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黎式醒来的时候,早就不知道是几日几时了。万年不变的是身上一根铁臂,像五指山,压的人喘不过气。
自己竟然被他做得昏过去,果然是禽兽。
其实他很早就醒了,只是不愿意放手,抱着她假寐。
“醒咗?还痛吗?”
她不肯拿正眼看他,冷冷开口,“乌鸦哥爽了就好,干嘛管我死活。”
“你是我的人,我自然管你死活。”他吻在她哭肿的眼上,再次宣誓男人的主权,
黎式忍住下身疼痛,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语气没什么起伏,“那请问,可唔可以同我讲会儿话?别只顾着上床。”
乌鸦伸手摸向床头,从铁盒里攞出一支烟,点上。事后烟,提神醒脑,神清气爽。他点点头,说,“你讲。”
“你是不是早就知我要走?”
“是。”
她不由得有些心死,也有些鄙夷自己的愚蠢,“点解你会知?是我身边有太多你眼线?还是亚佐哥行事畀你知?”
“都不是”,男人吐出一口烟,摇摇头,“你的事,我压根用不着从别人嘴里知道。看你,我就知道了。”
“看我?”
“阿式,那几日,你太安静了。”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早就刻近了他心里。她在想什么,要做什么,如果他愿意认真,一切就如白纸般透明。混社会的二十多年光景,不单教会他砍人,更教会他看人。
黎式可笑是自己自作聪明,如今落得这个境地。她以为是那餐饭、那瓶酒出了问题,原来是早就露出了马脚。身边的这个男人在事事尽知的情况下,还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静待时机。果然以他的心机,能在黑道里混得风生水起,不是没有缘故的。
她笑出声,“乌鸦哥真的是好手段,我自愧不如。”
“阿式”,男人把语气放缓,“我们之间,不是敌人。”
“我们之间,不是敌人,但是仇人。”黎式眉眼具冷,说出来的话也凉薄非凡。
他也翻身过去拥住她,用自己的体温融化她的冰霜,“你畀我时间,等我结束了台湾的事情,杀咗靓坤报咗仇。我就带你返香港,我会对你好,我们之间,没有仇恨。”
“杀咗靓坤报仇?”她不认识男人口中的这个人,听这些只觉得烦,“你的江湖恩怨不要把我迁进去。我怕死。”
乌鸦迟疑了一会,还是不打算把靓坤就是上次绑架她的这件事说出来,怕再给她打击。
“好。”温柔一吻落在她侧颈,他万事答应,“你就安安心心呆在这里,唔会有危险,万事都有我。”
黎式不比那个男人,她实在太累了,没说几句话就敌不住困意袭来,眼皮沉重,上下打架。
他察觉到她的疲惫,帮她往上提了提被子,在脸颊轻吻,“我出去一趟。肚饿就叫客房服务。我的人就在外面。安心瞓。”
她迷迷糊糊,一半神志已经会面了周公。剩下一半指挥她动作,拽住男人离去的手,口齿不清的问——“点解是我?点解是我?”
似曾相识的问题,好像以前就听到过。
他难得认真思索了一下。记得那时候黎式在浴室割腕自杀,被抢救回来后,见到他,问的也是这样的问题——为什么芸芸众生里,非选了她来折磨祸害。
当时他说,或许是因为在阿姆斯特丹的垃圾桶里,见到她的脸,记住了,就选择了。
如今他再思考,或许不止是四年前的那场亡命之约。
他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和黎式,似乎前世已经见过。在他重生前,就重重羁绊,互相亏欠纠缠。
当然,他从不信鬼神,也不会笃定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但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是再明白不过的了——她是他的了,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台北闹市里一间水产批发公司的后仓,是乌鸦在这里的东星临时据点。他带来的人不多,临时据点也是秘密所在。
亚佐被他一同带去了台湾,关在后仓里的一间杂物室里。房间里没有窗,只有一扇通风口呼呼作响,抬头看不见半点阳光。
细佬请示过乌鸦,亚佐身上的伤该怎么办,那男人怒目竖眉,只丢下一句,死不掉就行。
亚佐双手被麻绳捆住,背上的伤经过简单处理暂时已经止住了血。他坐在木头箱子上,回想起那日那幕——乌鸦两步冲上舷梯,掐着黎式的脖子就吻下去,然后不管不顾,把人扛进机舱,他心里就有难以说出的苦涩。
他被那个男人关在飞机的后仓室,前面机舱里的动静那么大,她的哭声和喊叫那么凄惨,他不可能一点都听不见。
他知道离他一墙之隔处,在发生着什么。但又能做什么呢。甚至说,他连为黎式讲句话的立场都没有。更不要说,为自己争取些什么。
背上的枪伤是疼,但不敌他心中痛楚,
突然声音传来,铁皮门从外面被推开,亚佐听到动静,逆着光向门口看去,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出现在视野里。来人穿着一件薄衫,领口处大大敞开,露出的侧颈和肌肉上有再明显不过的,来自女人的指甲抓痕。
亚佐咬了咬牙,扶着身边的木箱,站起身来,恭恭敬敬低头喊人,“大佬。”
乌鸦眼中晦暗不明,沉默着走进房间,每一步都给人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咔嗒”一声,男人解下了腰间的皮带,一边缠绕在右手上,一边笑着问,“你喺关老爷面前发过毒誓跟我,你自己仲记唔记得?”
他脸上的笑容诡异而瘆人,让亚佐这个老江湖都有些害怕,硬着头皮回答“大佬,你听我解释。”
“解释?”
乌鸦冷笑了一声,突然大吼一声,怒爆而起,一腿横扫过去,把人踢飞老远,撞到后面排齐的木箱,砸落下来几个,满地碎屑。
亚佐一口鲜血吐出,男人紧随上前,一把拽住他的头发,把脸拎起来,“我而家同你计,我一次一次警告你,年前在长洲,我同你讲咩话?你将我话当放屁?做大佬做大佬,你他妈做我大佬算啦。”
话音刚落,那只捆着皮带的铁拳就已经轰到了亚佐的脸上,他的半张脸立刻血肉模糊起来。
“人都话说事唔过三。你倒好,揾我啲钱,食我啲饭,睇我条女。呐,你话你个人,我今唔执行家法,今后我点带人?”
亚佐瘫倒在地上,又重重吐出一口血,双眼猩红,面目狰狞,“系!我是中意黎小姐,我系背叛咗你,但她系无辜!要生要死我都应你,大佬,你就当积阴功,放咗她!”
“哈?积阴功?”乌鸦好像听到什么无比好笑的事情一般,“我十几岁出来混,什么烂事我没做过?我扒老母砍老豆的时候你还在饮奶!同我讲功德,省省啦你。”
又是十几拳极速挥打下去,亚佐的气息已几近微弱。他不是不敢还手,而是不能还手,出来混,他是要守规矩的。
“我早知你中意阿式。你倒还算有种,敢当着我的面讲。”
男人抓住他衣领直接把人拎起来,像是抓一只鸟那么容易。笑得张狂的一张脸却显得无比暴虐。
“今日我就正正当当话畀你知。她,系我啲人,你识相就趁早改口叫阿嫂。仲有下一次,你这条贱命,我唔会再留。”
他一撒手,亚佐就像一张被戳烂的纸板一样,落到了地上,一呼一吸间都是喷出的血,大半条命已经飞散,死亡隔壁。
乌鸦拿下捆在手上的皮带,扎回腰间,手上的血随便在衣服上擦擦便走出了房间。细佬马上跟上前去,听大佬说话。
“搵人将他送医院去。他要是死咗,你都同他一齐去见阎王拜阿爸。”
房间里面的动静那么大,外面的小弟哪个听不见。跟着乌鸦哥身边最近的亚佐做错事,都差点被弄死,更何况下面跟尾的,便都老老实实点头,即刻战战兢兢办事去了。
黎式再次醒来的时候,那个男人果然还没有回来。她忍着下身的不适,撑着坐起来。墙上的时针指向下午三点,这是她两天来第一次有时间的概念。
身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清爽,她已经懒得再去计较太多,翻身下床,打算洗漱一番出门。
只是脚刚落地,便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
无语。她打心底里觉得,那男人是披着人皮的禽兽本体,做也算了,怎么能做到这个份上?
成套的女装摆放在浴室里,黎式简单收拾了一番,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虽然因为过度劳累和不进饭食,面色显得有些苍白,但连她自己都看得出,眉眼间已经有了些许从前没有过的妩媚娇艳。
而这变化是如何来的,她再清楚不过了。
夜色春宫犹在眼前,她又捧了两掬水拍在脸上,黎式想把这些事情通通忘记,还一个清醒。
拉开酒店沉重的门,她就看到有两个彪体大汉站在门前守岗。刚刚被抢到香港的黎式或许还会对这样的古惑仔感到害怕,但如今再想,比恶,谁比得过她枕边的那个男人?便没了惧意。
“请让开,我要出门。”
“不行”,两个四九仔岿然不动,“大佬话,黎小姐你唔可以离开这间房半步。”
又是那个可恶的痞仔。
“我肚饿,去食饭不行?”
“肚饿可以call客房服务。”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唔舒服。我去药店买药。你大佬只畀你看住我,冇畀你哋囚禁我。唔放心,可以跟我一齐去。”
看他二人还有犹豫,黎式也不怕用威胁的烂招,“等他返来,睇我半死不活的样子,你们猜,系边个吃好果子?”
乌鸦哥的名号太烂有太烂的好处。比如,用于胁迫,一用一个准。虽然有两个大汉在身后跟着,她还是出了这道门。
走出酒店,被阳光倾洒的那一刻,黎式才真正觉得自己是活着的,身体才重新暖起来。
她原本就不是一个悲观的人,要不然她也活不到现在。一次出逃的失败虽然让她付出不小的代价,但这不代表她被一个男人占有过,就要对这个男人俯首称臣。
黎式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重拾希望。
她去药店的说辞也不是假的,两次他都射在自己身体里,紧急避孕药虽然是下下之选,但总好过没有。她可不想肚子里再长出个孩子来,那样她真的会绝望透顶。
黎式卖了两大盒避孕药,总归是用得到,与其抱着侥幸还不如面对现实——那个男人满脑子黄色废料。又卖了一瓶饮用水,还没走出药店,就吞了两片下去。
回酒店的路上,她看似沉默无言,老老实实回房,其实是暗中在记录酒店的布局和路径,先在心里计较逃跑的路线。
出了电梯,绕过走廊,黎式远远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穿着性感的女人蹲在墙角,抱头痛哭。
跟在身后的四九仔要上前去驱赶,毕竟这半层酒店乌鸦都包了,照理来说,不该有其他人出现。
但黎式出手拦住了他们,眼睛盯着地上的那个女人,说。
“等下,我认识她。”
「49」摊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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