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很怪,小时候的她长得跟温秀薇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长大以后,她就没那么像温秀薇了,漂亮的脸蛋上,有一丝俏皮,还有一丝英气,温秀薇如水,楚酒酒像火,烈火明艳又灼热,美丽的同时,还很危险,如果能被接受,自然无碍,可要是不管不顾的去接近,那就只能被灼伤了。
这种性格,从她小时候就已经展现了出来,谁敢欺负她,她就一定要欺负回去,而且加倍。温秀薇才是会心软、不忍心的人,楚酒酒只把自己的同情心用在自己喜欢的人身上。
她们两个差别很大,但她们两个都没有错,说到底,这只是一种性格而已,没有什么好评价的。
如今已经是腊月了,下个月二十三号,就是春节,这是楚酒酒在这过的第五个春节,照老规矩,楚家的人还是要去韩家过年。
看时间差不多了,楚酒酒从椅子上站起来,她脚步轻快的走向韩家。
十二岁那年,楚酒酒的身高猛增,一下子从一米四长到了一米六,到今年,她长得就慢下来了,女孩比男孩发育早,楚酒酒悲伤的接受了自己不会再迎来二次发育的这个事实,她现在隔几天就要量一下身高,一米七她已经不奢望了,最起码让她长到一米六五吧。
现在她一米六三,看速度,应该是能长到的。
楚酒酒到韩家门口的时候,正好,韩生义和楚绍也从外面回来了,他俩去领生产队发的河鱼了,两年前,大队长用队里的钱挖了一个专门的鱼塘出来,每年的鱼卖一半分一半,鱼塘里的鱼都是引进品种,比河里野生的刺少,很适合老人小孩吃。
远远地,他俩并排朝楚酒酒走过来,韩生义用草绳拎着两条鱼,楚绍则单肩扛着一把锄头,这俩人一直在暗地里用身高较劲,如今韩生义一八二,楚绍一八三,楚绍又赢了,心里得意的很。楚酒酒倒是没什么感觉,反正不管他俩谁更高,她都得仰头看他们。
走到楚酒酒面前,韩生义抬起胳膊,让她看这两条鱼,“红烧还是清蒸?”
楚酒酒:“想得美,韩奶奶中午就说了,要做成腌鱼干,然后留到年夜饭上吃。”
楚绍皱眉:“鱼还留着?河里那么多,想吃现捞就得了。”
楚酒酒:“你忘了,上个月下游有个小孩淹死了,别说我了,就是你们俩,韩奶奶都不让下河了,你也别跟她提起来,不然的话,你就等着听唠叨吧。”
楚绍:“……”
摸摸鼻子,他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年纪越大,韩奶奶越小心,以前只小心楚酒酒一个,现在连他俩一块小心上了,楚绍今年都十六了,他血气方刚,正是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个男人的年纪,他谁的话都不想听,但要是对上韩奶奶,他也没辙。
走进屋子,温秀薇坐在饭桌边上,她刚把碗筷都摆好,看见他们一起进来,她不禁笑道:“正好,你们去洗手,等韩爷爷回来,就能开饭了。”
韩爷爷跟三年前比起来,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那么喜欢遛弯,还是那么喜欢逗楚酒酒,也还是那么听韩奶奶的话。
韩奶奶接过韩生义递来的鱼,然后,她警惕的看了一眼两个少年,“你俩没下河吧?”
韩生义笑,“没有,大队都发鱼了,我们怎么可能还下河。”
听他说完,韩奶奶把视线转到另一边,“你呢?”
楚绍:“……”
“我当然也没有,大冬天的,我下河干什么。”
闻言,韩奶奶总算满意了,菜都端上桌子,大家围坐成一圈,每个马扎都是韩爷爷做的,所有人都乖乖坐着,等韩爷爷遛完自己回来,再开饭。
不过韩爷爷有时候遛的高兴了,回来的就晚一点,比如今天就是,韩奶奶耐心的等了一分钟,然后耐心告罄,她对四个孩子说道:“不等了,你们先吃,我出去看看这老头子又去哪了。”
说着,韩奶奶站起来,她说出去看,其实就是在门口等,见状,离门口最近的楚酒酒要跟她一起去,但是,手刚放在门上,还没把门打开,然后,笃笃笃,外面响起敲门的声音。
这下子,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正常人家也许会有人来敲门,但这是牛棚,正常人家根本不会靠近的地方,而且这个时间,大家都在吃饭,谁会来这里?
楚酒酒愣了一下,大家都在,她也不怕外面是坏人,于是,她向前走了一步,站在最前面,她一用力,就把门拉开了。
然后,她就震惊了。
二三十个穿着军装的男人站在外面,最前方的年纪还挺大,他看见开门的是个女孩,皱了皱眉,再往里看,看见韩奶奶的时候,他刷的立正。
他这么一动,后面的人也都跟着动,为首的军人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对楚酒酒身后的韩奶奶说道:“韩老夫人,我是来接您和韩部长回首都的,昨天上面开会,已经确定为韩部长平反了,专车就在前面,您辛苦了!”
最后四个字,他是喊出来的,这相当于一个信号,他喊完以后,后面的士兵也跟着喊,几十人一起喊,那动静可不小。楚酒酒第一次看见这种场面,她人都惊呆了,反应过来以后,她开心的转回头,却发现韩奶奶一点笑模样都没有,甚至,她的手还在发抖。
也不知道是太开心了,还是太害怕了。
第81章
震耳欲聋的四个字说完,然后,空气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这时候该韩奶奶应答了,所以没人敢说话,但韩奶奶死死盯着外面数十个荷枪实弹的军人,怎么都不开口。
按理说,突然得知自己被平反,人们应该喜极而泣,激动的不成样子,韩奶奶这个反应,实在是出乎大家的意料。
就在气氛开始变得怪异时,遛弯结束的韩爷爷终于回来了,看着站在牛棚前的解放军,韩爷爷紧赶慢赶,来到自家门口,他望着众人,看似自然,实际心中也充满了警惕。
“这是怎么了,同志,你们找谁?”
带头的这个人,他不认识韩爷爷跟韩奶奶,只是见过他们过去的照片,韩奶奶长得比较有辨识度,所以他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而韩爷爷,他年轻的时候风流帅气,老了以后就是非常典型的慈眉善目老爷爷长相,虽然也挺有气质,但说句不太好听的,有点大众脸。
……
带头的人看着他,诡异的沉默了两秒,终于,认出来这就是他们此行护送人群里的重中之重,他赶紧又敬了一个军礼。
“韩庭辉同志,您的冤屈已经被平反,我们是来接您和您的家人一起回京的,专车在前面的大路上,飞机也已经降落在机场了,您快收拾东西,跟我们一起离开吧!”
韩爷爷慢慢睁大了双眼,他没有先回答这个人,而是转过头,看着自己的老伴,发现老伴不是很高兴,他又去看后面的韩生义,韩生义的表情虽然不算是不高兴,但也绝对说不上开心,他的表情很复杂,已经复杂到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了。
看见自己的家人是这个反应,韩爷爷那颗瞬间激动起来的心,突然就冷静了不少,他呆了两秒,然后跟带头的军人说道:“好,我知道了,麻烦诸位先等一下,我们需要商量商量。”
门口的军人们:“……”
这事还需要商量?!上一个被他们护送的人,连东西都没收拾,扔下扁担就跟他们走了!
心里无法理解,但表面上他们是不会说什么的,平反这个词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韩爷爷再也不是罪人,他又重新回到了大人物的行列里,哪怕不再官复原职,他也是普通人只能仰望的存在,随随便便说句话,他就能决定很多人的命运了。
军人们老老实实在门外等着,而韩爷爷关上房门,瞬间,屋子里就热闹了起来。
楚酒酒:“这是好事呀!上半年我总是看到有人家被平反,现在终于轮到韩爷爷了,韩奶奶,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温秀薇:“是啊,拨开云雾见太阳,这些苦,总算都是熬过去了。”
楚绍疑惑的看着韩奶奶,“韩奶奶,你是不是高兴的傻了?”
韩奶奶:“……你才傻了,有这么说长辈的么。”
终于听到韩奶奶开口,大家都松了口气,虽说只有楚绍说出来了,但楚酒酒跟温秀薇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她们都觉得,韩奶奶不是不激动,而是太激动,以至于都没反应了。
韩奶奶说完这句话,又没了动静,她抿着唇,坐到床上,心里跟打翻调料瓶一样,五味杂陈。
刚下放的时候,韩奶奶觉得人生最苦莫过于如此,每天做梦,都能梦见首都的日子,那时候,没人比她更想回首都去。
可过了几年,生活渐渐平淡了,再过了几年,生活渐渐变好了。尤其是现在,韩生义长大了,楚酒酒也长大了,孩子们不再需要照顾,每个人都能反过来照顾他们老两口子,在农村的日子依旧不方便,但韩奶奶打心眼里觉得,这是她过的最清净的一段日子。
首都有无数的好处,就有一个坏处,危险。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韩奶奶是真的怕自己回去以后,要不了多久,就又被打回原形,这一次她没有儿子,只剩下一个孙子,要是连孙子都出事,那她就真是再也活不下去了。
韩奶奶的忧虑,她不说,这些孩子们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当然也猜不出来,但韩爷爷一看韩奶奶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坐到韩奶奶身边,韩爷爷安静了一会儿,才开口劝她。
“应萍,这些日子的新闻,你不是也看了吗?风向变了,现在平反的人家越来越多,要我说啊,我觉得,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韩奶奶依旧没反应,韩爷爷停顿一秒,换了一个方向,继续劝:“再说了,人家都接到门口来了,你说你不回去,那不是更惹眼,万一让别人认为你心里有怨……”
韩奶奶心说,她心里就是有怨,而且怨气多的要命,但稍微抬起一点眼睛,看向屋外的那些身影,韩奶奶目光一顿。
全国性的革命,有人遭殃,有人升迁,有人借机泄愤,有人随波逐流,他们这些遭殃的,心里敏感的不行,有个风吹草动都害怕,而那些升迁的,其实也一样。尤其是现在风水轮流转了,不少曾经被打压到泥里的人家又重新站了起来,他们可是担心的很,生怕有人回来报复他们。
有了这种心理,他们就会格外关注别人的一言一行,再加上这些人都是有前科的,他们可不是什么善茬,要是真的让他们怀疑上了,那还不等你做出什么,他们就先找个由头,把你重新按下去。为了保全自己,没有什么是他们干不出来的。
一个人,怎么能跟一群人争斗,韩奶奶开始犹豫,旁边的孩子们看见,明白韩奶奶为什么不愿意走了,他们也跟着趁热打铁起来。
温秀薇:“韩爷爷说得对,平反是好事,大家都争着抢着想回去呢,报纸上现在只报道谁家平反了,可没有再报道过谁家又被打倒了,您就放心吧,不会再出现以前那种情况了。”
楚酒酒:“对对对,这事我最有发言权了!韩奶奶,相信我,回去以后,你们就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再也不会掉下来了!”
楚绍看了一眼楚酒酒,想起她之前说的那些预言性的话,一个具体时间都没有,不过,它们正在慢慢的应验。
笑了一下,楚绍也说道:“您应该听酒酒的,她说别的事都不靠谱,就这一件事,从她嘴里说出来,那就是板上钉钉。”
韩奶奶瞅了一眼这几个人,跟车轮战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些话她都听进去了,其实要说的话,她也是想回首都的,她就是怕回去以后再生变故,被劝的差不多了,韩奶奶抬起头,看向一直都没开口的韩生义。
“生义,你怎么想的?”
韩生义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他和韩奶奶对视,过了两秒,他回答道:“奶奶,我想回家。”
回家。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比之前所有的话都更能触动韩奶奶的心房,他们的家在首都,那是他们祖孙三辈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尤其是她的儿子,他生在首都,死在首都,大家都说触景伤怀,可有的时候,人们就想追逐这些让自己伤怀的事情。
难过,总好过忘记。
深吸一口气,韩奶奶拍着自己的大腿,然后重重的点下头,“好,那就回家,咱们回家!”
楚酒酒一听,立刻欢呼起来:“欧耶!韩爷爷跟韩奶奶要回家啦,你们走了以后,可千万不能忘记我,等我长大以后,我还要去首都看你们的,到时候我要问你们,还记得当年青石河畔的楚酒酒吗?你们得回答记得!”
楚绍:“……”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刚刚严肃的氛围过去,瞬间又充满了欢声笑语,韩生义在其中皱了皱眉,他张开嘴,刚要说什么,那边,韩奶奶却更快的打断了大家。
“我干什么要记你这个小崽子,你和楚绍得跟我们一起走。”
说完,她不顾楚绍和楚酒酒突然怔愣的表情,她看向韩爷爷,“老韩,让这俩孩子跟着咱们,楚立强那边迟迟没消息,要是咱们几个也走了,他们在这无依无靠的,那怎么行。”
韩爷爷也有这个想法,他连连点头,“对,酒酒,楚绍,你们爸爸已经小半年没消息了,在这一直等着不是办法。本来今年七月,你们就该去报名上学了,现在倒是正好,去首都上吧,那里的学校更好,而且有你韩奶奶在,家里的事就不用你们两个小的操心了。”
楚酒酒张了张口,过了好几秒,她才愣愣的回答:“可是,我们还要等……”
韩生义:“在首都同样可以等,楚叔叔任务结束以后,他肯定会先给冯科长或者聂叔叔打电话,只要告诉他们,你们两人已经到首都去了,他自然就会找过来。而且,你们住在青竹村,和住在首都,对楚叔叔来说都是一样远的,青竹村难走,首都反而更容易找。”
韩爷爷:“我知道你们担心爸爸,可你们两个小孩,再担心,不也没什么用嘛,楚立强的津贴按月给你们送过来,以前八十多块,现在一百零二,既然连津贴都能涨,那就更说明,他没什么事,只是任务延期了。这任务一延期,具体能什么时候出来,那是真的说不好。你们现在等半年,以后等一年,可要是他一直在里面执行任务,你们难道还一直等下去?听爷爷的,跟爷爷走吧,去首都上学,等你们爸爸回来以后,看见你们没把学业耽误了,他肯定更高兴。”
楚酒酒听完,就扭头看着楚绍,家里真正的决策人一直都是楚绍,别人说什么都没用,如果楚绍不愿意离开,那她肯定还是要留在这里陪他的。
楚酒酒对地点没有任何留恋,她不想念自己出生的城市,也不留恋这个她生活了将近五年的村落,对她来说,身边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哪怕把家搬到塔克拉玛干去,只要家人还在,那她就能迅速的把自己融入进来。
相比之下,楚绍对搬家的接受程度,就没那么容易了,青竹村有许多回忆,更重要的,这是他妈妈亡故的地方,尸首始终都没找到过,楚绍还不是那么的想离开。
五年了,张凤娟留下的可能就剩下一抔黄土了,寻找已经无望,衣冠冢似乎也没什么意义,楚绍还想留守在这,是因为他想让楚立强回来找他的时候,到张凤娟的衣冠冢前面看一看。楚绍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这么做,但他就是觉得,只有让楚立强也跟张凤娟告别,他妈妈的灵魂,才能彻底安息下来。
迷信不可取,有没有灵魂,那是人死后才能知道的事情,而活着的时候,还是得把目光都放到活人身上。
在青石镇上学,和在首都上学,这差距确实不是一般的大。更重要的,楚酒酒说过,人们会平反,国家会富强,科技会日新月异,高考会一年比一年更重要。中间那俩可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但现在人们已经开始平反了,那么,高考,很可能用不了多久,也就被恢复了。
这才是楚绍最关心的点,他想带着楚酒酒考首都的大学。
所有人都在等着楚绍说话,而他开口以后,没说答应不答应,他先扭头问了一句,“温知青,你去不去?”
温秀薇一直在一旁待着,她觉得今天没她的事,楚酒酒他们走不走,她都支持,虽说以后就剩自己一个人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总不能要求别人为了自己而留下。听到楚绍的问题,温秀薇愣了愣。
她指着自己,“……我?”
楚酒酒:“你在问什么奇怪的问题,温知青当然也要去啊,如果咱们都走了,她不可能还要一个人留在这里嘛,温知青,我说的对不对?”
爷爷比我大三岁[七零] 第10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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