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总参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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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斯不敢怠慢,立刻便把打好的腹稿和盘托出:“北夷城里的通讯网络已经全断了,伊恩只能通过卫星电话联系我们,最近一次是在前天晚上,说他已经跟着血布谷的人成功进入了墨德兰军的防线之内,在城里隐蔽下来了。”
“墨德兰军守得那么死,他们怎么进去的?”安普顿好奇地问。
“伊恩说他们和一些墨德兰的士兵熟识,好像都是以前合作任务时认识的,对方给他们开了后门,而且他们带了一些物资去搞贿赂。北夷被围了四个多月了,里面的人很快会弹尽粮绝,食物是硬通货,烟和酒更是奢侈品。”
“歪门邪道。”雷修不屑地哼了一声。
“这也是个好思路。”安普顿故意反着他说,“要不我们也试试不要干耗敌军了,不如投几百箱葡萄酒去软化软化?”
“他们要是敢吃喝你们送进去的东西,你们不该在里面下点毒?”
“万一伤到平民就不好了嘛,毕竟我们进城的时候还需要大家来夹道欢迎。”安普顿不慌不忙地拿起了桌上的酒杯,晃动出了一丝丝辛香的气味,“看不到这一幕,女王陛下会不高兴的。”
“想得美。”雷修毫不客气地挖苦一句,“当年贺泽还是自动投降的,可我们用了多久才收拾住民心?劝你能多低调就多低调,少去挑衅群众的神经,小孩子都会朝你扔燃烧弹信不信?你还不了手的。”
“嘿,刚刚说该下毒的又是谁?”
“老实说,我才不在乎。”雷修被戳到了痛处,顿时有点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我们比亚尔曼三世和墨德兰政府军还在意他们民众的死活?悖都军又不是在搞慈善,这一套不过是敷衍战争委员会的说辞,你们还当真了?”
“到底是谁更幼稚?”安普顿也较上了劲,“如果悖都军保护平民的守则真的没有一点利益可言,女王陛下英明,怎么可能坚持推行至今?难道北夷城里那三十万平民都是傻的,心里没有打算过吗?如果他们自觉难逃一死,还不如帮墨德兰政府军拼死一搏,这可是三十万民兵的战斗力。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没有战斗力,可悖都军一旦和平民起冲突,失了道义的名节,被视为纯粹邪恶的侵略者,以后还怎么自立?”
听到对方把女王的名号搬了出来,雷修便按捺住了,他意识到这不是一个能口无遮拦的场合,话锋便来了个急转,“别搞错了,我也不赞成你们打下去的,这十万战斗力得好好保存到达鲁非来,没必要折损在一个迟早都能拿下的国家。军部既然准了你们三个月,我这边扛下来没问题,可你们也得想想敌军等得了不?他们现在饿着肚子挨着冻,等下去也是个死,没准就想尽快跟你们同归于尽呢。”
“所以说来说去,最要紧的就是了结亚尔曼三世啊!”安普顿一拍桌子,“那老家伙还想侥幸活命,才迟迟不敢跟我们硬碰硬。要是我们放跑了他,事情才麻烦大了。”
桌上只有雷修和安普顿两人阶级相当,你来我往的时候便没人能插得上话。席德本来就是被抓来撑场面的,脸上便始终带着礼貌的微笑保持沉默,而摩斯耐心等着他们明枪暗箭了几个回合,才终于得了个空,收到了上司示意继续汇报的信号。
“总之,血布谷目前的行动开展得很顺利,他们的人在北夷城里轻车熟路,貌似和不少三教九流的家伙都有交情,情报网也很成熟,伊恩正跟着他们两个头目住在贫民窟一户线人的家里……”
“贫民窟?不是让他们去打听国王的下落吗,贫民窟的人知道些什么?”
“这事儿还挺有意思。据说是因为面临亡国的危机,墨德兰的经济秩序现在完全崩溃,货币都成了废纸,越来越多人在用贵重物品交换生活必须的物资,准备应对长期的围困,也有人相信北夷很快就会被悖都军接管,便趁这个机会低价换取各种财物,想等改朝换代之后发一笔大财。贫民窟就是这种地下交易最活跃的场所,那里有一些非常精美的带有王室印记的物品也流入了市场,可能是王室成员也在变卖家财,也可能是王室里的下人偷了东西出来卖。总之,血布谷想通过这条线索找到其源头,接触到有情报价值的人。”
这次雷修和安普顿都没说话,只是听他继续讲下去。
“北夷的贫民窟是种特别紧密的亲缘社会,由于缺少法制保障,所以当地人只能靠约定俗成的规则来生活,也因为贫困,所以人人都需要依靠集体,居民们非常团结也非常排外,陌生人是很难融入的。伊恩说,很明显血布谷的头目曾经在那个贫民窟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他们到底什么底细?”安普顿饶有兴趣地追问,“我们可是在和一群找过我们麻烦的家伙合作,而且他们和敌军的关系还这么好,这太冒险了吧?”
“他们和敌军关系好,才值得我们冒险。”摩斯谨慎地说,“伊恩说他还没能完全取得对方的信任,所以还没有机会进行更深入的接触。不过他保证一定会完成任务。”
“万一血布谷把我军的情报泄露出去了,怎么办?”雷修皱起了眉头,“仅仅是我们准备斩首亚尔曼三世的这一个情报,就足以把那个老不死的吓得立马跑路了好吗?”
“帮助亚尔曼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吗?”摩斯大胆反问,“或者说,有什么是值得他们和悖都军为敌的动机吗?且不说他们作为一个佣兵团,懂不懂审时度势,现在血布谷的大部队还留在城外,这两个头目只带了一小部分精锐人马去执行任务,他们都不怕被调虎离山,我们怕什么?现在我们完全掌握住了这个兵团的位置和规模,悖都的十万大军就盘踞在他们周围,随时可以发动围剿,他们有什么胆量背叛我们?“
雷修想了想,似乎找不出什么破绽,但敏锐的军事直觉还是让他保留了意见:“再怎样,这也是一支军队,而且群众基础还这么好,留着肯定是一个隐患。我们可不希望战后的墨德兰还存在悖都军以外的军事组织,这太不利于统治了。”
一桌人不经意之间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一直没有存在感的席德幽幽地开口了:“其实一旦我们知道了亚尔曼三世在哪儿,他们就没用了。那么他们到底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有道理,这倒也不足为虑。区区三千人的虾兵蟹将,什么时候打扫都可以。”安普顿释然地靠在了沙发上,转头又郑重地对摩斯说:“但伊恩的任务还是很关键,他一定得保证确认亚尔曼三世的所在,并且在第一时间报告给我们。我们会根据实际情况再决定采取什么行动。”
“那这件事就劳烦各位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今晚还得和拉贝格尔过来的军部官员开会。哦,你们也要参加的。”雷修揉了揉太阳穴,当他的眉间褪去了顾虑,深重的倦意便很快浮现出来。
接着他端起桌子上残留着一层薄酒的杯子,语气转为了客套,“预祝你们早日拿下北夷,我们就早一点在达鲁非胜利会师,到时候我好好给各位接个风。”
安普顿一脸毫不期待的表情,却还是礼节性地举起了酒杯,体面地结束了这个议题。
等到散会的时候,摩斯才又注意到了坐在落地窗前的那个银发碧眼的男子,而对方正好也把目光投了过来。
“总参阁下。”
摩斯随即便听到了安普顿异常谦虚的声音。
“谢谢您的招待,我们就先告辞了。”
“不客气,今天我是以私人身份活动的。”男子微微颔首,有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两位将军,很高兴你们能达成共识。你们先好好休息,我们晚上再继续商议墨德兰和达鲁非的后续事务,这次军部大臣也会列席,他可能会带来女王陛下的重要指示。”
摩斯心里微微一震,忍不住又打量了一下这个男子。
走出门之后,踩着脚下厚实的地毯,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进了电梯,安普顿才松了口气,“今天晚上才是硬仗啊。趁这个时间四处逛逛吧,今天天气也好,郡蓝真是个好地方,每次来了我都不想回去。”
“我只想睡一觉。”雷修摸着下巴,漫不经心地说,“然后洗个澡,把胡茬刮一刮。”
“总参谋长……真年轻啊。”摩斯忍不住提起,满心的好奇再也关不住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总参是什么时候上任的?”
“呵。”雷修莫名其妙地哼了一声,满是嘲讽。
“大概两年前?反正没多久。”安普顿回答,“他是拉蒙阁下直接提拔上去的,当时还引起了不小的争议呢。”
“说他是拿下贺泽的最大功臣,也真好意思。”雷修的脾气很冲,“谁不知道那件破事?我们的位子是在战场上头破血流拼命打下来的,他呢?”
火药味在狭小的空间里更显得呛人,席德不自在地挪了下`身子,觉得异常尴尬,他最不会应对的就是上级私下的抱怨,尤其是在抱怨更高级别的领导时,真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
“你也是……”安普顿年龄更长,遇事也更圆融,此时便叹了口气,“上面想任命谁坐这个位子,是我们管得着的么?你刚刚在桌面上说些有的没的,他可是都听着的,我要是没及时制止你,你知道这些话会传到谁的耳朵里?军人就安安心心打仗,政治不是我们来妄议的。”
“他就不是军人了吗?凭什么不列席会议,又要听我们开会?军服也不穿,真的很没礼貌。”
“人家是总参谋长,用得着对你礼貌?旁听下级军官开个会怎么了?你就是嫉妒他比你小,又混得比你好呗。”安普顿反而笑了起来,就像在损一个还没历经人情世故的新兵。比起在工作场合打交道的时候,他更待见对方这幅性情中人的做派,便也十分乐于接茬。
话音刚落,电梯门就打开了,雷修索性憋着张臭脸走出去。
带着清新百合香味的空气扑面而来,白荆饭店大厅里灯火辉煌,光洁的大理石地板花纹迷离,目之所及处点缀着绿植和鲜花,让摩斯感到又一阵目眩。这时,等候多时的几个副官和随从们便迎了上来,把自家主人簇拥走了。
2
费尔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目送着刚刚几位军官走出饭店门口,各自上了停在路边的军车。
车子接连开远,他的目光却还未从饭店楼下那条繁忙的街道上移开。人行道上有两个小男孩正在欺负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其中一个踩住了猫尾巴,另一个则用一根树枝去戳猫的脑袋和肚皮。
郡蓝这个城市真是百看不厌,比起悖都首都拉贝格尔的雄伟和冷峻,这里的街巷充满了温润的质感和世俗的趣味,人们既爱美又有生活的热情,也喜欢出门社交,一年到头节日众多。前几年来的时候,市民还对穿着悖都军服的军人们有所忌惮,最近却都已习以为常。
没有什么比遗忘一个倒塌的政权更容易的了,因为除了改换了主人外,什么都没有改变,平民就像杂草一样,可以生长在任何地方。
悖都有丰富的殖民经验,他们将以前贺泽的国民会改建成了总督府,委派了一名总督外带一个内阁来进行统治,但保留了很多贺泽籍的政府官员,尽量尊重贺泽原有的政治和法律体系,所以权力过渡得比较顺利。民众渴望和平的心态最终压倒了对侵略者的仇恨,社会逐渐安定下来,经济也开始了复苏。
费尔每一次来郡蓝,都能感觉到这里的变化。就连他习惯下榻的这家饭店,也在不久前大翻新过一次,过去的痕迹被完全抹去了。
但他还清楚记得,上官俊流是怎么在这里给他下了个套,然后搞得一切天翻地覆的。
他还清楚记得,与对方肌肤相贴的每一寸体验,身理的渴望和心理的反感强烈冲突,令他苦不堪言。原本就讨厌亲密接触的他,在那之后更是对他人的身体感到加倍的恶心。
费尔陷入思绪里,眼睛便失了焦距,脑海里浮现出最后一次和俊流面对面时,对方说的最后一句话:
“替我好好保管这个国家,总有一天我会要你们原封不动地奉还。”
厚实的中空玻璃使得街道的噪音被隔绝在外,然而人行道上两个小男孩的欢声笑语却如在耳畔,被他们踩在脚下的流浪猫还在拼命挣扎。这时候,一个从旁路过的老妇人停了下来,拎起手里的拐杖便往男孩的小腿上敲打了一下,男孩痛得缩回了脚,那只可怜的猫便一溜烟逃进了街边住户的院子里去。周围看见的人都笑了起来。
距离俊流消失在达鲁非边境线外的那天起,时光如梭,战火未歇,不觉已经又过去了五年。
费尔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白酒,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说好的要来拿回去的呢?”
总参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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