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狗娘养的东西!窝囊废,公子哥儿!!
朱世丰在众人的目光中被越抬越远,他恐惧地大叫起来,疯狂哭喊咒骂:
你个废物东西,爹亲兄弟的尸体都在沧澜被狗啃烂了,扒穿了,骨头渣滓都被人扬了!你怎么没和你爹一起死在沧澜啊,啊?!一家七口各个是短命鬼,你六哥死时十八岁都还没到吧?哈哈哈,小小年纪,就去挨了燕启人的刀!死无全尸,尸首分离!!呕。
那是银止川终于一拳头揍到他身上去了。
再接着,便是拳拳到肉的打法,只听见朱世丰哭爹喊娘的惨叫,遥遥的越来越远。
旁侧的人都被惊呆了,听着外头那令人胆寒的动静,良久才迟钝地咽下一口口水,问道:
这这位银少将军的脾气,也太暴躁了一些谁若以后当他的身边人,岂不是得天天被他折磨死?
于是说着,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挪到了方才好不容易才从朱世丰手下逃脱的小倌身上
大有一种才脱狼窝,又入虎穴的悲悯感。
稍时,朱世丰已经被打得躺在地上,如死猪一般一动不动了,银止川才冷冷停下手。
他银白的靴子上沾溅了血迹,银止川略微嫌恶地瞥过一眼,伸脚,将靴子在朱世丰肥肉满满的衣衫上狠狠地蹭了蹭。
下次再说半句不该说的话,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知道吗?
知知知道了
银止川靴尖一松,被抬着的朱世丰鼻青脸肿的胖脸就登时摔在了地上。
银止川转身就走,朱世丰松下一口气。
然而还未将一口气完全松玩,银止川倏然停步,又折了回来
颤颤抖抖爬起到一半的朱公子,登时噗通一声,又跌了回去。
别动。
见朱世丰不住往后退,银止川一脚踩住他的袍子,而后纡尊降贵弯身,从朱世丰怀里摸出所有的钱袋。
这是你今天吓着人家小倌的赔偿费。
他一笑,冷然嘲道:八十颗金株。
朱世丰哪敢说什么,登时道:
是是是
银止川冷瞥他一眼,这下真的走了。
朱世丰看着他的背影,终于松下口气来,擦了擦满脸的血,喃喃骂道:
疯狗银止川欠狗日的叶逐颜。[*注1]
其余的公子哥儿们都早打累了,去赴云楼里头喝茶歇着了。
见银止川进来,照例还没说话,就是银止川先道:
所有罪名都是我的。你们有人问,往我头上推就是了。
纨绔们嘻嘻哈哈,说那哪儿好意思啊银哥儿,但其实这也是他们喜欢和银止川玩的原因
银家的后台太他妈硬了。
也不知道朝廷究竟有什么把柄在银家手里,跟着银止川,简直他娘的在星野之都横着走都行。
这换谁能不可着劲儿巴结他!
银公子揍人揍累了罢,喝酒,喝酒!
情娘也亲自带着人过来了,银止川付了她一千二百颗金株,貌美的老板娘娇然笑了一声,立刻道:
那儿用得着这么多呀银公子,我们这儿最高的花魁一夜也不过八十金株呢。
您把他直接带回去得了,这价钱,人就归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 受的名字:原名叶逐颜;从妓之后重新取了花名,下一章出现。
注意此处名字,是伏笔。
第56章 客青衫 03 (下)
银止川挑眉,懒洋洋还未来得及拒绝,老鸨就轻一抚掌,由龟公领着一名少年上楼来了。
方才在楼下看不仔细,而今凑近了,才见这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
一张没什么血色的面容,也不知道在这赴云楼受了什么调教,方才衣服遮着看不清,现在才见整个脖颈以下,都是深深浅浅的暧昧红痕。
叫银公子好。
情娘斥了他一声:哑巴了么?!
少年带着枷锁,双腕上的铁链都看得清。
他静了片刻,才低哑地轻声道:
银公子好。
嘿,这模样倒还不错。
赵云升气喘吁吁喝着茶,笑嘿嘿道:这双眼睛生得好看。艳的很,桃花仙似的,哭起来肯定不得了!
然而这少年其实是寡淡冷清的,莫名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实在令人想象不出来,哭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
银止川问。
西淮。
他道。
银止川皱眉想了一下,大抵是觉得这名字实在少见,想象不出来是哪两个字,便不由又问道:
哪个西淮?
西出阳关的西,秦淮夜泊的淮。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他抬起了头。
漆黑沉默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银止川,仿佛他曾经见过银止川
或者该见过银止川,所以要将他这个人的模样从脑海中搜寻出来的一般。
然而银止川却对他没有什么印象,只是略微扫过一眼,目光就收回了,蹙眉道:
长得倒不错,但是我要小倌做什么。
小倌怎么了,小倌招你惹你了!?
赵云升登时瞪眼道:这孩子才多大,和女人一样玩儿的嘛。来,过来,本公子看看。
银止川想,女人是软的,抱在怀里是香的,小倌,小倌怎么玩?
然而他心里这么想,动作上倒也一点不吃亏,一下将西淮拉住了,漫不经心将赵云升的臭手给挡了回去。
老子亲自打架抢回来的,轮得着你碰。
银止川道:老子拿回去扔到后厨房洗碗,也不给你。
当夜,银止川就带西淮回了府。
倒也没真的扔到后院去洗碗,而是令人备水,好好给这小倌梳洗了一番。
这才意外发现,这人长得不错。
月光下,寒玉一样的少年推门,从房内走出来。
素淡的月光一样的衣裳颜色,穿在他身上,显出一种寡淡冷清的意味。
大约是刚沐浴完,乌发还是湿的,整个人都带着种说不出的潮湿气息。
柔软黑发笼在皎皎月光中,犹如一个误入尘间的小谪仙。
哟。
银止川挑眉,伸手去勾了勾他的下颌,轻浮道:长得不错能看。
然而西淮不说话,只用一双漆黑微凉的眸子看着他。
走吧。
银止川道:带你去熟悉熟悉府邸。
银府很大,最繁华的时候有数千人进进出出。
只是而今都已经被遣散了。
这里是内府。
银止川一面走,一面漫不经心介绍说:有祠堂,书院,闺楼,习武场再往前,是管家院。
一路上过去的,都是极致漂亮的楼台小景。
虽然是武将,但是银家宅邸一点也不粗狂野蛮,反倒典雅精致。给人一种柳暗花明,旷达豁然之感。
仿佛这里的主人也是坦荡宽厚,心思通透之人。
地方挺多,但都空着。
银止川道:平常也没什么人来,你自己找个喜欢住的地方住下就行。
嗯。
西淮顺从答。
但你既然进了我们银府,就得守我们银府的规矩。
见面前白衣人低眉顺眼的模样,银止川目光从他乌黑蜷长的眼睫,往下,一直扫到线条优美的下颔和脖颈。突然心里就起了恶劣的坏心思,故意捉弄地说道:
我们银府的规矩是不论男女,一概进了门儿就是府里的人。少爷打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得每日抄写《女戒》《夫规》十遍,秀女红,求恩宠。床上浪得像婊子,床下贞得背得起烈女牌坊。来日我厌了你,娶十来个妾室,你也管不着。照样得待我体贴入微,有不得半句怨言。
银止川说得都快把自己恶心吐了,才终于见西淮乌青眼睫微微一抖,压抑地答了一声:
嗯。
于是他登时得逞了,笑起来,嘴角弧度翘得很是邪气浑蛋,轻佻地勾了勾西淮下颌,说:我骗你的。
他伸手,拇指从西淮的薄薄淡唇往上,慢慢抚过笔挺的鼻梁,和优美的眼窝。
逼得西淮微微仰着头,供他恣意地逡巡自己的眉眼和五官,才笑着一松手,道:
看你长得好看,免了。
西淮和银止川相处的第一天,就见识到了这位镇国府少将军,风评不佳的恶劣之处。
《女戒》用不着你抄,女工用不着你学。
银止川道:但你会做盐水鸭么?
西淮一怔,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银止川接着道:
你说你的名字是秦淮夜泊的淮,你是金陵人氏?
西淮极低地应了一声。
那你如何不会做盐水鸭。
银止川蹙眉。
小时候没有多大,就离开家乡了。
西淮的声音微微发哑,低声说:那个时候还不太记事。
哦。
银止川随口应了一声,也没有太放在心上。那行吧,回头有金陵的节度使进王都拜会,我让他们给你带一些故乡小食。
西淮略一颔首,轻声说:
谢谢少将军。
他们二人说话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靠西边的后院了。
银止川脚步倏然一顿,看着那水榭廊檐尽头的府邸,神情中略微发生了些隐秘的变化。
今天就逛到这儿吧。
他道:有什么事,明日再谈。今日你也累了。
西淮看着他的背影,敏锐地发觉银止川声音和方才变得微微不同了。
他抬眼,朝前望去,能隐隐看到更往前的银家宅邸。
然而那里几乎是一片荒芜,大门上覆满了青苔,铁索上满是斑驳锈迹。
仿佛很久都没有人进去过了。
前面也没什么好看的。
银止川道:脏乱得很,等何时心情不好了,还能去找点乐子。
西淮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了银止川为何不肯再往前走,但是他也只是低低应了一声,没有说破。
银止川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仍只是将他送回卧房,自顾自离开了。
房间内,西淮注视着这个陌生的环境,从一个角落,扫视到另一个角落。
他的目光途径桌案上的一盏灯的时候,略微停滞了一下,而后慢慢走过去,轻轻在灯上抚了抚。
很熟悉的模样款式,没有想到能在这里再次见到。
西淮想,这样的金玉多枝灯,他已经快要有十年没有见过了。
金玉多枝灯,样式繁复贵重,从前秦淮一带,富有显赫的家族都会用。
包括西淮家。
西淮那时候年纪小,最喜欢看这样一点点亮起来的光芒。
每次见到都十分欢喜,走到何处都要带着一盏
连他父亲被贬,全家流放沧澜时,也央求母亲,在有限的行装中放入了这样的一盏金玉多枝灯。
娘,为何我们要走?
那时,七岁的他站在空荡荡的大院子里,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仆从奶妈都已经遣散了,整个院子里兵荒马乱,只剩下一片狼藉。
他和姐姐牵在一起,仰头看着父母问。
父亲还在一沓沓地往箱箧里搬书
四书五经自然是要的,《周易》《中庸》也放不下;再看看《九歌》《九章》,心中同样十分不舍。
最后收拾了一个下午,父亲也没有收拾出到底要带走哪五箱书。
书,还要看书!
母亲看着犹豫不决的父亲,突然哭出了声来,嘶声哭道:若不是为了书,我们家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父亲不说话,只是抚着怀中的古籍,眼睛里偏执又柔和。
若是嫁与打油郎,白丁文字识不得,也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母亲哭道:叶清明,我恨不能你从未读过书!
但是,叶清明,怎么可能没读过书?
那个时候,年幼的西淮懵懂想。
他的父亲,是整个金陵最负盛名的叶家郎,应试春闱那一年,是全年的魁首。
往他们家族谱往上数,到他父亲这一代,已经有六个状元了。
那时,叶家在整个金陵,都是赫赫有名的腐书网,提起来时,无人不是羡艳钦叹的眼神。
因为才华横溢,又从来不拉帮结派,圣上认为这叶清明是个老实人,令他去修国史。
但是有时候,老实人做的事也并不是总被人喜欢。
尤其是在这时常不得不需要圆滑的朝堂。
君上怎么说,你便怎么修就是了,你耍滑头瞒得过去么!?
母亲哭道:世道,早已经就是这样一个世道。入了仕,摸爬滚打不过混口饭吃,人活一辈子,你活得那么难做什么呀!
那一年,西淮懵懂地记得,已经是云华十六年。
是先帝在位时最手慌脚乱的一年。
天下大旱,灾荒四起。
饿殍于野,无处不是哀叹的黎民苍生。
然而,在这样的境地下,先帝令著作郎们记国事,要求他们称:
四海升平,海晏河清。成文帝乃千古之贤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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