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PO18文学
首页皇叔 第三章(7)

第三章(7)

    许太医和小医官们围着我的伤臂,把那些瓶瓶罐罐布条碗碟统统用上了。按着止了血,清了清伤口,这样那样那样这样的药汁药面儿各洒了些,最后再使布裹上。
    我任凭他们摆弄,总觉得过程有些像那道叫塞外江南的菜,一条羊前腿,用荷叶包着,就像现在本王的胳膊似的,吃的时候把荷叶扒开,洒上椒盐面,蘸酱醋汁。
    许太医一面裹布一面道:「怀王殿下这几日的饮食要清淡些,忌辛辣,忌食发物。」
    我一一谨记。
    许太医将那一堆瓶瓶罐罐悉数赠送与本王,由曹总管带着几个人收下,稍后又开了张内服的药单,楚寻一直在旁边不声不响地站着,曹总管在收那堆瓶子,许太医把药单递过来,楚寻就接了。许太医看看他,再看看本王,道:「怀王殿下最近请爱惜精神,切忌……太过操劳。」
    我笑道:「小王一向爱闲,一定遵照许太医的叮嘱。」
    我那皇帝堂侄就跟着笑了,「许卿太心细了,皇叔一直有分寸。」
    许太医抖着鬍子拱手道:「是臣多言,王爷请勿怪罪。」
    我道:「哪里,今天劳烦太医半日,来日再相谢。」
    许太医带着小医官们叩拜告退,曹总管和楚寻也带着药单药瓶先退下了。我向啟赭道:「今日臣的一点皮外小伤居然惊动圣驾,圣恩浩荡,臣感激涕零。但天色已晚,时辰不早,皇上请快些回宫吧。」
    啟赭站起身,瞄了瞄本王裹着布的胳膊,「朕这两天让皇叔惶恐了不少回,感激涕零了不少回。皇叔,朕与你叔侄之间,无需太讲究君臣客套,今日皇叔救了柳丞相,这项功劳,朕已记下。只是,有些话,朕也需要提醒皇叔。」
    我躬身,啟赭走了两步,轻叹气低声道:「朝中五品以上官员不得出入伎坊青楼,朕知道,朝中眾臣没有几个人遵守这项规矩,可皇叔身份与旁人不同,下面百官都在盯着,好歹不要太张扬。」
    我就知道,今天楚寻一事,肯定要招来些小麻烦,便立刻道:「臣这些年违背朝廷纲纪,沉溺风月之所,败坏朝廷清誉,罪无可恕。请皇上赐罚。臣,之所以明知是错却一直错……」我苦笑一声,「也就是想,能床头枕边,一时半刻,有个说话的人。臣终日无所事事,对朝廷没有丝毫贡献,每每心中羞耻惭愧,又加之这种癖好,实在……」
    啟赭站在我面前,明黄色的衣摆纹丝不动。
    片刻后,听见他又叹了口气,「皇叔不愧是皇叔,逛个楼子都逛得如斯忠肝义胆,为国为民。风流了,快活了,小倌抱了,还带回家了,皇叔却依然满腹委屈,满心寂寞。叫朕该如何是好?」
    我立刻两腿一弯,「臣,不敢……」
    还没弯下去,啟赭一把扶住我的肩,「皇叔,朕方才是随口开个玩笑。」
    他眉头仍皱着,嘴角却浮起了一丝笑意,收回手慢悠悠道:「就凭今天救了柳相一事,皇叔逛青楼,就确实逛得为国为民。」
    我的老脸微颤,索性低头,不再回话,啟赭也没再说什么,四周静了片刻后,我方才又道:「皇上,天色实在已晚,还是早些回宫去吧。」
    啟赭嗯了一声,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又接着道:「臣有几句话,也要进諫给皇上,皇上乃万金之躯,当爱惜保重龙体,每日处理朝政,劳心劳力,一些其馀的无关紧要事,譬如臣受伤家变此类,不用太留意……」
    啟赭笑着截断我话头:「敢情皇叔还是嫌朕多管间事了。」
    我无奈。所以说,当奸臣辛苦,做忠臣更不容易,真心诚意说句劝諫的话,却不知道会被解出多少层意思,猜出多少种居心。
    我只得道:「臣绝无此意,只是诚心进諫。私心里,巴不得能再多得些圣上的恩眷。可为圣上着想,臣不得不再大胆直言些,皇上出宫时,更当将龙体安危多放在心上,譬如每每驾临臣府中,这样寥寥几个侍卫,假如臣真的是那包藏祸心的乱臣逆党……」
    啟赭望着我,目光与神色都有些莫测。
    我忠肝义胆地凝视着他,少顷,啟赭侧转过身,淡淡道:「皇叔的苦心,朕明白。朕以后会留意些。」再瞧了我一眼,「既然如此,朕先回宫,皇叔这几天在家养伤,不用往宫里去了,过些时日,朕再差人来看看你。」
    我跪谢隆恩,终于恭送皇帝堂侄回宫去了。
    等圣驾出了大门,我才又觉着伤处跳跳的火燎的疼痛,兼之有些疲惫。回到厅中方才的软榻上歇了一歇,楚寻端了杯温茶送过来,我拉他在我身边坐,楚寻道:「王爷受了伤,又十分劳累,不然我还是先回去,免得弄出些不方便,打扰王爷休养。」
    我接过茶盏,喝了口茶,微笑道:「连你也不愿多陪陪本王,也罢,要么这便让曹总管安排轿子送你回去。」
    楚寻从我手中接回茶盏,「王爷这样说,我哪还敢回去。」
    曹总管在一旁道:「老奴这便让人替楚公子收拾卧房。」我直接道:「不用收拾。」曹总管立刻道:「老奴明白了。」
    楚寻站起身:「给曹总管添麻烦了。」态度谦逊自然,曹总管抬眼看了看他,含笑道:「公子客气了。」
    楚寻又回我身边坐,我和他随便说着间话,楚寻本是官宦人家出身,后来流落各处又见识过不少,几乎什么都能谈得,我每每和他说些话,就感觉浑身松散些。
    我握着楚寻的衣袖道:「可惜我忘了,王府里没有琴,只能等明天再让人找一张来,要不然今天晚上就让你弹给我听。」
    楚寻道:「王爷伤处疼,晚上怕睡不踏实,方才让我弹琴么?」
    我有意苦下脸说:「本王在你眼中,当真如斯不通音律?我几时还敢把楚公子的琴声当催眠小曲听?」
    楚寻笑道:「我只是怕我真的弹了催眠的小曲,王爷却越听越精神。」
    我正色道:「精神了才好,许太医刚刚还劝本王要多养精神。」
    楚寻哧地一笑,我伸出没受伤的左臂就势将他揽住。
    过不多久,晚饭备好,果然遵照许太医的叮嘱,清汤寡水,一碗淡粥,七八样小菜。
    我刚刚端起粥碗,楚寻替我夹了一筷凉拌蕨衣,有下人在门口道:「稟王爷,柳丞相和云大夫来了。」
    我心中一顿,急忙放下饭碗:「快请。」
    少顷,一抹湖色和一袭锦衫一道出现在门外,我迎上前:「柳相,云大夫。」
    云毓笑盈盈道:「啊,来得不巧,闻见饭味了,柳相,你我赶上了怀王殿下吃饭的时候。」
    我道:「来得正巧,刚端饭碗,还没动筷。柳相和云大夫不嫌弃,便一同吃吧,不过只是清粥小咸菜,不堪招待两位。」
    还是云毓笑着摇头,「可惜,臣是吃过了来的,好像柳相也用过饭了,臣听说王爷受伤,便特意过来探望,刚巧在门前和柳相遇上。」
    我看着柳桐倚,不知是否是因为夜色太柔软,灯光太幽暗,我觉得他看着我的眼神与平时有了些不同,他开口,声音便如同熏熏晚风般渗入我心:「王爷的伤势如何?」
    我的声音也跟着不由自主地如夜色般柔软了:「没大碍的,太医说,过几天就能好,柳相……请放心。」
    云毓在一旁道:「既然殿下还等着吃饭,臣就先……」
    我道:「让来探病的人刚来就走可不是待客之道,云大夫和柳相请上座。」
    我喊人上茶,云毓端茶抿了一口,随意地左右看了看,「听说王爷把楚寻带回来了?」
    像这样在关键的场合,专门提那壶不开的水是云大夫的一点小小爱好。
    我咳了一声道:「是。」
    柳桐倚正在喝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云毓道:「喔,那他在何处?上次下棋输了他,心中一直耿耿,那么便向王爷借块安静地方,臣再和他下一盘去。」随即搁下茶盏起身,「王爷和柳相先聊罢。」
    随着曹总管一道,转过屏风去找楚寻了。
    只剩下本王和柳桐倚相对而坐,我忽然有些局促。
    柳桐倚进我怀王府,可是破天荒第一次,我竟像那十七八的少年一般,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是柳桐倚先开口,他开口,还是说道谢的话,不外乎是谢我救了他,外加对我受伤一事表示歉疚。
    我道:「没什么,本王只是偶尔路过,今天一切都是碰巧。行刺柳相的那几人,已经送进刑部大牢了?」
    柳桐倚頷首,我接着道:「不知道那几人是什么来歷,柳相最近,可得罪过什么人么?」
    柳桐倚道:「可以说没有,也可以说太多了,一时之间想不到。」
    这话是句地道的实话,在朝廷之中,永远不可能完全知道是否得罪了人,得罪的是哪些人。
    我便将话岔开道:「总之柳相最近还要多当心些,万幸这几个刺客都是雏儿,准头力道都平平,又没在匕首上摸个毒药什么的,否则……」
    柳桐倚看我目光又愧疚起来,我连忙道:「当然,本王说这话可不是向柳相讨人情的。」
    我再接着道:「柳相……本王……本王今天在情急之下,无意中,喊了你的名字,又有些冒犯的举止,望你谅解……」
    柳桐倚望着我,没有答话。
    我继续道:「……因为本王的名声……和一些嗜好……今天的举动……或者会影响柳相的清誉……也请柳相……」
    柳桐倚还是望着我,「臣听说王爷一向不将这些流言蜚语放在心上,怎么却拘谨了?今天下午,王爷救了臣,王爷也说,一切举动,都是情急之下无意所为,坦坦荡荡,若还反过来和臣道歉,臣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然思啊,关键是,本王抱着你那时候,确实不坦荡,确实有过那啥的心。
    柳桐倚淡淡笑了笑:「再说,官场之中,谁能真的乾乾净净,如果执着名声二字,只是徒然自找负累而已。」
    我道:「本王一向也是真么觉得,柳相这句话说到了我的心里。但我没想到,柳相会和我说这种话。」
    那双清透的眼睛又看着我,我几乎要被定住,「我以为,柳相心中,有社稷之事,百姓之事,像本王这种人,柳相就算和我说话,也应该是晓以大义……」
    柳桐倚又微笑起来,「王爷总让臣无话可说。」
    我怔了一怔,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是再笑道:「对了,柳相这是头一次到我怀王府中,虽然夜色已晚,如果不嫌弃,本王带柳相去里面稍微看看,我这怀王府中当然不及柳相的的相府清幽,不过后边有个园子还算能看,晚上景色也颇为清幽……」
    柳桐倚却站起身:「今天时候不早,臣就不再多打扰了,若王爷觉得方便,这几日臣会时常过来拜望,下次再请王爷带臣见识王府的花园。」
    我跟着站起身,那句「这几日会常来拜望」让我心花怒放,我道:「那本王也要送送柳相。」
    送到走廊处,柳桐倚又道:「王爷请回罢,耽误了用饭,饭该凉了。」
    我道:「凉了让人热一热便好。我再向前送一送你。」觉得这话有些露骨,跟着道,「毕竟……柳相是第一次来。」
    柳桐倚在幽暗的夜色侧转过身,「王爷,臣并非初次到王府中。」
    我再次怔了怔,柳桐倚似是又笑了笑,「那年先怀王妃寿辰时,臣随着母亲也来拜贺,不过只是坐了坐就走了,并未留下吃寿宴,王爷当时正忙,可能未曾留意。」
    如水般的月华下,他的双眼很清亮。
    我不禁出声叹息道:「可惜啊。「
    柳桐倚的笑意深了些,「是可惜,当时臣原本想问问王爷,《白玉神剑》的全本没能找到,王爷这里有无?」
    那年的月色,那年的星,那年的池水,那年的桂花,就在这句话后,换去了此时的景致与天地。
    只是我不知道,站在我眼前的,是否还是那时的少年。
    柳桐倚走后,我向饭厅内去,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此时此刻,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好得太过了,巧得太过了,顺得也太过了,都不像真的。
    直到我在饭厅外,被某个人拦住,听到他的某句话,才顿时感到了真实。
    左右无人,云毓轻轻弹了弹我衣袖,轻笑着轻声道:「臣的这份礼,王爷喜欢么?」
    堵在我心里半晌的一个疑问终于坐实。
    果然,果然。
    我只能叹气,更低声地道:「云大夫,你所谓的送礼就是扎我一刀?」


同类推荐: 宦官之后三个攻一个受又被误认成bug了彩虹爱情油桐花开和邪祟结婚后我怀崽了百日清单在恋爱开始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