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衣轻纱的女子拾级而上。
即便远涉山水,沐过微风,依旧不染纤尘。
真的是她吗?
她像是他苍白人生中最虚妄的一场梦境。看着她时,这双眼应是枯涩含混的,空花阳焰,梦幻浮沤,难以辨得清楚。
但如今她徐徐而来时,他突然看清了,看清了自己,他早已深陷泥沼,逐渐地,清醒地,沉沦……
萧浔的心脏猛烈跳动,如潮汐迭起。翻涌澎湃后,又倏然沉寂,仿佛屏蔽了周遭喧嚣,徒留她一人,与他遥遥相望。
潋潋凤目,盈盈杏眸,四目凝对,自是无人发现不远处的容映澜,他早在女子出现的那一刻,便茫然失措,呆滞在原地。
“这位可是素尘谷的仙子?”悬清师太紧盯着女子,眼前这双有些熟悉的眉眼令她不适,她强忍道:“不知你找贫尼要什么说法?”
阿九方要启唇,廖常青就喝斥道:“素尘谷又如何,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也敢上台闹事?”
“廖掌门,先别着急,我也有事想请教你。”阿九淡然处之,缓缓闭眼,被烧图册上的画面仍能浮沉脑海,她看向廖常青,念了叁个数字:“叁、十、七。”
萧浔微微皱眉,拉住了她的手,担忧道:“阿九……”
阿九回握住他,无声摇头,眸中含笑。
这二人视旁人如无物,廖常青气道:“你这丫头,到底在说什么?”
“你手中的册子,第叁页,第十行,第七个字。”阿九激他,“怎么,廖掌门不敢看?”
廖常青哼了一声,寻到了那个字,“老子已经看了,又能如何?”
“不能如何,那就继续。”每叁个数字一组,阿九连续念出:“一、八、十,六、十、一,叁、六、四………”
“装神弄鬼!”廖常青嘴上这么说,仍随着她所说,一一找看过去,只是越看,唇角那抹屑笑渐凝,甚至还未看完,他便颤抖着合上书本,惊惧道:“怎么会这样……”
阿九靠近他,低声道:“若不想将这丑闻公之于众,廖掌门合该知道怎么做。”
“你!”廖常青恨得咬牙切齿,一双拳展开又合。
萧浔和容映澜俱神思专注,各自防备着,生怕他对女子出手。
心底几番博弈后,廖常青松了口气,整了整衣袍,郑重向众人宣道:“苍梧门廖常青,指天为证,曜泽公子的名册是……真的!至于盟主之位,廖某自当敬服。”说罢便将名册交给阿九,匆匆下了台。
廖常青落荒败退,在众人惊呼中,悬清师太眼睁睁看那女子将手中名册投入火中,付之一炬。
“妖女!”悬清横眉怒指阿九,骂道:“妖言惑众,混淆黑白的妖女!那明明就是本淫秽传记!”
“淫秽……”阿九谑笑道:“这两个字,在悬清师太口中说出,犹为刺耳。”她的目光在那些女弟子中转了又转,“不知您最疼爱的徒儿颖真可在此处?”
悬清师太有些意怯,“提她做甚?此女早早便还俗嫁人了。”
“明明是师太匆匆将她嫁予他人,你有没有想过,这有可能误她一生。”阿九扼腕叹息,“有道是母女连心,也不尽然。”
霎时一片窃窃私语,其中有人帮腔,“你这小姑娘,话可不能乱说,谁不知道悬清师太孑然守修,岂容你如此攀诬?”
发声的是个有些年纪的男子,阿九随即问:“阁下是?”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点苍派,霍骠。”
阿九扬眉,沉声道:“原来是霍掌门,久仰。听闻您六十岁以前本在江湖寂寂无名,直到收了位弟子后,才开始以一套鹤形十八式扬名江湖,如此大器晚成,可否传授一下速成的经验?”
“什么经验。”霍骠声音渐低,“简直……一派胡言。”他言语吞吐,像是个不舞之鹤,自然被许多人怀疑其中藏有猫腻。
经此一问,台下无人再敢吱声,生怕被这女子点到,引火烧身。
即使孤立无援,悬清师太仍不依不饶,“妖女,你若不承认污我清誉,休怪我手下无情。”
“原来师太也在乎清誉?”阿九敛容,厉声道来,“不止你的私生女颖真……”她凝视着悬清师太的女弟子们,目光怜悯,“还有你的徒儿们,都是被你用来笼络权贵的工具,整个静矣庵都被你变成了一个暗倡之地,何谈清誉?”
猝不及防的被揭底,悬清师太面色青白,哑口无言,阿九再度逼问,“说!是谁唆使你来挑拨萧浔和武林中人的关系?还是因为你恋慕嬴己道不成,便来污蔑他身后名声?到底……”
“妖女,住口!”悬清师太突然跃起,掌风直劈阿九。
离得最近的萧浔,闪身揽过了阿九,将她护在怀中,而那道劲气堪堪擦过她的脸颊,竟携去了她的面纱。
一片静默里,有个凌虚派弟子拉住自己的师兄,声音清晰可闻,“我想起来了,这姑娘是几个月前和萧浔在一起的那位蒙面美人。”
这不由得让人联想到萧浔和那个宁王府宠妾的传言,再看那女子如此容貌,倒是可信。
当台下之人齐齐看过来,阿九便知道这误会难以解开了,她向萧浔投去歉意的目光,对方不在意地摇了摇头,粲然一笑,手臂将她揽得更紧了。
怔在原地的悬清师太像是刚刚回神,摇头道:“不,不可能!”她受到刺激般,向阿九癫狂吼道:“你到底是谁?那个贱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她双手抱住了头,一边后退,一边喃喃自语,“你回来了,我不信,我不信……”像是疯了,她重重地跌下了台,又不管不顾地爬起来,飞奔离去。
剩余的女弟子们无悲无喜,皆无所适从地待在原地。
阿九只觉得惋惜,她看向萧浔,却见对方正注视着悬清师太离去的方向出神,直到唤了声他的名字,他才看向她,只是那双凤目落下时,眸光似有陌生的寒凝。
短暂一瞬,像是错觉。萧浔还是如往常那般通晓她的心意,安抚道:“放心,她们,我会处理好的。”
阿九点点头,正身面向众人,高声道:“我不是宁王府的宠妾,亦非素尘谷的弟子。”
“阿九……”萧浔握住她的手,想要阻止。
“本该是我承担的,逃不掉的。”她浅浅一笑,继续道:“我是四大世家之一的晏家,唯一的后人,晏清河。”
众口嚣嚣,像是炸了锅,只见台上女子继续道:“没错,我是知道你们的一些秘密。你们若能洗心革面,自不会被泄露只言片语。倘若因忌惮我,继续搞些其他动作,”她冷笑一声,字字铿锵,“晏清河自当奉陪,反正我孤身一人,无所顾忌,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萧浔目光炙热,指尖抚过她的掌心,“你不是孤身一人,你还有我。”
闻言,阿九心跳微微加速,是因为他吗?向来明哲保身的她,才能头热冲动做出这些事。
“姑娘当真是晏家后人?”连成雍带着那个黄衫女子走了过来。
萧浔像是故意说给所有人听,“清河的确是晏家的后人,同时她还是我的未婚妻。”
阿九知道他的用意,便没有多说什么。
连成雍闻言,面色凝滞,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连碧华。又随即缓和下来,“这就不奇怪了,姑娘和盛宓如此相像,原来她是你的姨母。”
盛宓……这个名字令她心头沉重。
连成雍继续感叹,“晏家和连家乃是世交,你父亲晏净流和我也是好友,但没想到竟……”他眼眶微红,几要流泪,最后情意拳拳道:“世侄女,你若无处可去,可安心住在成碧山庄,我也好弥补对不能及时搭救净流的愧疚。”
阿九本想拒绝,但她心中尚有许多疑问,再想到素尘谷那边是不能待了,便装作感动道:“那清河谢过连世叔了。”
她虚与委蛇的模样,萧浔见多了仍觉得有趣。“阿九,跟我来。”他竟牵着她来到那个人面前。
“映澜,这是阿九。”
如此简单,没有任何修饰词的介绍,容映澜却能懂得萧浔的言外之意。
“阿九,他是我的至友……”
“我知道,澜月公子之名,如雷贯耳。”她云淡风轻,疏离笑道:“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容映澜星目凛凛,直勾勾地看她,“我也知道你。”
阿九的指尖微颤,轻捻起内袖。
良久后,他补充道:“有所耳闻,江湖传得沸沸扬扬,阿浔和王府宠妾的故事,不是吗?”
她刚松了一口气,又听容映澜讥讽道:“原来是阿九姑娘,一人千面,游戏人间。不知道你这颗心对……阿浔,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映澜!”萧浔隐隐愠怒,“你我自幼相识,自然了解,我认定的便不会改变。阿九与我……我们二人之事,无需多言。”
好一个“我们”,容映澜只觉万念俱灰,霎时沉默。
容映澜的嘲弄倒让阿九略有心安,以他的性格,既误会她对萧浔别有所图,能给她好脸色才有些奇怪。
这人还算正常,应当,或许没有认出她吧?
萧浔的心思却与她截然相反。容映澜虽平日言语犀利,却不会主动挑衅,还是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
而且所说的话未免多了些,那种极力掩饰的不自然,逃不过他的双眼。
难道他们……凤目锐利,审视过去,正对上阿九染有笑意的春水盈眸。
萧浔瞬间自责,他怎能如此多心?强迫自己不要胡乱揣测,他在容映澜耳旁,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容映澜听完,面色苍白,僵直在那里。
阿九甚是好奇,但远旁另一道打量的目光让她有些不自在。回望过去,连碧华来不及避开,愣在那里。
阿九朝她微微一笑,她马上回过神来,也回之笑容。
待萧浔重新回到台中央时,两人这才把视线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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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们啊,是什么让你们选择自欺欺人?
41.局势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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