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顾行之预想中的反应不太一样,她没有生气,也没有发怒,只是轻飘飘的一句她知道了就没下文了。
他有些捉摸不透崔樱心里在想什么,而愧疚和罪恶感也在侵蚀他的内心,但顾行之还是不认为整件事都是他的错。
他希望崔樱能给他一个可以让他缓解罪恶的反应,而不是这么冷淡地继续加深他的愧疚。
他忽然靠过来在崔樱身旁坐下,一手拦住她的肩膀,他看起来虚情假意极了,“我知道你可能心里对我有怨恨,我也知道这次让你受苦了,我向你保证,此事过去之后,我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对你了,我会对你好,也会尽我所能补偿你。”
顾行之突然的举动让崔樱猛地抬起头来,脸色复杂欲言又止地瞪着他,她心跳得飞快,甚至有些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而床榻上的贺兰霆也在这一刻,神色冰冷地盯着帷帐前的一对身影不知在想什么。
他们三人都离得相当近,顾行直到现在也没发现这屋内不止他跟崔樱,还多了一个人。
“为什么你们不是问我怪不怪你们,就是说我对你们有怨恨。”崔樱倏地打破这怪异又沉静的气氛。
她好像反应过来顾行之刚才对她说的话了。
顾行之:“什么。”
崔樱微微侧着身,垂眸眼风扫过帷帐内,微微自嘲地拨开顾行之的手,道:“我说过,我不恨任何人,你们是不是始终不肯相信,一定要认为,我怨恨你们把我落在赤侯山上?那我想问问。假如那天,在发生地动的时候,你还在山上,或是知道我还没有下山,会不会回去寻我?”
她这话实际上问了在场的两个人。
贺兰霆与毫不知情的顾行之不约而同地面露思索,答案是:不会。
崔樱看不到帷帐背后的贺兰霆的表情,却能看清顾行之眼中闪过的抗拒,这下不用他说,崔樱也明白了。
她替他道出心里所想,“你不会,对不对?”
她苦笑一声,站起身,朝前走了两步,看向门口的位置,轻声道:“即便是知道我在山上,地动发生时,你也不会返回去寻我,因为太危险了,随时都可能丧命,这些我都懂。所以,你们问我怨不怨恨,又有什么意义?我怨恨了,难道你们就能回去找我了吗。不会的,生死关头,自身安危才是最要紧的,不是吗?”
顾行之顿时哑口无言,他盯着崔樱,很难相信她竟然将这些想法都看透了。
而他还要是再辩解什么,都会显得他是个找尽借口逃避责任的懦夫。
“走吧,你回去吧。”崔樱若有似无地看了眼帷帐处,“我送你。”
顾行之动身起来,他跟在崔樱的身后,二人的对话越来越远,还是足够床榻上的贺兰霆听见。
“至少,刚才我向你保证的那番话,是真心实意的。”
崔樱的声音绵软而温柔,“我知道了,多谢你。”
顾行之:“阿樱,我……”
“回去之后,我就向家里提及,尽快将婚期定下来。”
他否认不了他对崔樱心里有愧,而顾行之能想到的补偿办法就是将她娶回家,这不就是崔樱想要的吗?
片刻后。
崔樱:“好。”
门关上,屋内瞬间恢复了沉静,一只手从帷帐伸出来,贺兰霆面寒如霜地下了地,看着刚才他们离开的方向,嘴唇薄情地抿紧。
崔樱送走顾行之,望着漆黑的夜色,和庭院里的灯火,想了想,竟然没有回房,而是转道去了另一个地方。
“阿樱,你怎么来了。”
崔珣闻讯披了件外袍就出来,他看到庭院里孤孤单单站着的崔樱,眉头一下皱紧,“青荇那侍女呢,为何没跟着你。”
崔樱:“是我不让她跟的,阿兄,你忘了,她是行宫的侍女,不是我们崔家的下人,不必太过苛刻。”
崔珣将外袍披到崔樱身上,裹住她带她到房里去,“落缤有伤,不好伺候你,我再给你寻几个更妥帖照料你的人。”
崔樱忽而道:“阿兄,我今夜想睡在你这里。”
崔珣愣住,很快意识到不对,“怎么了。”
崔樱隐去贺兰霆跟顾行之来过的事实,借口道:“我一个人,有些怕。”
亥时已过去许久,崔樱留在了崔珣房里休息。
等她睡着了,坐在桌案前的崔珣才放下手里的书卷,走到床边给她捻了捻被子,然后走出了房门。
沉璧在外面等候多时,见他出来,二人走到幽静的地方交谈。
沉璧道出经过,“顾府君避开耳目,偷偷翻墙去了女郎那处,后来被女郎亲自送走,之后就来了大郎这里。”
崔珣面色晦暗地问:“他把阿樱当什么人。”
他跟顾行之说过不要打扰她,结果下一刻他就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他自己行径下作就算了,为何还要轻贱他阿妹。
怪不得阿樱不愿意再待在她房里,大概是顾行之去过的地方,臭不可闻,才过来他这里。
夜沉如水,侍女轻轻敲门,三下,一轻两重,然后推开房门。
里头高大的背影坐在凳子上,面前的茶水已经由热变凉,侍女跪下来禀告,“贵女她在崔大郎君的屋里歇下了。”
等了许久的贺兰霆面色冷凌,忽然,将桌上的茶杯扫落在地。
破碎的声响让人心里畏惧震颤,侍女将头磕在地上。
怎么,现在她已经避他如蛇蝎了。
崔樱这晚算不上好眠,她对崔珣说的怕黑,也并非全是借口。她梦里忘不掉赤侯山上发生的事,夜色于她来说,已经为她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所以她不想让侍女将灯吹灭,在有光的地方,她才能睡得安心。
白日崔樱回到她的院子里,果然没有再看到贺兰霆的身影。
她昨晚的确是故意跑到她兄长住处去的,为的就是避开再跟贺兰霆纠缠之前的话题,她隐隐有预感,再待下去,或是送走顾行之再回去,会跟贺兰霆发生一些难以预料的情况。
而不见他,就是她能想到的最好逃避的方式。
崔樱开始在崔珣院子里养病,顾行之很难进来,除非崔樱自己走出去,而那天之后,贺兰霆也没再来找她,崔樱浮乱的心思逐渐平静下来。
落缤也在等下床之后,顶着头上包扎的伤口就迫不及待回到她身边陪伴她,至于照顾崔樱的细活粗活就由青荇等侍女代劳了。
崔樱伤口渐好,京畿传来命令,召太子回去。
留在行宫里的人也准备离开这里,落日黄昏,行宫大殿里再次举行了一次晚宴,过了今晚,明日就都该起程了。
崔樱坐在镜前上妆,脸上抹了淡淡的胭脂,唇上也擦了一层嫣红的口脂,她脸上的伤已经细微得看不见了,整个气色在装扮下变得越来越好。
崔珣在外面等着,也不催促她。
崔樱打扮好后,崔珣回头转身,眼前一亮,“阿樱。”
“阿兄。”
崔珣:“你现在瞧着,灿若晚霞呢。”
崔樱羞涩地垂下眼眸,崔珣和她走出庭院时,路上频频扭头看她,崔樱不好意思地道:“阿兄,别看了,仔细脚下的路。”
崔珣许久没看见这般有精气神的她了,心里就是为她高兴,甚至为了逗得崔樱兴致高涨,故意目不转睛做出一副傻样,以至于崔樱一语成谶,在如意门的拐角处,差点撞上了人。
“阿兄。”
“夫人。”
崔樱惊骇呼道,樊懿月仿佛被崔珣的身影吓住一样,不慎崴脚,向前扑去。
崔珣余光瞥见,面色一变,往后撤退的脚步改变了方向,上前接住她,樊懿月重力朝下,只听一道沉沉的闷钝的声响,崔珣被她压倒在地上。
众人赶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分开他们。
樊懿月被扶起身后,脸色苍白惊惶,她定睛一看,认出崔珣,“是你。”
崔珣也认出她来,他歉意地拱手道:“对不住。”
樊懿月揉着眉眼下方的穴位,瞧着有些不舒服的样子,“你这人,故意撞我的,是不是?”她想起来他是谁了,是那天在行宫外面,对阿行放狠话的崔家大郎君。
虽然知道他是因为崔樱而着急,但樊懿月还是觉得他不该那么无礼地口出狂言。
她看向崔樱,说:“崔娘子,你和你阿兄在通道路径处玩闹,是不是有些欠妥呢?”
崔珣抬眸,挡住了樊懿月针对崔樱的目光。
他事先也不知道有人从如意门的那头过来,崔珣当时视线都在崔樱身上,二人还在说话,而樊懿月沿着小道走的,满腹心事的样子,贴着墙走得极近。
既然他们都未曾注意,她怎么轻易就将所有过错,都撇给他们一方了。
崔樱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她面露愧疚地道:“对不住,张夫人,我和阿兄向你道歉。”
樊懿月目光扫过她,忽然落到他们身后的方向。
崔樱看见她眼神一亮,微微透着欣喜之意,对着后面的人唤道:“曦神。”
“阿姐,出了何事。”
以贺兰霆为首的一行人停下,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崔樱顿时僵硬地站在原地。
第52章
樊懿月眼睛转向崔樱崔珣,她扶着头叹声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刚才在这里差些被人撞倒了,通道处还是不宜玩乐,我说得对么崔娘子?”
被盯上的崔樱无法反驳,“是。”
崔珣:“是我不小心,没有看到前方来人了,这才差点撞倒这位夫人,与我阿妹无关,还请见谅。”
他走出来,向贺兰霆行礼,“若不能让这位夫人消气,此事就让我一人负责好了。”
崔樱也跟着挪步过来,“不,我阿兄他是无心之举,并非有意撞倒她的。”
这是六、七日过后,他们第一次相见,崔樱还记得自己那天夜里放任贺兰霆独自在房里的事,但她有心避让,此时眼神也盯着地面,没有看向贺兰霆的意思。
然而崔樱低头看见他脚步不停地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到樊懿月身旁,“可有受伤?”
樊懿月:“不打紧,就是感觉有些头晕,我本想着回房换身衣裳就去赴宴的,看来得先回去歇着了。”
贺兰霆:“你先回去,派人去请大夫,孤等会去看你。”
樊懿月:“那他们……”
崔樱不禁抬头,偷看的眼神立马被贺兰霆抓住,他冷漠地道:“你没事就好,有事孤再让他们向你赔罪。”
崔樱脸色不变地垂下眼眸,她身旁的崔珣也一副淡淡的模样,这兄妹二人的态度气质竟奇异地相似。
贺兰霆会护着樊懿月,崔樱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感情非同一般,对方还救过他的命,青梅竹马自然要护着自己重要的人。
就像崔樱,要是让她在贺兰霆跟崔珣之间选择,她心里也会更加偏向自己兄长。
樊懿月一走,崔樱和崔珣都在等贺兰霆发落,结果对方什么也没说带着人就走了,只有林戚风留在后面,和他们兄妹轻声说了句,“放心,殿下不会真的怪责你们。”
春心负我 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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