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赵冲吃痛地低吟一声,连续后退数步,虽然他中了小丘的一拳,却在神经反射下预先往后一跃,令受伤的程度下降了六、七成,儘管如此,他的腹部还是隐隐作痛,呼吸兀未顺畅。
在土鎧甲的保护下,小丘在攻击力和防御力得到了爆发性的上升,不过要负起那件比他本人还要重的鎧甲,着实十分吃力,刚才连出两拳,已消耗了他相当的体力。
但是,击退眼前敌人、保护朋友的决心凌驾小丘肉体上的疲劳,他继而向赵冲发起猛攻,拳拳生风。
若以战术而言,赵冲应先重视回避,待小丘耗尽了体力和真气才施以大反击,但自詡上将的尊严心盖过了他的理智,他可不想被人嘲笑连一个十多岁的小孩也害怕,便以长剑跟小丘硬拼。
几次剑鎧相交后,赵冲确定单凭气力和长剑的锋利程度是没法把鎧甲破开,剑刃甚至有崩裂的先兆,便暗暗运气到剑上。
注满雷电的剑刃劈在土鎧甲上,反作用力比刚才强了好几倍,虽然土鎧甲卸下了大半的威力,但剩下的雷电也足够令小丘浑身麻痺。
赵冲从小丘脸上的难受表情以及缓慢的动作便知道雷剑奏效,也不吝嗇真气,剑刃的雷电交缠得更激烈,彷彿要扑出来吞噬敌人。
「去死吧!」赵冲猛然一劈,而小丘亦施展了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源源不绝的雷电排山倒海地穿透鎧甲,如无数凶猛的蚂蚁咬嚼小丘的每寸肌肤,鑽进他的毛孔底下,但小丘还是凭着坚毅的忍耐力,牢牢夹着剑刃不放。
而那牢不可破的土鎧甲也出现龟裂的跡象,只怕再过半刻,便会连同它的主人被撕成碎片。
自以为胜券在握的赵冲再度鼓动真气,冷不防一个火球直扑他的脸庞,待他被灼热的感觉笼罩,整张脸庞已然燃烧起来。
「呀!」赵冲弃下了长剑,掩脸惨叫,但叫声还未完结,喉咙已被利刃割断,登时血如泉涌,变成一具一动不动、兀自燃烧的尸体。
小丘见危机解除,紧张、焦急的心情一下子松懈起来,浑身的泥土先是裂开,突然在一剎那爆开成碎片,散落在地上。
小丘软软往后躺下,扶着他的是一副熟悉且温暖的身躯。
「荧姐姐……」小丘露出欣喜的笑容,下一刻却被赏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你究竟跑到哪里去?若我迟来了一步,你条小命就不保了!」妘晓荧厉声责骂。
若是正面交锋,妘晓荧要败赵冲最少需用上三十招以上,但刚才赵冲全神贯注在小丘身上,加上输出了大部份真气,才在如此不堪一击。
小丘错愕地凝望着妘晓荧愤怒的表情,他从没想这个照顾他、疼爱他的荧姐姐会责打他。
「我……我只是去了帮人……」小丘怯于妘晓荧的威严,声音几不可闻,更不敢把他所作的事娓娓道来。
「妘姑娘。」田翅拖着脚步走来,他知道事态严重,加上刚才是靠妘晓荧才得以脱险,所以收起了昔日傲慢的态度,道:「是我迫小丘跟我一起收集山贼留下的官银,暗中回到永春派发还给老百姓。一切都是我出的主意,你不要怪小丘。」
妘晓荧冷冷说道:「帮人?你们以为自己真的是在帮人吗?你们知道刚才救出的老百姓是犯了什么事吗?」
这方面小丘和田翅显然是一无所知,但又想不出这跟他们派发银两的事有什么关係。
「这些银两……原来是你们派的!」洛敏一脸惊讶,更令小丘、田翅摸不着头脑。
妘晓荧说:「你们跟我回永春城一趟,便知道自己闯下了什么大祸。」
妘晓荧带领其馀三人策马飞奔,他们到达永春城外附近的一座悬崖,远眺过去,便见城门增派了不少官兵把守,警戒亦明显比平时强。
未几,一队官兵又押着十数名百姓经城门离开,缓缓往西面而去。
「究竟发生什么事?」小丘回望着妘晓荧和洛敏,只见洛敏一脸惶恐,道:「小丘……你们是不是把山贼的官银派还给百姓?」
「没错,昨晚我跟田翅偷偷从客栈溜出去,先到山上回收山贼的银两,然后星夜赶到永春城,把银两分派到贫苦人家处,但是……这跟老百姓被锁有什么关係?」
「你们还不明白吗?」妘晓荧说:「那些老百姓收到你们的银两,但没察觉是官银,拿了去买东西,或是到银号兑换碎银。但是,突然有大批穷人使用银两,必然会引人怀疑,而且官银必然由朝廷铸造,那定然会有商人拿银两到官府验明真偽。哼!那些贪官污吏知道后,还不陷害这些老百姓盗取官银,乘机把这些官银据为己有?」
洛敏说:「原来如此,怪不得一大清早就有一批官兵在永春城四处抓人,说有人盗取官银,我也是因为偷了人家的银两使用而受到牵连。唉!被锁了的老百姓连仅馀的财產也给充公,被发配到边疆去了。」
小丘激动地道:「可恶!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现在就跟县令说清楚。」
「没用的,小丘。」田翅冒着冷汗,道:「那个叫『赵冲』的傢伙说过要捉拿盗取官银的要犯立功,那即是说,官府已经猜度出这些贫苦老百姓没本事盗取官银,一定是有人暗中派发,甚至是查出这些官银正是他们之前提供给山贼的资金,所以你前去跟他们理论,只会白白送死。」
小丘的一颗心如坠入了无尽的深渊,被地狱的业火折磨着。他一心希望物归原主,不料好心做坏事,害了永春城数十户人家。在半个时辰之前,他仍自以为是救世的英雄,此刻却成了千古罪人。他的身躯被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所支配,不期然跪在地上,彷彿是向那些无辜的百姓道歉。
天上的乌云急促蠕动,雷声轰然咆吼,豆大般的雨水打在眾人无奈的身体上。雨水混和了小丘的泪珠,落在乾燥的大地上。
田翅和洛敏低下了头,默言不语,大概他们也想不到任何鼓励的说话安慰小丘,只有妘晓荧走了上前,轻轻从后抱着小丘,心忖:「哭吧!尽情哭吧!为自己的懦弱而哭泣,然后明白到力量的重要性。」
小丘声嘶力竭地哭着,既恨官兵,又恨无能和无知的自己。天怒人怨,但在压倒性的武装力量下,任何反抗也是徒劳,任何不满亦能抑制在心中,久久未能释怀。
三骑缓缓在平原行走,一夜无语,只剩下潺潺的河水声。小丘躺在妘晓荧的背上,安静地睡着,坐骑彷彿感受到主人们的愁绪,轻眨眉毛,不敢妄自发出半点声音。
「妘姑娘,我们接下来到哪里?」田翅打破了沉默。
「小丘大概没心情周围去见识,更加没可能应付突发危机,我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先让他休整一段时间。」
「安静的地方……」田翅道:「南面有一座南陵城,这里的县老爷爱民如子、治安良好,不如就到这里休养吧!」
「不,对小丘而言,最令他安心、忘记烦忧的地方就只有纯朴的乡村,你们看前面。」
田翅和洛敏眺望开去,便见前方有一条简陋的村子。
进了村子,眾人找了一户屋子比较大和光鲜的人家,借宿一宵。
屋主是一个四十岁的寡妇,名叫钱二妹,她本来是百般不愿意,推塘家中有客人,不便接待,但正所谓『有钱使得鬼推磨』,她见了银两后,登时双眼发光,好酒好菜端了上来,甚至让出了自己的睡房,让贵客住在最舒适的环境。
「酒微菜薄,多多包涵,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钱二妹恭恭敬敬地离开。
桌上摆满了钱二妹精心炮製的小菜,色香味俱全,可是眾人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洛敏见妘晓荧从睡房出来,立时追问:「小丘他怎么了?」
「还睡着,他的心身太累了,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
「可恶!」田翅一掌拍在桌上,道:「世界上怎会有这种泯灭人性的官府?难道金钱真的对他们那么重要,可以埋没他们的良知?」
「那你终于明白为何近来乱军四起。」妘晓荧说:「百姓只想生活安稳,不会无故犯上作乱,只是这个国家太多官府欺人太甚,官迫民反啊!」
「但是,这个国家还有很多清廉的官员、正义的将领吧!为何他们不去阻止这些害群之马?」田翅义愤填膺。
「官场的人际关係远比江湖复杂,要拨乱反正谈何容易?所以,傲影大人才聚集有志之士,到处杀尽贪官污吏,以恐惧来抑压人类腐朽的心灵。」
比作以前,田翅定会否定这种「替天行道」的做法,但见识了奸官的丑恶、与小丘一起感受过庞大的无力感后,他也开始接受魔教的理念。
这顿饭就在凝重的气氛下结束,三人只是象徵式吃了几口,钱二妹执拾剩下的饭菜时,见贵客们脸色阴沉,还以为是自己招呼不周,不断道歉。
漆黑的大地寂静无声,爬在树上的夏蝉紧闭双翼、不敢乱叫,彷彿是为受苦的老百姓默哀。
躺在床上的妘晓荧睁开双目,不时瞥向背靠着她的小丘。妘晓荧知道小丘现在最重要的,不是美化过的安慰说话,而是重新振作的决心。正如狮子必先把孩子推落山崖,要牠凭一己之力爬上来,这么牠才可以兑变成龙。
不过,每个人沉沥的时间都不一样,瞧小丘的状况,恐怕不是三、四之内可以提起精神。但妘晓荧已决意效忠小丘,绝不会因为棘手而放弃崇拜对象唯一的儿子。
「很……很冷……」小丘忽地发出声音,隔着被子也能看到他浑身打颤。妘晓荧见状,连忙抢到小丘的床上,转过他的身子,用手背贴着他的额头。
「糟了!他正在发烧,一定是被雨水冷坏了。」
「母……母亲……」小丘勉强睁开朦胧的双目,双颊发红。
在这落后的村子,要及时找来一位大夫恐怕不是容易的事,妘晓荧唯有兵行险着,把小丘紧紧抱入怀中,道:「母亲在这里。」
「母亲……我很想你,你不要走啊!」小丘把头鑽进妘晓荧的乳沟内,彷如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孩。
「放心,我不会走。」妘晓荧毫不尷尬,目如微丝,更用力抱紧小丘,尝试把自己的体温传送过去。
这时,妘晓荧察觉到小丘呼吸急促,体内的真气异常薄弱。其实以小丘目前的体质,没可能因为小小一个感冒而丧命,但是低落的情绪大大影响其求生意慾,若不立即急救,恐怕回天乏术。
妘晓荧不由多想,缓缓把身上的鎧甲卸下。原来武者之间可以透过男女之事互通真气,虽然妘晓荧跟小丘并不是这种关係,但人命关天,加上妘晓荧不自觉把对傲影的爱戴投射在小丘身上,也不顾忌太多。
一双眼睛从门外目睹了二人在被窝内缠绵,瞳孔不断扩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带着忧伤的神情把木门闭上。
第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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