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体鳞伤的侵入者沿着窗子坠下去,砸进花园的草坪里,发出接二连三沉闷的落地声。
洋楼对面的窗口,翟毅从落地式夜视望远镜前挪开眼睛,左手拉开小腹处的抽屉,在一联排各色型号的手机中取出老式的诺基亚。
开机后,他熟练地单手拨了隋恕的号码,另一只手将烟蒂插进堆满积灰的烟灰缸里。
电话很快接通。听了他的汇报后,对面给予答复:“贾科长新完成的审讯仪一定很需要测试实用性。”翟毅会意,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一辆低调的黑色公车便驶入了马南里,几名便衣从后车门跳下,将昏迷不醒的几人拖上了车厢。逅續傽櫛請捯30мč.č𝖔м閱dμ
翟毅拆开手机壳拔出电话卡,慢慢地收起了望远设备。
翌日,天朗气舒。贾彪眉头紧蹙地从审讯室出来,便见下属梁爽快步走来,带起一阵风:“科长,铁头马到了……”
话音未落,掷地有声的皮鞋音磕嗒磕嗒的由远及近,马再甫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走廊的拐角,那只标志性的鹰钩鼻定定地对上贾彪僵挺的目光。他的嘴巴慢慢地裂开一个伤疤似的笑容,随后徐步上前,伸出宽大的手掌,“好久不见,贾科长。”
贾彪疑心他的话外音在说“假”科长,不过这也无从考证,他客套地寒暄,迎上前与马再甫重重地握手:“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今天怎么有空回来看看?”
马再甫没有理会他的话里藏刀,径自掏出局长的批示,目光则越过贾彪的肩头落向审讯室。
贾彪没有立马接,只是目不转睛地说:“我们十三局最新一代的审讯仪已经进入测试阶段了,就不劳您再费事了。”
马再甫碰了个软钉子,嗤笑一声,将局长的批示迭成四方块,拉开皮衣塞进内口袋里。他一向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拍了拍贾彪的肩膀,直截了当地说:“我要是想抢功,整个局里谁能不欠我点什么?”
他的话讲的很不客气,贾彪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马再甫直言道:“你是从体育系统空降来的,和其他‘空降兵’不同,你和我老马一样,都是弯肠子的人,都是想做实事的人。不过你也看到了,做工作还是得分清主次,不要像我老马一样,总是舍近求远、锱铢必较。”
贾彪心下犹疑他的态度,嘴上却极为虚心:“马兄可否赐教?”
马再甫微微一笑:“比如,与其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审问这几个硬骨头身上,不如把重点放在接下来的‘清污’运动上。”
贾彪沉吟,一时未立马应答。
“工作不在多在精,要以全局为导向才能做出实绩。下一步的工作方向,就是我们国家即将在社会各领域开展的清污运动。首要也是重中之重,便是清除思想文化界的魑魅魍魉。”
“看来马兄工作这些年颇有心得。”
马再甫笑道:“过誉了,我的工作经验总结起来无非十二个字:逐个击破、杀鸡儆猴、协调合作。”
“哦?”
“比如这思想文化界,这样的说法就太大,审讯室也关不了这么多人,所以我们可用前两招,逐个击破、杀鸡儆猴。思想文化界的魑魅魍魉不过这么几种:第一类,高校、报社、研究院等思想异化的高知分子;第二类,受西式文化荼毒的青年学生;第三类,鼓吹西式价值观的网络公知;第四类,躲在文学、艺术作品后的精神公知;第五类,在微信群等通讯软件上传播不良思想的退休人员,以老三届、退休的公职人员为主。”
贾彪若有所思。
马再甫接着道:“这些魑魅魍魉无非都是一群玩弄文字笔法的人,他们的特点是躲在文章的后面放暗箭。针对第一类人,除了严格出版物审查外,采取集体思想教育与单独对谈结合的方式亦可以帮助他们进行思想改造。不过根据我网络安全部门的同事们的经验来讲,有过海外经历的更应该重点监控。所以,如果想从源头上解决问题,就应该从录取的环节就收紧口子,这需要高校和其他部门的配合。不过,这并不代表我们什么都不能做——”
马再甫目露欣慰:“你看,这些年网络平台不也正逐步地将海外硕一并地视为水硕了吗?”
“马兄格局高。”贾彪道。
“针对被荼毒的青年学生,我们不能一昧用强,要软硬结合。学生们有什么过错呢?我们也都是青年,知道青年人最热心、热血、善良、单纯,最容易被他们的老师煽动、被不法分子利用,”马再甫流露出同情,“思想站位要高,这是避免学生们被西化的最好途径,比如大幅度上调思想教育课的比例和学分、每学期硬性开展各种各样的思政活动、比赛,与奖学金、保研考研、考公挂钩,及硬性规定学生下基层实践劳动等等。”
男人轻轻叹息:“不过这些并不是我们可以做到的,我们能做的,就是为学生们打好外围战——例如,学生们手里那些出于对花花世界好奇而下载的VPN,我们是不是可以帮助他们删掉?反诈的电话能不能打到他们那里、普及这是违法行为?我们能否与公安部门联合,在地铁、火车站等学生密集区突击检查手机,帮助他们卸载不良软件?这些都需要协调与合作,合理分配好人力、物力和财力,才能形成跨部门、跨领域的合力,真正把事情办的漂亮。所以第三招——协调合作,也是极为重要的。”
“马兄所言极是。”
“至于第三类、第四类、第五类——”马再甫的眼睛划过几丝轻蔑,“我们先进的追踪系统能够精确地定位到他们的所在地与言论,该封禁的微信群要封掉,再抓几个典型——”
说完这些貌似推心置腹的话后,二人寒暄几句,马再甫便按照局长的批示进入审讯室开始审讯了。
他的审讯技巧是极为高超的,从不跟犯人急眼、红脸,精力充沛,甚至能做到十多个小时的高密度提审而逻辑不乱。
灯管扫下赤条条的白光,贾彪站在审讯室的门口,注视着玻璃内的身影。
马再甫的话压在他的心头,仿佛一块巨大的磐石,他久久难以迈动离开的步子。
﹉
清晨的光洒在枕畔时,简韶还沉浸在无边的梦境里。
这一夜她睡得很沉,丝毫没有注意到楼里不寻常的动静。两次上手术台后,她总觉得自己更嗜睡了些。大抵犯困总有各形各色的理由,春困秋乏,总能找到合适的借口。
只有在开窗痛风时,她才瞥到灌木丛东倒西歪。
“奇怪……昨夜刮了这么大的风吗?”
她完全没有往入室行凶的方面想,毕竟这里也不是伦敦唐人街亦或是巴塞罗那,完全不担心有飞车党当街犯案。
拉开门,一个东西顺着房门的方向倒了过来,居然是倚着门睡觉的小祈。
简韶赶紧把它从地上抱起来。
手臂使了力道,方发觉它的身量变重了好多。借着从玻璃渗进来的乳白色的日光,简韶细细地打量它的身体:手背上的骨骼更加明显,小腿增长了几分,从裤脚下露出一圈白皙的脚踝来。
之前买的衣服又短了。
“Aa~”
看到简韶在打量它,简祈仰起头乖乖地叫了一声。它有的时候会很好地发出Mua、ma、mo的音节,但是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忘记发m的音,只能Aa~a一声。
发现简韶没能顺利地把它抱起来搂紧怀里,它不由地有些焦虑,围着她转,希望她重新把它举起来。
不过小孩总是看着小,实际上是个小肉墩。简韶废了些力道,只能把它拖举起一点。
“好了好了,”简韶安慰它,“你马上就是大孩子了,等10岁之后,会加速窜个儿,到时候就是大高个了。”
“了!”
简韶撸一把它的头,笑道:“大高个了还不会说话呢。”说着,她找来一些书,想要好好教小祈发音和认字。
第一本是童话书,她记得自己小时候用的也是这一版。摸着纸页,简韶不禁有些怀念童年时代。
那个时候她坚信长大了就会变成可以随便买奶糖的大人,世界会越来越好。她时常躲在下雨天的停车棚里疯玩,躺在操场上想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三十年之后,不过上了中学后她就只会想中考后和高考后。如今,她便只能想想今天、明天了。
有的时候她也会想过去的事情,过去看过的电视剧、电影,不过到网上搜一搜,已经许多都看不到了。
惆怅着,简韶还是指着故事书上的字,挨个教小祈读。
小东西学习能力很快,虽然只喜欢学她念出来的东西。
简韶扶额,但是还是去厨房取一些果饮奖励它。在路过走廊时,她忽而瞧见一个奇怪的东西。
简韶走过去,看到墙角倒竖着一截血迹方干的断趾。
电话铃在屋内突兀地响起,简韶一悸,如梦方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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