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衍说得很平静。所有人愣了愣，宋熠从人群中冲出来，冷道：“你再说一遍？！”
    “红鸾被剑妖附身，剑妖打算以身殉阵，我不能保证在大阵触发后还能控制局面，就动手了。”
    “什么叫你动手了？”宋熠红了眼眶。
    红鸾是他未婚妻，他们很快就要成亲，哪怕君衍同他一起长大，却仍旧是比不上这份夫妻之情的。
    君衍面色平静，听着宋熠的话，冷静道：“我杀了她。”
    话音刚落，宋熠一拳砸了过来。君衍身上带着重伤，被他打得退了一步，却仍旧不忘抱稳叶尘，抬头看向红着眼眶的宋熠。
    “你居然杀了她……”宋熠颤抖着声音：“君衍，她同你我一起长大，你怎么下得去手杀她！”
    君衍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旁人劝道：“掌门，君衍道君大概也是无心……”
    “无心？！”宋熠大笑起来：“对，他的确是无心。他这种修无情道的人，有什么心？！他乃独步天下的大乘期剑修，剑修中的第一人，区区三个化神期剑妖，哪里是他的对手，他若肯拼了性命救红鸾，红鸾会死吗？！”
    “我做不到。”
    “借口！”宋熠怒吼出声：“君衍，从你修无情道起，我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早晚有一日，什么兄弟情义，朋友恩情，在你心中会一文不值。你若但凡对红鸾有半分同门之情，你的剑就刺不下去！”
    君衍不再说话，他抱着叶尘，再也解释不出什么来。
    他修无情道太久了，以至于有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是不是没什么感情的。
    可是他自己又清楚知道，他修的无情道，方才到第三个境界，淡泊无欲。离着那太上忘情，还有足足两个大境界没有参破。
    无情道从来不是彻底无情，而是有情、念情，却又能够舍弃。
    没有入世，何谈出世？
    未曾有情，怎谈无情？
    他从小就是个薄情的人，师尊当年就说，其实他这样的人，看似容易修无情道，其实最难修无情道。
    因为他太难去拥有一份太深刻真挚的感情。
    连拥有都无法拥有，就不要谈忘记了。所以这条路，他很难走到头。
    可是那时候其他一心修仙，无情道向来是飞升最容易的道，于是他一头扎进无情道中，而今已逾三百年。
    三百年，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没有什么感情的道君，连他自己都快这么以为了。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红鸾烟消云散那一刻，他也是差一点就哭出来的。
    但凡他有一点办法，有半分办法，他都不会亲手葬送这个小师妹的性命。
    可是他没有办法。
    他重伤在身，而里面是足以灭掉十个大乘期修士的诛神阵，如果真的让那个剑妖以红鸾的灵力和性命祭阵，今日他们谁都走不出来。他可以不在乎性命，叶尘呢？
    可宋熠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能在那个时候如此理智思考，或许本身就是因为他太过薄情。
    红鸾对他是极好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样的好，才配得上别人给的这份好。
    于是他默默承受着宋熠的责骂，一言不发。周边人都给他投以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一个修无情道的人，亲手杀了自己一起长大的师妹，多少让人觉得太过可怕。
    宋熠哭骂许久，终于被人拉走了。所有人散去，留下君衍带着叶尘站在原地。
    他们走了，君衍才抬眼看叶尘。
    叶尘一直抱着他，小小的人，那么安静弯在他怀里，给了他莫大的力量。
    他让自己尽量看上去不要那么狼狈，平淡道：“我带你回去。”
    叶尘应了一声，将头埋在他胸口，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系统和她解释着君衍的行为。
    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试图保护别人了。
    叶尘清楚的知道。
    他说他要保护她，所以他给了她结魂印，让所有伤口都落在自己身上。
    他试图救过红鸾，可是洞府里的大阵足以让他们全部人葬身在里面，而红鸾那时候已经被剑妖控制了神智，要么剑妖杀了红鸾血祭大阵，要么他杀了红鸾同时杀了剑妖。
    他从来都没得选择。
    这个男人修了无情道，看似冰冷，可是却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温柔对待着这个世界。
    可是他修的道让所有人提前对他有了印象。
    这是一个修无情道的人，就注定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
    叶尘听着系统的解释，在他怀里抬头看他。
    他面色苍白，脸上还带着血迹，见她看着他，他低下头，淡道：“是冷了吗？”
    叶尘摇了摇头，将头靠在他的胸口，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回到问剑峰后，君十三被宋熠叫走。宋熠刻意想要给君衍难堪，君衍的伤口是下了咒的，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愈合，没有人给君衍上药，他到了问剑峰后，同叶尘道：“你自己出去玩，房间里有辟谷丹，师父要休息一下，你不要打扰我，好不好？”
    叶尘点了点头，看着君衍强撑着自己，走回了房里。
    刚走了几步，君衍就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直接倒了下去。叶尘赶忙上去，扶起君衍道：“师父？”
    君衍被她叫醒，朦胧中看见叶尘慌张的脸，他撑起自己，慢慢道：“我有些晕，你别担心。”
    叶尘抿了抿唇，直接道：“我送师父进去。”
    说着，她就拉着君衍往里走。
    她太小只了，不到君衍的一半，也只能是拉着君衍。君衍看着面前人小小的一只，又十分认真的模样，忍不住有些想笑。
    叶尘将他拉到床边，认真道：“我给你上药。”
    君衍只当她是玩闹，温和回绝：“伤口都是很可怕的，师父自己来就好。”
    叶尘没理他，直接拉开了君衍的衣服，拿出药来，一脸认真。君衍看她做得有模有样，知道她是真的要帮他上药，便随她去了。叶尘给他包扎着伤口，慢慢开口：“我知道师父已经很用心了。”
    君衍愣了愣，叶尘接着道：“我知道师父杀红鸾师叔是迫不得已。知道师父其实并不是没有感情。知道师父虽然修无情道，但其实比谁都温柔。”
    君衍没说话，静静看着叶尘，叶尘给他包好伤口，认真看着君衍：“我知道师父对我好，我会报答师父的。”
    君衍静静看着叶尘，心中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别人总说他修炼无情道，总说他无情，于是他做的所有事，好的都是理所应当，坏的也是理所应当。
    他没想过要谁回报，可是也会隐隐期盼，希望有一个人能够正视他的好，他的付出，哪怕只是说一句谢谢。
    可是从来没有。
    他第一次听见别人说，他是个很温柔的人，一时竟然有那么些难过。
    他忍不住抬起手，将叶尘抱进怀里。
    “谢谢。”他沙哑出声：“小尘，师父会对你好的。”
    叶尘应了一声，她抱着君衍，觉得有些酸楚。
    怎么可以对长得这么好看的人这么残忍！
    君衍的伤养了一个月。
    君十三被宋熠叫走后没有回来，就留叶尘一个人照顾他。君衍不用吃东西，也不需要怎么照顾，叶尘就是每天陪陪他，给他换药。
    君衍是个不太会说话的人，叶尘也并不是刻意想与他有太多交流，只是他受了伤，她顺手帮个忙，她不想让他过得太差，可也没想过要如何刻意表现。
    于是更多时候，就是他们两人静静坐着，各自拿一本书看各自的。
    有时候看书无聊了，叶尘就抬头悄悄看君衍。
    君衍是她活这么大以来见过最好看的人。光说五官或许和顾嘉楠差不多，可是那股子凡人有不起的仙气，就是顾嘉楠没办法比的。
    君衍也发现了叶尘无聊，有一日便道：“你去摘些叶子来给我吧，宽一点，长一些的。”
    叶尘不知道君衍要做什么，但他要，她就去找。她摘了好多给他，就看见君衍拿过叶子，翻折起来。
    他的手很好看，如玉雕琢，在阳光下带着一层华光，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叶子在他指尖翻转，很快就变成了一直小螳螂。
    “喜欢吗？”他将螳螂放在手里，叶尘愣了愣，君衍皱起眉头：“要不，我给你折只小兔子？”
    “嗯……”叶尘不太好意思说自己对这种东西没什么兴趣，毕竟她还是个二十多岁的人。但她没有拒绝君衍的好意，低着头道：“喜欢。”
    君衍抬头拂过她的发，温和道：“喜欢就好。师父会折的东西很多，等过些时日，师父给你做个风筝。”
    “呃……师父……”叶尘不好意思道：“有时间，你要不还是做点回锅肉给我吃吧？回锅肉不行，红烧肉也是可以的。”
    这话让君衍有些哭笑不得：“修仙之人，怎能如此重口腹之欲？”
    “师父，”叶尘叹了口气：“如果不让我吃东西，这仙我不修了。”
    “胡闹。”君衍摇了摇头，无奈道：“真是孩子话。”
    不，我不是孩子了。
    叶尘想要辩驳，然而想一想，面对三百多岁的君衍……
    她好像的确是个孩子。
    君衍很快好起来，没多久，宋熠上门来。
    “师兄，”宋熠有些不好意思：“那日的话，我说得重了……”
    君衍没说话，他面色平静：“没什么，你对红鸾感情深，我理解的。”
    “师兄，”宋熠艰难道：“后来我去看过那洞府，我知道你没办法。”
    “嗯。”君衍应了一声，没有多说话。宋熠叹了口气：“十三……”
    “他不用回来了。”君衍淡道：“你喜欢，就留下吧。”
    君衍这么说话，宋熠也不好再开口。等宋熠走后，叶尘蹦过来，有些不解道：“师父为何不训斥掌门？”
    “训斥他什么？”君衍面色平淡，叶尘皱起眉头：“他让师父伤心了。”
    听到这话，君衍端茶的动作微微一顿，片刻后，君衍淡道：“师父现在有小阿尘，已经不伤心了。”
    叶尘愣了愣，就听君衍道：“今日练剑了吗？”
    “练了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