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
愚钝
冷沧听他如此问,脸色有了一瞬的苍白,随即垂了头,用比平时更为清冷的嗓音淡淡回道。
啊,将军也不知吗?
罢了,坐在上首的王者状似失望地低叹了一声,凝在手中玉佩上的目光蓦地一沉,指尖轻扬,那一抹火色在空中滑过一道优雅的弧度,直直撞向御书房坚硬的大理石地砖,霎时碎成了一地狼狈,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却丝毫不在意一般,继续说道:贴不了心的东西,又何必再费心思,不如扔了干净,将军觉着,朕说的可对?
第九章
请求陛下
说的
很对
冷沧垂着头,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抹火红在地上崩裂,一点血色溅到他脚边,孤零零地打着转,这枚玉佩他认得,是凤空华还是太子时,自己送给他的生辰礼物,当时那人接过时很是喜欢,当即便佩在了身上,从不离身。
你退下吧,朕乏了。
见他垂首无言,凤空华闭目不再看他,只挥手让他离开。
是,臣
告退。
敏锐地捕捉到他清冷语调中一闪而逝的疲惫,冷沧抬头,却见君王已阖了眼,明显是不愿再谈,原本还想再说什么,薄唇轻抿了几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躬身行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凤空华耳闻着他向自己告退,离开了这屋子,甚至细心地带上了房门。
这才缓缓地睁开合着的双目,静静地注视着地上支离破碎的血色,眸底凝着的冰雪渐渐消融,压抑其下的悲色挣脱了束缚,汹涌而上,带起一片朦胧水汽。
冷沧离开御书房,便遇见了凤空华身边的总管太监,点了点头,刚想离开,面前之人却忽然朝着自己跪了下来,冷沧一惊,赶紧俯身要将人扶起,但是对方却坚持不肯,冷沧无法,急声道:公公这是做什么?
快些起来,叫人瞧见成何体统。
将军,老奴只求将军能劝劝陛下,那公公只坚持不肯起身,紧紧攥着冷沧的衣袖,哀声道:自从那日陛下看过将军回来之后,整个人就变了,好像一颗心全扑在了政务上,除了上朝就是不停地批奏折,错过了午膳、晚膳的时辰也顾不上,实在没有政务的时候就一个人在东宫的那棵树下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夜,老奴怎么劝都不听啊。
陛下年轻,底子好,勤于政务没什么不好的,但是再好的身子骨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啊,眼瞧着就这么瘦下去了,老奴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求将军。
陛下与将军从小一块长大,向来亲厚,陛下又素来肯听您的,老奴求求将军,好歹劝劝陛下
公公,不是冷沧不肯帮忙,实在是如今这般情势下,陛下他
唉,请恕微臣无能为力了。
他所说的东宫的那棵树,冷沧是知道的,是当年冷奚还没离家之前,三人玩闹着种下的一棵香樟,几年下来早已长的亭亭如盖了,凤空华每每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喜欢在树底下坐着。
回首看着御书房紧闭地房门,无奈地低叹了一句,将自己的衣袖从面前之人手中抽出,转身便打算离开。
将军,那老公公见他离开,倒也没再纠缠,只是用苍老的嗓音,自语般在他身后说了一句,陛下前日问了老奴一个问题,老奴愚钝,实在答不上,或许将军能给老奴帮个忙,陛下问这做了皇帝,当真可拥天下?
将军可知如何答?
冷沧
不知
听到他的话,冷沧脚下顿了一下,也未回头,低声答了一声,随即便举步离开了这重重殿宇包裹下的深宫。
第十章
大婚自那日在御书房不欢而散之后,君臣二人再未私下见过面。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倏忽之间就到了君王大婚的日子。
出乎所有人意外地,在和亲之事上,甚是合作的君王,却在大婚之日,连新娘的盖头夜未曾掀起便离开了新房,随手扯下身上喜服,出了宫。
管事太监拦他不住,只得叫人速速通报了冷大将军,希望他能将任性的君王劝回。
房里,新娘端坐,摇曳的烛光衬着华丽而鲜艳的喜服,红得有些晃眼。
盖头下的容颜看不清楚,表情也无法想象,可是身姿却是显得极美,温婉婀娜,修长纤细。
娘娘,公公细长而无情的声音木然地响了起来:歇了吧,皇上今儿个不会来了。
新娘没有移动身子,只是微微晃了晃,双手放上了膝盖,青葱玉指却握成了拳头。
半晌,她压抑着的声音才柔柔地响了起来:知道了。
听着公公走出去,新娘把一屋子的婢女丫鬟也全都遣了出去。
屋里只剩了她一个,没有人知道此刻盖头下面的那张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或者应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因为下一刻新娘长袖一挥,整个房间便刹那间没入了黑暗当中。
而此时,冷大将军也已经承了老公公的请求去寻回那新婚之夜弃下新娘的任性君王。
虽然他知道出动军队才是最快的,可这件事情毕竟关乎两国的邦交,根本无法声张。
大街小市,他只能出动了将军府几乎所有的家丁。
走在街上眼见得人群熙熙攘攘,他心里很着急,寻觅了很久都不见踪影,只得无奈地叹息,这茫茫人海,寻得一个故意躲着大家的人的踪迹,绝对是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位陛下打小就是如此,从来想什么就做什么,从不顾及世俗的眼光,似乎不在红尘中,也不用受牵绊。
不过,呵呵,细想来,跟自己十八岁那年就一个人出走的那个任性的弟弟,还真是有些相像。
想到这里,可能是有些累,又可能是想到了其他一些什么,冷沧有些走神,脸上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一直到双腿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顿时一个踉跄。
呜哇
一阵稚嫩的哭声传了过来,冷沧低下头,原来只是一个小奶娃,小奶娃被他撞倒在了地上便哇哇大哭,不久便引来了他的父母。
两个人似乎原本还想责怪什么,但是大约以前冷沧班师回朝的时候看到过他,在认出了他是谁以后,便连忙折身道歉,声音里还带着惶恐:是
是冷大将军啊,小孩子不懂事,请大将军不要责怪。
那个男人一边说着,站他旁边的女人一边想要捂住孩子的嘴不让他哭。
这样高高在上的大将军,不是他们能招惹得起的。
不碍事
冷沧自然是不介意的,话说得很温和,可是紧接着忽然眉头一簇,眼神忽然朝着街角就路出了锐利的光芒,这一幕看得面前那对夫妻心里一阵寒意,害怕间的功夫,只见冷沧已经提剑一个闪身追了上去。
第十一章
下落可是,仅几步之后他就不得不停了下来。
捂着胸口,冷沧已经是大汗淋漓。
那天,他清楚地听到了弟弟的话,也知道自己身上的千丝红根本就没有能解得掉。
闭上眼睛,听见刚才跟踪自己的那个人轻松地从自己身边跑掉,他心里涌上了一股无力的感觉。
要不是这毒,何至于如此。
有些吃力地走到旁边,冷沧靠着墙头坐下来,眉头却比刚才锁得更深了。
身上的汗水经风一吹,很快就风干了,只剩下周身的凉意。
不过冷沧却丝毫不介意,他满脑子只剩了刚才看到的那个身影。
刚才看到的那个人,是他吧?
那个,在他手腕上刻上红线的人,那个,他到死都不可能会忘掉的人。
可是,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莫非,是跟着宸国的公主一起过来的?
想到这里冷沧心里刚燃起希望却又沉了下去。
他怎么也无法回忆起来自己曾经在迎亲队伍里看到过那个人。
其实心里还是有期待的吧?
冷沧还记得迎亲的那天,他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去的,可是坐在马上,威严的外表下却是寻寻觅觅的眼神,一直到看遍了隆重的送亲队伍里的每一个人他才失望地收回了眼神。
其实有那么一刻,他从新娘的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可是终究还是自嘲着摇了摇头,毕竟是亲兄妹,怎么可能不像呢?
可是,元颜倾,你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吧?
冷沧嘴角浮起一丝嘲笑,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他们之间连原谅都不可能有了吧?
毕竟淬了毒药的那一剑,刺得太重。
罢了,还是走吧,还要去找那个任性的天子。
冷沧想着,这个孩子,即使做了天子也还是我行我素,怎么总是长不大呢?
将军!
刚站起来,冷沧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未凉。
只见他脚步急促地向自己跑过来,一眨眼功夫便到了跟前,刚想说什么,看到冷沧的样子便急从心来,一下子转移了话题:将军,您怎么了?
是不是不舒服?
难道是毒
找到陛下了?
暂时忽略了心底苦涩的感觉,冷沧又恢复了原先的威严。
他知道未凉是关心自己,可他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哪儿受得了这么磨叽,于是直接打断了未凉的话。
啊?
陛下
未凉这才从对自家将军的担心中反应过来,用眼睛扫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声音禀报道:回将军,确实找到陛下了。
在哪儿?
冷沧心里的石头总算是放下了一半,不管怎么说,找到了就好。
可是未凉此时却低下了头,犹豫了半天:在
在
说!
在妓院
未凉被喝了一下,这三个字像惯性一样一下子便脱口而出。
什么?
冷沧愣了,他无法相信。
那个外表看上去仍有些天真的少年,那个堂堂祁国的英明天子,那个天下诚服的堪为表率的主人,居然在和亲的大婚之夜,去了妓院?
第十二章
心绪方才在喜宴之上,凤空华已经喝了不少酒,虽然当时不觉得,此刻出了宫,被那冷风一吹,倒觉得那点微末的酒意似乎有点上涌的趋势了。
微微摇了摇有些发晕的脑袋,凤空华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他平时出宫的次数不多,一时之间倒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好。
这里毕竟是京城,天子脚下,他此刻所在的又是这京中最为繁华的一条大街,所以虽然已是夜色弥漫,但街上依旧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凤空华性子冷淡,平素就讨厌跟人过于亲近,此刻走在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街上,吵闹的环境,时不时撞到他身上的人群,这一切早已让他厌烦至极。
在不知道第几次被人撞倒的时候,凤空华终于忍无可忍,脱离了人群,随意找了一家看上去还算高档的酒楼,也没看招牌便走了进去。
一进了店门,凤空华就知道自己走错地方了,看看那些带着猥琐的笑容一边喝酒一边跟怀里的姑娘调笑的客人,再看看那些一看到自己进门,就往自己身上扑的姑娘们,凤空华一下就明白了,这哪是自己以为的什么酒楼啊,这明明就是一家妓院嘛。
本能地想要退出去,但是一想到外面挤满了人的街道,又加上自己还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虽然平时也不是没有好奇过,但每次想来见识见识,都被冷沧那个家伙用一句不合体统给堵了回来,今天难得没人管着自己,何不干脆趁此机会满足一下好奇心呢?
这样想着,凤空华将那只已经迈出门的脚又给收了回来,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虽然凤空华浑身上下都带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气场,但抵不住他那张俊美脸蛋的诱惑力,再加上那一身一看就知华贵异常的衣服,几乎是在他刚进门的那一刻就已经成了这楼中姑娘们暗暗关注的焦点,此刻见他终于走了进来,这些早已等候已久的姑娘们也就顾不得什么矜持不矜持了,一个个都像是突然被抽了骨头似的,软绵绵地贴了上来,左一句公子右一句爷地叫得甜腻又暧昧,直看得周围那些客人们暗暗咬牙切齿,却又因为对方那明显来头不小的身份而不敢发作,当真郁闷之极。
只可惜,这在旁人看来相当不浅的艳福,在凤空华来说却如酷刑般难熬,先不说他那讨厌别人亲近的性子哪里受得了这么多人贴在自己身上,单是那些姑娘身上的脂粉香气就熏得他够呛。
匆匆忙忙给自己要了个雅间,凤空华斥退了所有想留下来伺候的人,等整个雅间终于清净了下来之后,他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端起面前的酒盏,就着窗外如水般的月色,一个人自斟自酌了起来。
估摸着现在外面找自己的人估计快找疯了,大概明天那些明理劝谏暗里指责的折子又要堆上一桌子了,凤空华浅浅抿了一口杯中算不上太好的酒液,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那些人就只会这样,用一堆没用的条条框框来约束自己,想把自己变成他们理想中的君王,稍有不如他们的意,就给自己玩什么以死劝谏,听着忠烈,说到底还不是仗着自己不会真的杀了他们么。
有时候做皇帝还真挺没意思的,什么执掌天下、富有四海,说得好听,其实真真能顺着自己意思的事情又能有几件,更何况身边连个知心的人都没有,就连曾经以为是知心的人都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如今更是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做不得主了,真是没意思透了
第十三章
酒醉脑子里想着最近发生的那些闹心事,手上却是不停,杯中的液体一杯接着一杯地被灌入口中,一壶酒很快就见了底,凤空华却觉得自己依旧是那么清醒,又叫人送了几壶上来,这次他连杯子都不用,直接拎起酒壶往口中倒去。
房间了很快就横七竖八地扔了好几只酒壶,凤空华觉得自己依旧清醒的紧,这楼里的酒实在算不得好,但似乎这样的自斟自酌也挺有意思的,至少比回去看那些讨厌的脸来的有意思得多。
看着被自己扔了满地的酒壶,凤空华唇角笑意不减,手里捏着一只酒杯,靠在窗边静静地把玩着,直到月影西斜,这才起身,慢悠悠地往门外走去。
分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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