的这个,没有他们戴的那么大,也就是普通的牡丹大小,没法别在胸前,倒是可以戴在头上,或者插在耳朵上。
战士们戴的红花是用一种很硬的布做的,而楚酒酒这个,是用绢做的,好看又立体,就是在看多了时尚杂志的楚酒酒眼里,土了一点。
楚酒酒当时拆开包裹,发现最底下有这个,她立刻就说,绝对不会戴,但因为是楚立强送她的,所以她没扔,准备好好的放起来。那时楚绍看着这朵大红花的眼神若有所思,楚酒酒哪知道,他是准备让自己过年的时候戴上。
按楚绍的意思,他想把这朵花别在楚酒酒头顶,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楚酒酒宁死不从,最后,这花就插在了她的耳际。敲开韩家的门,看见跟年画娃娃一样打扮的楚酒酒,韩爷爷乐不可支,要不是因为她过了这个年,就十岁了,韩爷爷都想把她抱起来亲一口。
这是韩家在青竹村过的第三个春节,也是楚绍在青竹村过的第四个春节,韩奶奶准备了不少的菜,以前她过年没什么动力,懒得想花样,现在,她使出浑身解数,力求用最少的材料,做出最丰盛的年夜饭来。
今天韩奶奶准备大展拳脚,她不让任何人帮忙,于是,楚酒酒就在床上跟韩爷爷玩石子版的象棋,韩爷爷棋艺高超,楚酒酒总是输,却还是乐此不疲。
楚绍和韩生义出去买鞭炮了,总算有一个楚绍也喜欢的男孩活动,韩生义却不怎么热衷,直到楚绍在回来的路上,偷偷点着一个小鞭炮,趁韩生义不注意,扔到了他脚下,然后,男孩子之间幼稚的鞭炮大赛就这么开始了。
不管白天怎么闹,到了晚上,所有人都要回来一起吃晚饭,一顿平时半个小时就能吃完的饭,今天韩家吃了两个小时,楚酒酒一兴奋,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嗓音,楚绍挠她的痒痒肉,韩生义又要偷袭楚绍,报他今天的一鞭炮之仇,三个孩子又闹又笑,都快把房顶掀开了。
平时韩爷爷和韩奶奶会制止他们俩,但今天不,全中国的人都在自己家过年,今天是一个快乐拥有绝对豁免权的日子,谁都不愿意扫别人的兴。
韩家这么闹腾,住在牛棚的其他人自然也听到了,方为平听着几个孩子不似平时的打闹声,他举起自己杯子里的水,跟宋朝信杯子里的酒碰了碰。
宋朝信见状,笑眯眯的放下筷子,也举起自己的酒杯,两人对视,都是一笑,然后又低下头,去寻找盘子里的花生米。
邓国元和肖宁的屋子里,两人也在吃饭,只是吃一口,肖宁就要叹一口气,知道她又想女儿了,邓国元安慰了她两句,听到丈夫的话,肖宁心里好受一点,不再想其他的事,她也把注意力转移了回来。
天黑了没多久,鞭炮声就在整个村子里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这家刚点完,那家又要点,楚家的两个小主人都不在,大黄和二黄又挤到了一个鸡窝里,都是成年鸡了,却还是这么胆小。
除夕夜这一天,全村最累的不是大人,也不是孩子,而是各家的狗,一听见鞭炮声响起,各位狗保安就冲出去对着空气狂吠,一晚上过去,所有狗都趴在地上不动了,真·累成死狗。
楚酒酒跟楚绍晚上没回家,为了守岁,他们跟韩家人挤了一夜,但实际上,谁也没守岁成功,楚酒酒是第一个投降的,之后,大家都困得东倒西歪,直到清晨才醒过来。
醒来第一件事,韩奶奶给了三个孩子一人一毛的压岁钱,韩爷爷不用再吃药,可真是给家里省下了一笔好大的开销,韩家的生活,也没有之前那么拮据了。
韩家人的大年初一,基本都是在睡觉中度过的,楚绍和楚酒酒却不行,他们得出去拜年,大队长家、三婶家、陈大红家,不止是跟他们关系好的人家,路上看见的人,他们也要客客气气的对人家拜年,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楚酒酒更是笑的合不拢嘴。
大队长给了她一毛钱,三婶给了她两毛钱,陈大红给了她五分钱,外加一袋冬瓜糖,回到家里,没外人了,楚酒酒又伸出手来,跟楚绍要钱。
“爷爷,新年快乐,我的红包呢?”
楚绍:“……”
从来没意识到自己也要发红包的楚爷爷,跟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孙女大眼瞪小眼,过了好长时间,确认不拿到红包,楚酒酒是不会放过他了,楚绍默默回到卧室,从衣柜里把所有钱都拿出来。
楚酒酒看到他这个动作,顿时心潮澎湃起来。
楚立强每月寄来三十块,而他们最多能用十来块,因此这么久过去,他们的存款不仅没少,还变多了,楚绍手握几百巨款,数了数,他从里面抽出一张一块的。
楚酒酒顿时瞪眼,根本没有接的意思。
楚绍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又默默再抽出来一张五块。
楚酒酒这才灿烂的笑起来,一把将钱抢走,她甜甜的说道:“谢谢爷爷!爷爷长命百岁!我出去玩啦!”
楚绍:“……”
青竹村年味十足,每个人都喜气洋洋,可别的地方,就没这么幸运了。
距离青竹村六百里的上海市,一条不起眼的小弄堂里,一个脸上法令纹很深的女人,对自己对面的女孩说道。
“秀薇,大妈妈说的你都听懂了吗?你阿哥马上就要进厂了,你阿姐她又是不能吃苦的,就只能让你去了。你爸爸和姆妈把你放在我们家里,一分钱没给过我们,我们也好好的把你养大了,你就帮我们这个忙,过两年,等你阿姐嫁人了,我就让你大伯伯把你接回来,好的吧?”
女人说话方言和普通话掺半,因为她对面的女孩本不是上海人,她小时候是在浙江长大的,她的方言女人听不懂,女人的方言她也听不懂,每回两人交流,都要费上半天的劲。但今天,温秀薇很快就听懂了女人的话,想来,她也是酝酿很久了,要不然,也不会在大年初一就跟自己提起来。
温秀薇抿了抿唇,问女人:“可我今年才十五岁,人家要我吗?”
女人满不在乎,“年龄嘛,随便写写就好了,反正你都高中毕业了,有文凭,人家就认。”
垂下头,这一回温秀薇沉默了好久,终于,她抬起头,用那双美丽如清泉的眼睛望着女人,她缓缓点头,“我知道了,我去,大妈妈。”
闻言,女人连个笑都没露出来,本来她今天就是过来通知温秀薇的,而不是跟她商量,温秀薇也是知道这一点,才说出了答应的话。大年初一,本该是阖家欢乐、放松开心的日子,温秀薇却和平常一样,感觉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等女人走了,她就开始默默的收拾行李。
其实也没什么好带的,这个家里的东西,都是女人一家的,她什么都没有,自然什么都带不走。
坐在早就老化的嘎吱响的行军床上,趁着别人都没回来,温秀薇悄悄擦掉脸上的泪水,把最后一样东西放进袋子里,她挺直了腰背,在心里安慰自己。
这么多人都下乡了,不差她一个。
再说了,城里人总是喜欢以讹传讹,农村的生活,不一定真的这么恐怖。
会好的。
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第57章
这个年,楚家跟韩家过的都挺好,而大队长家里,却是暴躁非常。
大年初一去拜年,大年初二陪老婆回娘家,而到了大年初三,终于,大队长可以躺在炕上休息一天了,他正准备把藏了一年的竹叶青拿出来,独自一人好好享受的时候,陈解放火急火燎的闯进了他家。
“队长!!不好啦——”
大队长手一抖,顿时撒出去一两竹叶青。
他心疼的看着洒了一片的桌面,不禁怒道:“喊啥呢,一点没有副队长的样子,又咋了,是不是谁家着火了?”
过年的时候大家都放鞭,有些孩子没轻重,经常不小心把某家的柴火垛点着了,点完还不敢告诉大人,就自己偷偷的灭火,直到整个柴火垛都烧起来,才开始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每年都有这么一出,今年没遇上,大队长正觉得纳闷呢,他放下酒瓶,习惯性的就要往外冲,陈解放连忙拦住他,“不是不是,是公社的老钱刚才来了,他跟我说,新知青已经出发了,再有两三天,就能到咱们村来,让咱们赶紧收拾,好好接待!”
大队长差点没把自己的一双眼睛瞪出去,“啥?!怎么这么突然,以前不是提前一个月通知的吗?这回也太快了吧!”
陈解放同样觉得突然:“就是!这才初几啊,连正月都没出,连元宵都没过呢,那队长,咱们咋办,现给知青盖房也来不及了啊。”
“知不知道来的知青是谁,是男是女?”大队长问。
陈解放摇头,“不知道,说是等知青们都到了,镇上再统一分配。”
大队长:“……”
他的暴脾气。
爷爷比我大三岁[七零] 第7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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